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口

孟黑親自來了?

不但是高亮等人,連羅鵬都暗吃了一驚,齊齊循聲望去。

孟黑其實人一點都不黑,個子很高,站在那裡頗有些鶴立雞羣之感,高眉深目,黑色短鬚,望向他人的眼神直勾勾的,透着一股懾人的寒意。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他身上外溢的殺氣,金湯寨衆人這邊竟有幾匹馬接連嘶鳴起來,“答答”向後退去。

面前這人兇狠的名聲在鄴州已經能止小兒夜啼了,坊市口看熱鬧的人羣大氣也不敢出,傷者痛苦的呻/吟聲清晰可聞。

高亮定了定神,大小姐代表着山寨的臉面,話已出口,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收回去,他擔心明月怯場,便想要上前打頭陣。

哪知道明月看到孟黑也只是挑了下眉,跟着就道:“孟大當家來得正好,要說的話我剛纔已經跟雍爺說完了,既然雍爺做不了主,便請孟大當家給個明白話,到底能不能看在我們金湯寨的面子上放人,亦或是還有什麼別的條件?”

高亮不禁暗讚了一聲:大小姐這番話可算是不卑不亢,既沒墮自己人的威風,又給對方留了餘地。

按說孟黑既和隋鳳稱兄道弟,多少該讓着些隋鳳的女兒,畢竟明月這晚輩只有十五歲,是個還未出嫁的小姑娘。

再者孟黑現在應該還不想同金湯寨反目,不然前些日子也不會給大當家的送禮。

高亮心中稍定,等着聽孟黑怎麼說。

孟黑沒叫衆人久等,歪頭微哂,撇了一下嘴,目光從明月臉上挪開,把雍德義叫過來:“怎麼回事?我叫你嚇唬嚇唬他們幾個做做樣子,現在大魚沒釣上來,魚餌卻快要死了。這也到罷了,還惹得隋小姐不高興,找上門發作老子,你還能不能行?不行換人,你給我滾回江城去!”

他看人的時候習慣微低着頭,眼睛由下向往看,閃爍着寒意,雍德義在他的打量下乖得像只兔子,一聲也不敢吭。

孟黑訓斥完滿意了,揮了下手,吩咐道:“行了,去看看還有幾個喘氣的。”

他這才把視線轉回到明月身上:“隋小姐,我託大叫你一聲賢侄女,今天也就是我了,要換了旁人,你這麼直愣愣地跑來要人,不把你爹當他們幾個的幕後主使纔怪。”

高亮連忙道:“孟大當家明察秋毫,想必早已知道對方是些什麼人了,自不會發生此等誤會。我們大小姐生了一副菩薩心腸,講究個掃地不傷螻蟻命,又憂心長輩的病情,大當家的勿怪。”

羅鵬也在一旁幫腔。

孟黑聽他說什麼“菩薩心腸”“掃地不傷螻蟻命”,滿臉都是嘲弄之意,幾乎要仰天大笑。

明月任由高亮滿口瞎話糊弄孟黑,目光追着雍德義和他幾個手下細細打量那四名犯人。

四人除了滿頭滿臉的血,身上傷痕交錯,顯是經受過嚴刑拷打。

這麼看着,明月心中突生疑問:這四人真是章駝子的手下,是土匪麼?

這會兒雍德義已經驗看完了,向孟黑稟報:“大當家,死了一個,還剩三個有氣的。”

孟黑沒當回事,一臉倨傲衝着明月那邊擡了擡下巴:“死了的就算了,把活着的給他們吧。”

雍德義應了聲“是”,又道:“有一個雖然還活着,可也是出氣多入氣少,眼見是不行了。”

蔡九公在後頭聽見再也忍不住了,叫了聲:“都別動他,我瞧瞧,快讓我瞧瞧。”飛身下了馬直奔過去,難爲他一把年紀了跑得竟然飛快。

衆人一齊側目:哪來的糟老頭子?

孟黑忍着古怪問金湯寨這邊:“天靈蓋都碎了,你們要了人去又有什麼用?”

蔡九公不知孟黑厲害,跑到那奄奄一息的犯人面前,嘴裡猶在發泄着對這些土匪草菅人命的不滿:“你懂什麼?能不能救活,還要我看過了才知道。”

孟黑神色慢慢轉冷。

明月只好出聲代蔡九公解釋:“這位蔡老是有名的大夫,我爹好不容易纔請得他出手,去幫我外婆治病。他……”明月頓了頓就此打住。

說什麼,說蔡九公癡迷於研究人的腦袋?還是說是蔡九公想要這幾個受了刑的人研究?

同正常人說腦髓看着像豆腐,對方會覺着噁心害怕,和孟黑說這些,他說不定就此來了興趣,當場開幾個腦袋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雖住口不講,可蔡九公盯着幾個犯人兩眼冒光那如獲至寶的模樣,在場的又有誰看不出來?

