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井子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沒有反對。
人都是有自私的一面的,老實本分的趙井子也不例外。縱使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媳婦的私心,有可能會毀了一個孩子的名聲,但是爲了兒子,他依舊選擇了沉默。
沉默,就是不反對嘍!
周蓮兒臉上帶了笑意,輕聲道:“他爹,你放心,這回啊,咱家指定發大財了!”周蓮兒比旁人看得清楚,周大海現在是有錢,可是依着他那個腦筋,未必能想出這麼多掙錢的主意,所以與其一直盯着周家的那兩個鋪子,倒還不如盯着人。
她之前打聽很長時間了,知道周家鋪子裡主事的,全是周小米一個人。那丫頭自小話不多,但是瞧着就是個聰明的,纔多大,就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兒子娶了她就跟娶回一個金元寶似的!而且,她的嫁妝也不會少。
周蓮兒心裡美得冒泡,只道:“你到院子裡幫着張羅張羅,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說完,她便起身離開了正房。
趙井子只覺得眼皮直跳,心像是要從胸口蹦出來了似的。他咋覺得,要出大事呢!
這會兒的工夫,周家老兩口已經帶着常青常師傅,往周宅去了。他們像是怕事兒不大似的,還特地一邊走,一邊吆喝,引來了不少同村的人看熱鬧。
“周家又出啥事了?”
“不是老閨女成親嗎?”
村裡人詫異的問:“你去啦?”
“沒去!”周家人性不好,少聯繫爲妙,“聽說的。”
那邊林磕巴家也聽到了動靜,兩家雖然是鄰居,可是相處的一直不咋地。周大海一家沒搬走的時候,兩家人見面的時候勉強還能打聲招呼,等到周新貴把周大海一家分了出去,又斷了親以後,林磕巴就更不待見老宅的人了,乾脆都不跟他們來往了。
“娘,這周家動靜不小啊,不會出啥事兒吧!”林磕巴家的大兒媳婦憂心的問了一句。當年周家大小子,可是救了她兒子一命呢,這救命之恩,她怕是一輩子都報答不完啊!
孫氏頭也沒擡一下,繼續手裡的活計道:“放心吧,你爹過去了,有啥事也能幫襯一把。”周家的孩子們都機靈,老二早早的過來請人了,想必心裡有數着呢!
大媳婦聽了這話,一顆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裡,開始低頭幹活了。
等周新貴老兩口,帶着常青,周蓮兒等人到了周宅門口的時候,周家上房的次間裡,已經坐滿了人。
林氏稍稍露了個面,便把兩個孩子抱回了臥室。周大海在次間招待着里正,林磕巴,十三叔等幾位在村裡有頭有臉的老族長。大家對周家的事兒心知肚明,雖然誰都不願意摻和到這種剪不斷,理還亂別人的家務事當中去,但對於周家的相請,沒有人願意直接拒絕。
現在的周家,是林家集村的首富,如無必要,沒有人願意去得罪他們。況且周家的勢頭正盛,以後能發展到哪一步,還真不好說。與其錦上添花,倒不如雪中送炭,這些老人一個比一個精,所以知道周家老宅的人又來扯皮後,他們當然要站在周大海這一邊。有幾個像周新貴和許氏那麼糊塗的?簡直是不可救藥!
不一會兒,大門就被敲響了。
次間裡的人全都豎着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周大海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只知道,一會兒,自己要跟着閨女去老,面對那些曾經的親人。
周小米呢,直接走了出去,這次她打算親自面對那些人。
“誰呀!”
聽到她的聲音後,門外的人臉上都閃過驚喜的表情,他們認爲,周小米畢竟是小孩子,好糊弄。
“小米,快給奶奶開門。”許氏眯着綠豆眼,瞧了周圍看熱鬧的人一眼,嗯,來了十好幾位呢,正好,有人看戲,自己才能演得起勁兒。
周小米懶懶的靠在影壁上,“我可沒有奶奶。”
“你……”許氏則要發火,“你這孩子,你娘是咋教你的,咋還不認人了呢!”
