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歡而散

明月也笑了, 還以顏色嘛, 她喜歡。

“有計劃了麼,難道這就是你說的事在人爲?”

“真聰明。”

明月給謝平瀾贊得嘻嘻而笑, 謝平瀾見她這會兒面色紅潤,精神頭十足,總算不像前幾日那麼叫人揪心了, 忍不住湊過去輕吻她面頰, 道:“我真是感激蔡老。若不是事情這麼多,都想留下來,跟他學學怎麼治病救人。”

明月笑道:“你呀, 還是算了吧,白先生到是可以。也不知道這段時間他有沒有得到蔡老的真傳。”

謝平瀾笑笑,回到剛纔的話題:“是有個初步的計劃。開州戰場不順利,我就想着能不能另闢蹊徑, 說服杜昭,藉着豐陵的事,把楊浦和那姓吳的副都統調去平豫關戰場, 抗衡景國公李韶安。”

明月恍然,指了謝平瀾道:“啊, 你是想用反間計,騙開平豫關!”

杜昭本想從開州打到京城去, 誰知道遇到了平南王司徒翰這根難啃的硬骨頭,巨柏城久攻不下。

謝平瀾的計策就是讓事情回到最初,趁天下人的目光都被巨柏戰場吸引之際, 拿下平豫關,直取京城。

李韶安已經上過一次當了,同老謀深算的司徒翰比起來,他無疑好對付的多。

“噓。”謝平瀾低聲笑道,“好姑娘,我同杜昭說,此計若成,都是你的功勞。”

“可我什麼都沒做……”明月覺着這話自己受之有愧。

“你發現了最重要的。”

“好吧。”明月很快釋然,笑嘻嘻道,“你的我的其實也沒差別,是不是?你這樣講,是不是想幫我爹跟杜帥討個更大點的官?”

謝平瀾摸了摸她頭髮,幫她把鬢角垂下來的一束別到耳後,湊趣道:“是啊,日後大小姐富貴了不要忘了在下。”

明月早將什麼病痛啊不舒服啊拋在了腦後,“哈哈哈”同他笑成了一團。

謝平瀾把她抱在懷中,待她笑過了喘息之際,突道:“明月,我準備近期去趟京城。”

明月一時未反應過來,慢慢斂了笑容,詫異問道:“京城?”

“是啊。你別覺着李韶安敗過一次就當他傻,他就算再傻也知道平豫關是京城的最後一道屏障,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想詐他不容易,必須要從京裡下手。”

明月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掩去了不安之色,嘟嘴道:“京城好危險的。”

謝平瀾湊過去親了親她的眼睛,正待說話,突聽着門外鈴鐺大聲道:“大當家,白先生!”

跟着隋鳳的聲音響起來:“明月醒了?這麼晚了你不在裡頭伺候,在這做什麼?”

家長來了!

謝平瀾不好當着隋鳳的面再同明月親熱,連忙放開她。

明月趕緊往下偎了偎躺好,蓋上了被子。

就聽鈴鐺訕訕地道:“蔡老給小姐看過了,叫給小姐先喝點素粥,剛剛熬好,我去給端來。”

隋鳳“哼”了一聲:“還不趕緊進去,看看明月睡了沒有?”

鈴鐺端着粥灰溜溜進來,見明月躺得好好的,謝平瀾已經站了起來,尷尬地笑了笑,大聲道:“回大當家,小姐沒有睡,正在同謝世子聊天下大事。”

“呵呵。”外頭傳來白策的笑聲。

明月正在裝相,聽鈴鐺蹦出這麼一句來,忍不住自枕頭上擡起頭來,瞪了她一眼。

鈴鐺不住地努嘴使眼色,意爲“小姐啊,我這也是有苦衷的”。

隋鳳其實早知道明月沒睡,推門和白策進來,謝平瀾先同他倆打招呼:“隋大當家,白先生。”

白策回禮,隋鳳皺了皺眉,嘴上客氣道:“謝公子這麼晚了還沒休息麼。小女這次能轉危爲安這麼快醒來,多虧了您一路上快馬護送,大恩大德隋某銘記於心,實在不知道如何報答纔好。”

明月聽着父親滔滔不絕地說着感激之詞,全不顧謝平瀾不住地道“大當家不用客氣,隋小姐也屢次救過我”,傻眼之餘又覺難堪。

這明明是另外一種疏遠,怪不得謝平瀾說父親對他有成見。

父親在搞什麼,就算拋開了自己想嫁謝平瀾的這一層,哪有這麼對待全家人的救命恩人的?