孟黑怪笑一聲:“神醫啊?好得很。”笑罷擡手一指街旁幾間賣雜貨的窩棚,吩咐道:“給他們幾個鬆綁,先送到那裡去,叫神醫就在此地給他們治,大夥長長見識。”

高亮等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鈴鐺趁着混亂問明月:“小姐,咱們怎麼辦?”

明月抿緊了脣,頓了頓方道:“隨他去。”

鈴鐺聽出來了,小姐口中這個“他”指的不是孟黑,而是蔡九公。

那老頭兒現在滿腔熱忱,不要說去旁邊的窩棚裡,就是叫他當街開刀上藥亦不在話下,那勁頭,九頭牛都拉不住。

她敏銳地覺出來小姐好像不高興了,不過還是星星眼望着明月,悄聲道:“小姐,那個孟黑看着好凶,都說他殺人不眨眼,你怎麼一點不怕?”

明月收回目光看了看鈴鐺,果見她小臉煞白,躲躲閃閃藏在後面,不由緩了臉色,亦小聲道:“我自然也怕。不過和害怕比起來,我更生氣,叫這股火氣頂着,就顧不得怕了。”

鈴鐺連連點頭,心道原來是這樣啊,至於小姐爲什麼生氣那就太好猜了,她服侍了小姐四年多,很清楚小姐最討厭決定好了的事臨時出變故,所以聽說雍德義言而無信,反應纔會這麼激烈。

孟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冒出來,對大夥而言叫驚嚇,在小姐那裡怕是要叫驚怒。

衆匪把傷者解下來往窩棚裡擡,蔡九公在旁大聲呼喝,一下子叫“這個人不能平躺”,一下子又叫“按住他,別讓他碰傷口”,可惜沒人理會他,害他不得不跑來跑去,場面異常混亂。

梅樹青見狀愁得慌:“小姐,你看這……”

明月也很無奈:“幫幫他吧。”

山柱等人上前幫忙,好不容易把傷者都按照蔡九公的交代安置妥了,剛纔就奄奄一息的那人經過這一番折騰徹底嚥了氣。

活着的兩個由蔡九公親手驗看,一人頭上碎了個杯口大小的洞,流了很多血和腦液,已經神志不清了,仗着年輕底子好才挺到了現在,另一人也流了滿頭滿臉的血,看着可怖,好在頭骨沒有大礙,到是他身上新傷覆着舊傷,要治好了需得下一番慢功夫。

事有緩急,蔡九公命山柱幾個高舉火把照明,打開藥箱子,先給傷重的那人包紮做急救。

窩棚不大,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梅樹青看看面帶享受的孟黑,不安地勸明月:“小姐,挺晚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叫高亮先送你回去歇息吧,我等蔡先生救治完了,找兩輛車把人拉回去,你明天早上再處置也不遲。”

孟黑循聲望過來,笑道:“放心吧,賢侄女,我孟某人既然答應你了就絕不食言,不但把人交給你,還派人跟去伺候。雍德義!”

“屬下在。”雍德義應聲聽令。

孟黑無視了衆人,吩咐道:“你帶幾個人跟去瞧瞧這位蔡神醫的手藝,幕後那人不是一直沒問出來麼,現在有了神醫,你們還怕什麼?記着,帶足銀兩,路上客氣些,打擾到隋小姐探親我唯你是問!”

高亮聽這話風不對,急道:“孟大當家,你這是何意?”

孟黑哈哈一笑:“我這是爲大夥着想的一片好意呢,德義跟去,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有不長眼的也一併順手處理了,我們不耽誤審問犯人,這位蔡神醫也可過過治病救人的癮,一舉數得,哈哈,皆大歡喜嘛!”

雍德義拖着長音應了聲是。

金湯寨這邊不但明月,連高亮、梅樹青都一齊黑了臉。

怎麼會這樣?

若幾個犯人的口供如此要緊,前先就不該綁在這裡點天燈,以至於死了兩個,另兩個亦需依仗蔡九公救治,可若這幾人生死無關緊要,孟黑何至於這麼不給面子?

旁觀的羅鵬眉心跳了跳,掂量過一番,決定還是不多嘴參合了。

蔡九公的一雙手既穩又利落,不大會兒工夫就把那人的腦袋包紮好了,叫程猴兒小心放他平躺,那人受創太重已經昏迷,這裡沒法開方子熬藥,只能先紮了毫針應急,等回到縣衙再說。

蔡九公站起身,到底是年紀大了,緊張過後覺出疲憊來,回手在自己腰上捶了兩記,扭頭準備救治另一個傷者。

這半晌那傷者獨自躺在黑影裡,身體朝裡側臥,沒什麼動靜。

蔡九公知道他傷得不重,沒當一回事,此時突然變了臉色,快步過去,伸手一撥,那人隨即改爲平躺。

火光下就見他臉色青白,已經絕了氣息。

左胸處一大灘鮮血,一根數寸長的木刺深深地扎進身體,刺穿了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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