明月已經無話可說了, 咬着牙道:“我真是謝謝你了。”
謝平瀾點頭領受了這份謝意。
明月深吸了口氣, 轉念間又對他口中的王子約有些好奇,依她的眼光看, 大病初癒的謝平瀾模樣其實頗爲英俊,已經是第一流的長相,能叫他甘拜下風的王子約得俊美到什麼程度?
反正謝平瀾許諾要介紹二人認識, 到時候就當長長見識吧。
她想謝平瀾前段時間在京裡給杜昭傳遞信息, 幫着杜家人盡數逃脫,又送王子約去了密州,着實做了不少事, 這還只是自己知道的,可想而知當時會是何等得忙亂。
結果輪到他自己的時候就出了疏漏。
“你如今手底下還有信得過的人嗎?”明月其實挺擔心在自己回金湯寨後,謝平瀾又落了單,尤其他現在身上還有傷。
謝平瀾笑笑:“鄴州這邊?手下一時來不了, 性命相托的朋友到是有幾個,就是好久沒聯繫了。”
明月回頭看他:“那你可一定要小心,我想你定然不願意跟我回金湯寨, 要不然我把山柱和程猴兒留給你使喚?”
謝平瀾笑着擺了擺手:“多謝隋小姐一番好意,還是不用了。接下來我也不會有什麼大動作, 找個地方住下來養好傷再說。”
說罷他斂了笑容,問道:“你已經定下來歸期了?”
明月點頭, 目光裡有些不捨。平心而論,小侯爺謝平瀾和她以前認識的人都不同,說話風趣, 見解獨到,實在是個極難得的朋友。
“外婆已經答應跟我走了,只等外公那裡轉過彎來。不過我爹既然捎話叫我這月中旬一定要回去,那到時候不管他同不同意,我們都要走,也就是這幾天了吧。”
謝平瀾微微頷首:“知道了,我會提前做好準備。”
“好吧,那你千萬要小心,可別再受傷了。這次是運氣,剛好遇上蔡老這樣的神醫聖手,實在不行,你就來我們山寨躲避。”明月有些艱難地道。
離愁別緒之下,她終於把這話說出口了。
她想若是謝平瀾真跟她回了山寨,不知父親會做何反應,但不管如何,自己一定會護他周全。
謝平瀾微笑道:“放心,這次是沒有防備,也算做個了斷,我再不會上當了。”
上當?
明月疑惑地望着對方。
她從來沒有問過謝平瀾,他怎麼會受了這麼重的傷,又爲何在被追殺的時候,不往密州去和杜昭會合,反而慌不擇路地跑來了鄴州。
“我姐夫刺殺皇帝這事做得十分突然,我若是提前知道,絕不會叫他如此犯險。可他誰也沒有說,拿慣了筆的手突然去拿匕首殺人,不成功也是理所當然。”
明月心中一跳,沒想到謝平瀾會從呂飛白刺王殺駕開始說起。
雖然他沒提呂飛白因何要行刺皇帝,但也算是難得的信任了,照謝平瀾口風之緊,這在之前根本是難以想像的事。
她下意識地趴在窗戶上向外望了望,而後小心地關上了窗子。
謝平瀾見她如此謹慎,頗像一隻偷吃怕被發現的貓,不由笑了笑,接道:“等我接到消息,他已經行刺失敗,被關進了天牢,皇帝被他用匕首傷了臉,勃然大怒,下旨要將他凌遲處死。”
“啊!”明月低呼一聲,她沒聽說過這一段,一直以爲呂飛白刺殺不成,當場身亡。
“那時候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幫他收拾爛攤子。他我是救不出來了,只好託天牢的獄卒送了毒/藥進去,叫他少受點罪。”
明月暗暗咋舌,道:“朝廷沒有追查到你?”
“這等事自然要謀定而後動,找可靠的人去做。”
明月腦間突然靈光一現:“聽說有一種詐死藥,人吃下去之後氣息全無,就跟死了一樣,連仵作都驗不出來。”
謝平瀾坐下來,揉了揉眉心:“你在開玩笑?我姐夫死後,皇帝親自驗看屍體,命人砍下他的頭顱懸掛示衆,屍體丟在西市曝曬十幾日,蚊蠅環繞,直到臭了都沒人敢爲他收殮。”
他的語氣很平淡,明月由其中聽不出多少憤懣遺憾來。
顯然在謝平瀾看來這十幾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呂飛白父母雙亡,妻子先他逝去,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如此了無牽掛纔敢效那士之怒,想着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他卻未想到皇帝會遷怒這麼多不相干的人。
謝平瀾殫盡竭慮足足忙了數日才送走王子約,給杜昭送信,安頓好杜府上下人等,若說前兩件還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杜家這麼多人,很難做到毫無破綻,半點風聲也不走漏。
“忙完了我靜下心來好好回想了一下,覺着要糟,幸好尚留了幾名親信在身邊,便想着趁皇帝的人還未追查到我頭上,趕緊離京避一避。謝家有祖父遺澤,宮裡還有個得寵的貴妃,就算敗露,頂多也是我父親的爵位不保,到不至於受到太大的牽連。”
說到這裡,他語氣中帶了些自嘲:“話雖如此說,我當時還是心存顧忌,擔心往北去激怒朝廷,特意避開了密州。臨走前我四弟和六弟突然找上門,四弟是大伯的庶子,也到罷了,六弟與我一母所生,平素極爲友愛,他說有要事,我不能不見。”
明月直覺這次見面非同尋常,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謝平瀾卻住口不言,停了半晌方纔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肋骨斷裂的位置:“喏,這便是見面的結果。”
明月覺着不可思議:“你親弟弟打的?他知不知道你差點因此丟了性命?還是他們本來就要殺你?”