這是要把髒水往林氏頭上澆啊!
周小米冷笑,不用猜也知道,外面肯定圍着不少看熱鬧的人。
“我爹跟我說了,他跟那羣無情無意的東西斷親了,他呀,就是從石頭縫裡面蹦出來的,跟誰都沒關係了。”周小米說完這話,還吐了吐舌頭,其實這話都是她瞎掰的。
“你……”許氏沒有想到周小米態度這麼強硬,她是記吃不記打的,完全忘了自己這前在周小米手裡吃了多少個虧。
周新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別在說話了。
周蓮兒適時上門,扯着嗓子大喊:“周大海,你是不是混蛋啊!這天底下還有不認爹孃的?”
這質問聲一出,看熱鬧的人羣裡,果然就有了附和的聲音。
“可不咋的,再咋說,那也是自己的爹孃啊,過去就拉倒唄!”在古人眼中,世上無不是的父母,父母再有錯,他們也不該不孝,斷親更是讓人不能容忍的事。況且當初斷親的風波已經過去了,人們似乎已經忘了周大海的痛苦,忘了他無奈之下的選擇,反而一邊倒的全都站在了老宅人的這一面。
其實周小米清楚,這些人心裡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愁富的心理,他們的同情心,會給貧困交加的周大海,會給悽苦無邊的周大海,會給走投無路的周大海,但絕不會給過着優渥生活,享受着華衣美食的周大海。
至少,那些人是這麼想的。這便是人性之惡,她,看得很清楚。
“小米啊,姑知道你還小,啥事不懂,都是聽你娘胡說的,你要相信,你爺你奶是疼你的啊!”周蓮兒聽了周圍人的話,心裡的底氣就更足了,她覺得,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一切都推到林氏的身上。
村裡兒有不少惡媳婦,不孝敬老人,挑撥她們丈夫和父母的關係。周蓮兒想把林氏也塑造成這樣的人。
“你說錯了,你不是我姑,而且我也不小了,我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周小米扯着嗓子道:“你們走吧,趕緊走。”
事實上,她知道對方沒有那容易被打發掉。
果然,幾個人一嘀咕,乾脆道:“常師傅,就看你的了。”
常青不知道因爲什麼,主動站了出來,“小姑娘,我是你爹的師傅,你讓他來見我。”
“這是周大海的師傅?”
“就是跟着學雕刻手藝的那個?”
“看樣子是吧!”
就在衆人百般猜測的時候,周安把門打開了。
周蓮兒像打了雞血似的往前衝,想借機擠進周家。周安年青力壯,哪能讓她得逞?
“哪位是常師傅?”他這是明知故問,實則早就把目光落在了常青的身上。
矮個子老頭猶豫了一下,在周新貴的慫恿下,站了出來。
“我們老爺請你進去。”
常青剛想上臺階,卻被周新貴拉了一下,“老哥,我跟你一起進去。”
周安冷笑,毫不留情的道:“我們老爺只請了常師傅,旁人還是迴避的好。”
周新貴差點被氣個倒仰:“我是他老子!”
