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寂後,祁嘉禾淡淡地開了口,聲線平寂,毫無波瀾,似乎方纔聽說的那一番話都與自己毫無干系:“我爲什麼要幫你?”
一個背叛過自己的女人,於情於理都沒道理回頭再來找他。
他很認同任珊珊說自己是咎由自取的這段話,儘管從前他對她並沒有什麼感情在,可那也不代表她可以明目張膽地給自己戴綠帽。
他沒有怪過誰,唯一怨憤的,可能是自己識人不清。
和任珊珊的相識,是在一場交誼舞會上。
祁嘉禾一直對這種場合沒什麼興趣,因此只是站在二樓的欄杆處一邊喝酒一邊看着樓下的香鬢麗影、觥籌交錯,自始至終都沒有想要下去摻和一腳的想法。
任珊珊就在這時候出現,踩着款款的步伐,主動向他敬酒,嘴裡吐出的字句優雅又知性,她沒有靠得太近,也沒有太過急功近利,只是搭訕兩句,便轉身離開。
於祁嘉禾來說,這不過是一場小小的插曲,他對她其實沒有什麼印象——如果不是後來,她開始主動追求他的話。
他不是沒有遇到過因爲自己的外貌流連的女人,但任珊珊大概是所有追求者中表現得最爲得體的那位,無論做什麼,她總是能很好地拿捏住尺度,不會讓人覺得不適或是過於冒犯。
適時他也不過20出頭,執掌祁氏也才一年的光景,雖然對感情這方面並沒有什麼明確的打算,可大概也有那麼一瞬,他是思考過,和任珊珊在一起的。
他想自己這樣的人,大概這輩子都不會遇到上心的另一半了,所以任珊珊大概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有完美的臉蛋身材,在全國頂尖的電影學院就讀,性格也極好,不會鬧脾氣,也不會不識擡舉。
她那時候還是個三線明星,雖然是童星出道,彼時也了有些小小的名氣,可流量到底也比不上那些當紅巨星。
祁嘉禾對於她的身份並沒有什麼異議,仔細思考過兩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之後,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祁崢嶸。
老人家沒說什麼,算是默許了。後來祁崢嶸見過任珊珊幾面,對她也沒什麼太壞的印象,只在私下裡對祁嘉禾說了一句:“感情這方面的事情,我不干涉你,但如果你決定和她走下去,我還是認爲再觀察一段時間比較合適。”
這話說的不偏不倚,似乎沒什麼惡意,但祁嘉禾分明感受到了他話裡的深意。
如果不是一早看出任珊珊並非心性純良之輩,祁崢嶸也不會說“再觀察一段時間”這種話。
畢竟催着他趕緊找個女朋友這件事,可是老人家親自提出來的。
但他到底還是相信孫子的眼光,畢竟他在過去的數年時間裡,已經展現出了在識人用人方面的驚人天賦。
他便允諾下來,開始和任珊珊正式交往。
三年的時間裡,任珊珊在他的幫扶下,成功躋身爲超一線的名流。託她的福,祁嘉禾也幸而沒有再聽過爺爺催婚催育的嘮叨。
大概富家子弟在感情這方面,總是經歷得比常人要早。祁嘉禾是在親身經歷過後,纔對這一點深有體會的。
平心而論,任珊珊真的是個近乎完美的結婚對象。
出於身份考慮,兩人都沒有公開這段戀情,任珊珊的事業正處於上升期,因爲一直走的是清純玉女路線,所以公關爲她塑造是從來沒有過感情經歷的小白花形象。
祁嘉禾對此並沒有異議,他也不想一出門就被娛記懟着問東問西。
但也不是沒有疏漏的時候,偶爾有記者拍到兩人在一起吃飯的照片,消息也很快也被有心人壓了下去。
嗅覺敏銳的媒體很快意識到了什麼,於是沒有人再追過相關的緋聞。
就這樣平平淡淡相處了三年,於是一切都順理成章,面見雙方家長、約定婚期、挑選婚照款式……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
直到那天,祁嘉禾從那條昏暗的小巷跌跌撞撞地離開,殷紅濡溼的血液浸溼了他的半邊衣衫,他好不容易打了輛車,叫上私人醫生回到家裡爲自己包紮傷口,坐在樓下的沙發上脫下上衣的剎那,他卻看見祁少禹從自己的臥房裡走了出來。
他髮絲凌亂、衣衫不整,見了祁嘉禾,也只是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領,笑着說了句:“太不巧了,三哥。”
任珊珊有他公寓的鑰匙,偶爾會過來,在客房住一晚。
祁嘉禾緊抿着脣看着他,沒說話。臉色因爲失血過多,透出駭人的慘白。
私人醫生更是戰戰兢兢,爲他縫線的手都開始顫抖。
“怎麼這麼不小心,還受傷了?”祁少禹慢悠悠地下了樓梯,腳步在路過他的時候停頓了一瞬,臉上的表情也有些驚訝。
祁嘉禾依舊不說話,右手裡還緊緊攥着那把瑞士刀,冰涼的觸感時刻提醒着他保持清醒。
左手被打了止血劑和麻藥,感覺不到痛,只有針線穿過皮肉時會牽扯出清晰的拉扯感。
一下一下,像是將他整個人的靈魂來回推搡。
現實與回憶交疊播放,他閉上眼,想起那個在巷子裡倉皇逃離的女孩的背影,心臟不知是煎熬還是震痛,睜開眼,面前站着的,卻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失望到了極點,他不覺得憤怒,也不覺得惱火,所有的情緒似乎在一瞬間都被封閉起來,那一刻,無論什麼事,都再無法激起他心底的半分波瀾。
他睜着一雙幽深清明的眸子看着祁少禹,蒼白失血的脣瓣開合,卻只發出一個音節:“滾。”
嗓音乾涸,僅是開口都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祁少禹無所謂地聳聳肩,轉身離開,連合上房門的力道都輕得像是在嘲笑他。
他閉上眼睛,安靜地靠坐在沙發上,一直等到縫合結束,醫生收拾好東西離開。
他才起身上了樓。
任珊珊已經穿戴好了衣服,正坐在牀邊一臉忐忑地看着他,指甲在手心掐出極深的血痕。
他赤着上半身,縫合過的傷口被打了繃帶,胳膊上卻還帶着乾涸的血跡。
他單手打開衣櫃門,爲自己挑選乾淨舒適的衣物。
自始至終也沒有看她一眼。
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又低又啞:“你走吧,鑰匙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