謝平瀾舒展身體,將手臂枕到了腦後:“老六吸引我的注意,謝四出手偷襲。其實誰動的手又有什麼分別,他二人會做這等事,必是得到了我爹和伯父的授意,或許在他們而言,這叫做大義滅親吧。”
“我那幫手下搶了我就跑,且戰且退,逃出京城,按照之前的計劃往東南走,等進入鄴州,就只剩了一人,最後連他也折在了浦襄。”
明月同情地望着對方,怪不得他說沒有防備,還說做個了斷云云。
像謝平瀾如今這樣,可算是虎落平陽窮途末路了吧。
難爲他如此想得開,這段時間同寨丁們混在一起,該吃吃,該睡睡,談笑自若,一點也不見頹唐。
“那等你養好了傷,是不是就要去密州了?”
“或許吧,也要看杜昭那邊的情況。”
明月忍不住懷疑這傢伙之前說什麼介紹王子約同她相識,又是故技重施,想將金湯寨也綁到杜昭的大船上去。
不過看在他這麼悽慘的份上,就不拆穿他了吧。
明月問:“那你覺着杜昭爲人如何,可能與他共富貴?”
出乎她的預料,謝平瀾沒有急着替杜昭搖旗吶喊,對他的評價竟然頗爲中肯:“杜將軍這人英武有決斷,知人善任,這都是他強於旁人的地方,能不能做個好主公卻不好說,人都是會變的,尤其他所處的位置,接下來一定是漩渦急流的中心,尚需慢慢觀察,我不好替他打保票。”
明月愈加看不透謝平瀾了,疑惑道:“我以爲你已經別無選擇了……”
謝平瀾失笑:“誰說的。到是你父,我方纔說杜昭強於旁人,這旁人指的可不是陳佐芝與孟黑。月底陳佐芝不是要在大化召集各路豪傑集會麼,叫你父親到時候好好看一看,這位大義氣王可有帝王之相。”
明月點了點頭。
“若是隋大當家改了主意,想要另覓出路,杜昭那裡我可以代爲引薦。”
“多謝!”
“不過恕我直言,你們這想法需得變變,共富貴?”謝平瀾笑了笑,“除非來日是以你們金湯寨爲主,否則不管依附於誰,這三個字也就是聽聽罷了。”
“是是是,誰若是真相信了,離死也就不遠了。”
謝平瀾見明月如此乖覺,不知怎的,很想伸手過去摸摸她的腦袋。這想法雖然一閃念間就剋制住了,心情卻變得格外得好,這份明媚沖淡了適才話題的灰暗,亦沖走了小小離愁。
他衝着明月點頭笑道:“孺子可教。”
明月回了他一個“切”字。
五日之後,江宏豫那裡終於鬆了口,同意曹氏隨明月同行,去金湯寨暫住一些時日,還答應叫明月從江家帶些書回去,說是爲了教化外孫女和外孫,以防二人跟着隋鳳走邪路。
明月懶得同他計較。
鄭倫先前承諾要給曹氏帶走的銀票地契也都交了出來,不過是頭天晚上鄭倫悄悄送來的,說四老爺抹不開面子,懇求衆人這事就不要再當衆提起了。
只看外公江宏豫那煮熟的鴨子嘴硬的態度,明月就猜這多半是鄭氏兄妹私吞的錢。
沒有外公多年的默許跟縱容,區區奴才小妾如何敢這麼大膽?
雖然對外家失望透頂,當另外幾房的女眷來送行的時候,明月仍是私下裡同管氏道:“舅媽你們自己掂量着,若是時局惡化,住在安興不安全,就去金湯寨附近暫避吧。”
她能說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離開江府的時候比來時多了一輛馬車,裡面坐着曹氏和伺候她的丫鬟。
隊伍走了兩條街停下,等待朱大、朱二等人前來會合。
也到了謝平瀾同衆人分別之時。
明月輕撩車簾,望見謝平瀾穿了身十分不起眼的衣裳,身手矯捷地下車混入人羣當中,朱脣微動,悄聲道:“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 牙疼,半邊臉都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