謝平瀾就要去京城了。

明月從來沒去過京城,在她的印象裡,京城有荒淫無道的皇帝,狼心狗肺的謝家人,還有遍地無所不在的鷹犬密探,處處殺機,對謝平瀾而言無異於龍潭虎穴。

上次他就是在京裡受的傷,差點送了命。

這個消息本已經叫她揪心得很,父親還來這麼一出,更令她心焦氣躁,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騰地坐起來,打斷他二人,大聲道:“鈴鐺,我要喝粥。”

鈴鐺有些傻眼,停了停才應了一聲,趕緊上前服侍。

那粥在鈴鐺手裡半天了,冷熱適度,明月喝了兩口,越想越覺着委屈,幾乎哽住,好不容易纔嚥下去,擠出一絲笑容道:“我好多了,爹你沒有軍情要忙麼?”

隋鳳正待說話,明月搶先道:“這麼晚了,都去休息吧,有什麼話不如明天再說。”

說完她大口把那碗粥吃下肚,招呼鈴鐺去拿漱口水來,擺出一副快快忙完急着睡覺的模樣。

謝平瀾見狀目露擔心之色,先道:“隋小姐說的是,不早了,我明日再來探望你。”

白策打了幾句圓場,把隋鳳也給拉走了,世界終於清靜下來。

鈴鐺一邊輕手輕腳地收拾屋子,一邊偷偷去瞧明月,明月半倚在被子上,嘴巴噘着,目光呆呆地落在房樑一角,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

“小姐,你不是說要休息麼?”

“哦。”明月向下偎了偎。

“小姐,大當家怎麼了這是?”鈴鐺忍不住了。

“不知道,等我明天單獨問一問他。”方纔當着謝平瀾和白策,有些話不方便講。

話是這麼說,這第二天的計劃卻泡了湯,明月躺下沒多久,就喊了鈴鐺重新點起燈,把晚上喝的水和素粥一股腦全都吐了出來,人也開始迷迷糊糊地發熱。

她病情這一反覆,惹得蔡九公很不高興,除了鈴鐺,禁止她再見任何人。

直到三天之後,明月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禁令解除,而謝平瀾急着去京城,不便久留,已經在前一天告辭離開了。

走之前因爲見不到明月,謝平瀾把鈴鐺找了去,叫她給明月帶個話,他暫時把巫曉元和連豐等人調去用段時間,京中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叫明月不要掛念,又拿了個信封給鈴鐺,請她幫忙轉交。

明月如何能不掛念,京中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云云一聽就是在糊弄自己,若不是有一場硬仗要打,謝平瀾怎麼會把人全都調走?

信封裡是張字箋,上面題了一首詩,未看時明月還以爲是謝平瀾寫給自己的,打開才知道不是。

看落款,寫詩的人竟是文學大家王淵,這是一首勸誡詩,七律,通篇不足六十個字,但包含的意思卻很豐富。

詩是寫給王子約的,他跟自己的愛孫說,人生於世,很難樣樣周全,所以必須要有取捨,也不要過於苛求公平,到頭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也就足夠了。

字跡同詩句一樣,筆觸豁達開闊,耐人尋味。

這是王淵的墨寶啊,爲什麼會由謝平瀾拿給她呢?

明月這時候纔敢肯定,自己在昏迷中發燒說胡話必然唸叨過這茬兒,就是不知道當時身邊聽到這話的人是誰,是王子約還是謝平瀾。

不管如何,她不用再在賀老面前做失信小人了。

雖然這首詩和呂飛白的絕命信一樣的珍貴,相較之下,出於她私心的偏愛,給賀老的只能是王大家的墨寶了。

謝平瀾走了,走之前沒能見上一面。而且聽鈴鐺說,謝平瀾走的時候她爹隋鳳還送了不少禮物,以感謝他千里迢迢送回了明月。

謝平瀾當着隋鳳的面照單全收,回頭私下裡把東西和金銀全都留給了白策,託他等以後再轉交給明月,以緩解金湯寨的經濟壓力。

如此種種加起來,叫明月心裡堵得很。

過份客氣是疏遠,給錢給東西亦是疏遠,好像謝平瀾就是貪圖錢財,才費了這麼大的勁,動用了這麼多關係把自己送回鄴州。

父親這事做的實在是過份。

這叫明月很難平心靜氣問問父親爲何會如此,這一年來她東奔西走,不知不覺間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判斷,換言之,翅膀硬了。

隋鳳在她心目中不再像從前那樣高大而不可違逆。

父女間私下的談話不歡而散。

明月氣憤地道:“爹你若是真能說出謝平瀾哪裡不好也就罷了,什麼都不講,只說你不同意,傻子都能看出來你不同意,那又如何?我同意,我喜歡,我偏要同他在一起!”

隋鳳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劈頭蓋臉罵了她一通,最終摔門而去。

明月半天才緩過勁兒來,這破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呆,所以等病情稍微好轉,便吩咐鈴鐺收拾東西。

她要回金湯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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