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禾緘默,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他素來只會直面給出答覆,從來不會迴避什麼,可如今當着時音的面,聽着她問出的這樣一個簡單至極的問題,他竟然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明知道無論怎麼說,於她來說都是莫大的打擊。
僅僅只是看着她澄澈的眼睛,他就覺得,一切都已經太晚太晚了,來不及,也彌補不了。
孩子確實沒了。
他的心痛不會比她少,但經歷過這樣的重創,兩人能夠保下命來已是最大的福分,他不敢再奢求什麼。
他斟酌再三,開口的時候,語氣充滿罕見的小心翼翼:“孩子……會再有的。”
時音沒有應聲,而是看着他好一會,才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她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許久許久,右手在小腹的位置摩挲了好一會,像是在思考什麼遙遠的事情。
良久後,她喃喃道:“我真的沒想不要他。”
她都已經做好接納這個孩子的準備了,甚至決定無論今後的路怎樣,她都要努力做好一個母親。因着這個小生命的出現,她摒棄了自己固執的所有觀念,做出了莫大的改變,想要順利迎接他的到來。
可他僅僅只在她的肚子裡待了兩個月不到,就匆忙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費盡心血做好的心理建樹一下轟然崩塌,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洞。
是她害了他嗎?
要不是她沒有保護好自己,他應該不會這樣輕易離開的吧?他是不是對她這個媽媽很失望?覺得她不配做自己的媽媽?
起先做好的一切設想全都化爲烏有,她連保住這個孩子的能力都沒有,居然還妄想成爲一個合格的母親。
她思緒紛亂,一時間卻不知道自己具體在想什麼。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被濃郁的負面情緒所籠罩,因此便理所當然地忽視了祁嘉禾擔憂的目光。
她視線空洞,明明看着的是天花板上的吊燈,眼前浮現的,卻是溺水時眼前昏暗窒息的景象。
無邊的水鋪天蓋地,她無處可躲,避無可避,到處都是窒息感,看不見一丁點生存的希望。
良久,她淌下一滴冰冷的淚。
那滴水沒入她的發間,很快消失不見,祁嘉禾卻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是冷的淚,可他卻覺得像是滴在了自己的心上,灼出了一個無法修補的大窟窿。
她這副樣子何止是在折磨自己,簡直是把他也剎那間打落進了深淵裡。
她從跟了他,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上,反而還要處處擔驚受怕、事事受人桎梏,就連最基本的出行安全都成了問題。
這次,他還險些害得她和未出世的孩子都命喪黃泉。
他愧疚難安,卻又不敢在她面前表現得太過明顯,失去孩子她已經足夠難過,他不能再露出任何馬腳。
於是他佯裝鎮定,鎮定到看起來甚至有些冷血,可沒人知道他纔是最痛苦的那個。
原以爲爬上這樣的位置,就能得到一切,可卻連心愛之人都保護不了。
他無力、無能,又萬般無奈。
他不是神,沒有通天的本事,失去摯愛他也會傷心痛苦,無力迴天的時候,他也會質疑自己。
可,誰又能幫他?
他沉默着在時音的病牀旁坐了很久很久,最終起身,一言不發地離開。
離開前,他拿了自己的外套。
時音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彷彿丟了靈魂,不過問他要去哪裡,甚至和他連短暫的視線交錯都沒有。
阿木守在病房門口,見祁嘉禾出來,還有些怔然:“祁總……”
他已經一天沒出病房了,大部分時間都是看着沉睡的時音出神,阿木既擔心又焦急。
祁嘉禾套上外套,沉聲吩咐:“我回去一趟,你留在這守着,誰都不許進去。”
阿木一愣,反問:“要是祁老來了呢?”
“一樣不許進。”
他語調森然地留下這麼一句話,擡腿離開時,衣角捲起一陣冷硬的氣流。
祁家。
幽暗的房間裡,祁少禹嘴裡叼着半截香菸,手上拿着遊戲手柄,對着電腦屏幕上的打鬥畫面一通操作,他所操縱的角色很快便用一記絕殺擊倒了最終大BOSS。
怪物倒下,爆出各種等級的稀有裝備。
祁少禹卻不急着撿,而是呼出一口氣,隨意把手裡的手柄扔到了桌子上,隨即垂下眸子,摁熄了嘴裡的最後一節菸頭。
打從老頭子發威那天起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天了,這三天時間裡他就被關在房間裡,一步都不讓出門,誰也不許見,連吃飯都是讓傭人放到門口,整個人的待遇跟以往天差地別。
就連姜瑩苦苦哀求祁崢嶸,說想要見他一面,祁崢嶸也絲毫不爲所動,一副鐵面無情的模樣,倒像是真不打算再認他這個孫子了。
祁少禹心裡其實沒什麼想法,他早料到計劃敗露的後果,現在只是最舒坦的待遇而已。
他揚起手扣着後腦,看着屏幕上不斷閃爍着各色光芒的裝備,眼睛裡倒映着顯示器明晃晃而刺眼的光芒,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便在這時,他的房門被人直接從外面踹開——
暴力的行徑令整個房間都爲之一顫。
祁少禹側過頭,只見眼前黑影一晃,下一秒他整個人就連人帶椅子一塊飛了出去,結結實實地撞到了牆壁上。
對方直接一腳踹在他肚子上,祁少禹還沒來得及翻江倒海,就被提着領子從座椅上揪了起來。
在看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誰以後,祁少禹咧開嘴,露出一個欠登的笑,“三哥,有日子沒見了啊。”
話音剛落,他便覺得領口一鬆,緊跟着臉上就結結實實地捱了一拳頭,腥甜的味道後知後覺地在口腔中炸開,他一口氣沒喘上來,腹部便又結結實實捱了一下。
祁嘉禾沒準備跟他多廢話,直接迎頭就開打,招招奔着死穴去,一點活路不給他留。
祁少禹本來也沒想着還手,但他次次照着命門下手,他就不得不防守幾下,哪知剛一擡手,便見祁嘉禾抄起桌上的菸灰缸,猛地就朝他的腦袋砸了下來。
他閃避不及,實打實地接了這麼一下,只聽一聲悶響,祁少禹的腦子空白了那麼一瞬,而後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痛。
他這才意識到,祁嘉禾是真的想讓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