周安看都不看他一眼,堵在門前像堵牆似的。那意思表現的很明顯,就是不讓進。
周新貴到底是怕耽誤大事,悄聲的跟常師傅說了兩句話,這才讓他進去了。
常師傅剛一進門,周安就快速的關上了大門,差點夾到周新貴的鼻子。
周新貴氣得跳腳,可是卻毫無辦法,心裡只得暗暗記下這筆帳,想着日後再跟他算。
常青進了周宅,覺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看了。這大房子,氣派,真漂亮啊!他有些拘束,不過來都來了,再想別的也沒有用了。
周大海親自迎了出來,周小米就跟在他身邊,她倒想看看這個常師傅,到底是何來路。
周大海一見到常師傅,就要跪下給人磕頭。
過去就講究這個,而且他們師傅二人分別多年,行此大禮也不爲過。
那常青倒是手明眼快,一下子將周大海扶住了,一點也看不出他是上了年紀的樣子。
“不可,你如今已經是地主老爺了,不可。”常青的聲音,非常古樸,聽着很沉穩,倒是跟他的長相頗爲相符。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我與師傅多年未見,應該的。”周大海不顧常青的反對,硬生生的給他磕了三個頭。
次間裡看熱鬧的衆人,不住的點頭,這孩子是個好的,從小就能看出來他的心性十分善良。做人不忘本,這是應該的。
常青沒辦法,只好受了周大海的禮,隨後親自把人扶了起來。
周小米一直在旁邊看着。
“師傅,咱們爺倆屋裡說話。”
堂屋已經收拾出來了,就是給常青準備的。
常青點了點頭,跟周大海一起進了堂屋。此時周大海的情緒還是十分激動的,相比於其他學徒來說,他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畢竟學手藝那麼多年,雖然也吃了不少苦,但是常師傅從來沒有虐待他,算得上是個好師傅。
師徒二人分主僕落座,李嫂默默的上了茶。
“師傅喝茶。”
常青哪兒有心思喝茶啊!他看着周大海,幾次想要張嘴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自己這個徒弟,也是個不容易的,他爹孃偏心的事兒,他也有所耳聞,這次出面做這個和事佬,也實在是迫不得已啊!
“師傅有話不防直說。”周大海知道常青的性子,所以大概也能猜到他是受人所託。
“唉!”常青緊張的直攥拳頭,想了想,才張嘴道:“我來呢,是你,你爹孃讓我來做個和事佬,讓你回去一趟。”
周大海半天沒言語。
常青也不好說話,就在一旁等着,他覺得不管怎麼樣,周大海都能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覆。
“師傅,我家裡發生的一些事兒,你可能還不太清楚。”周大海想了想,就把家裡的事兒跟他說了說,從周小米受傷後命懸一線說起,又說到自己受傷後,老宅人迫不及待的將他們一家老小分出去,幾乎淨身出戶,以及林氏被踢小產,小兒子沒錢吃藥,加上後來逼迫他們產爲周大河還賭債一事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
常青聽得目瞪口呆,他根本不知道周家發生了這麼多事,壓根也沒有想過這周家老兩口看着挺和善的,咋能做出這種事情呢!
現在周大海再提及往事的時候,已經沒有心痛的感覺了,他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除了覺得自己當初可笑,軟弱以外,他只有後悔。
後悔沒早點帶着孩子們從那個家裡出來。
“所以,師傅您說,我有必要再接受他們的虛情假意,再回到那個家裡去嗎?”
常青麪皮漲得發紫,話都說不出來了。
周小米就道:“常爺爺,你家裡是不是遇着啥事了啊?”她看得出來,這個常師傅,並不是一個壞人,而且先前很可能是受人矇蔽了。
周大海也道:“是啊,師傅,這幾年我一直在聯繫你,可是也聯繫不上啊!”
常青揮了揮手,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早知道是這樣,說啥他也不能來啊!現在倒好,被人騙了啊!
“爹,要不你就陪常師傅走一趟吧!反正他們也不會死心的,今兒常師傅走了,後個他們還得想別的主意,不如一次了斷個乾淨,順便,也算成全常師傅了。”
周小米此言一出,常師傅就更無地自容了。
“大海,師傅先前完全不知情,我要是知道事情是這個樣子的話,我根本就不能來啊!”
周大海點了點頭,安撫道:“師傅的爲人,我信得過,不過我閨女說得對,我早早晚晚都得走這一趟,何必讓師傅爲難呢!”這本也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
“周安。”周大海把周安叫上,又讓周小米把娟子帶上,纔對常師傅道:“師傅,既然你是來做和事佬的,我自然不能讓你白走一趟。咱們先去老宅,等事兒辦完了,再回我家來,我讓丫頭給你炒幾個好菜,咱爺倆好好喝幾杯。”
常青嘆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愧疚的道:“唉。”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