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俊很少會對什麼東西產生明顯的恐懼,他現在的樣子要麼就是害怕,要麼就是極度的不可思議導致心理失衡,無法控制。我想象不出來能有什麼會讓這樣的老油條都不能自控,但自然而然的,我的目光也隨着他望向了凹坑中的那個人。
“真的,見鬼了……”趙英俊的大腦彷彿短路了一樣,不由自主就緊緊抓着我的胳膊,他的目光沒有移動,始終投射在凹坑中。
我看的還算比較清楚的,這個凹坑應該是所有鑿痕的中心,而那個人所躺的位置,又是凹坑的中心,他所躺的姿勢沒有什麼奇怪的,就好像平常人仰臥睡覺一樣,但是,他躺的地方,精心的被人鑿出了一個與人形大致相同的槽,躺在裡面,整個人就好像嵌入了玉石中。
那個人對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我不能完全看清楚他的相貌,只能察覺出,他的年紀可能很大,頭髮短短的,鬍子很長,那把鬍子白如雪霜。
顯然,這個地方肯定很久沒有人涉足過了,然而當我望着凹坑裡那個鬍子雪白的人時,我產生了一種錯覺,或者說是迷惑,我根本分辨不清楚,那個人是否是活着的。在這種環境下,長時間的呆在地底,人存活的機會非常渺茫,可是我能看得出,躺在凹坑裡的人面目栩栩如生,沒有任何腐朽,甚至連每一根頭髮,每一根鬍子都是完好無損的。
趙英俊抓着我胳膊的手一直在輕輕發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什麼其它原因,總之很讓我不安。我被他影響了,漸漸產生了一點恐懼。
“我們是不是先退後一點。”我道:“站在這裡很不安生。”
“沒事的,沒事的。”趙英俊回過神,收手擦掉額頭上的汗,重重喘了口氣,道:“不會有事,我得再看看。”
“你怎麼那麼肯定會沒事?”
“真的,我得再看看。”趙英俊有點魂不守舍,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從邊緣處慢慢爬到凹坑中,我站的心裡有點發慌,儘管不怎麼情願,但還是跟上他。
我不知道趙英俊是怎麼確定這裡會沒事的,但他的語氣舉動都很罕見。我們兩個爬進凹坑的時候,凹坑中的玉石彷彿更加剔透了,只要光線照上去,就能比較清晰的看到玉石中那一股股緩緩流淌的東西。
看到這裡的時候,我彷彿有些明白,那些玉石表面的鑿痕,可能不單純是一種紋飾,凹坑是中心,而四面八方的玉石中,都有這種不知名的東西在慢慢流動,最後全部彙集到了凹坑中。
凹坑並不大,我們爬下去之後,很快就站到了那個躺着的人旁邊。這麼近的距離下,看的更加清楚,幾乎分毫畢現。我之前觀察的沒錯,這的確是個年紀很大的人。而且我又感覺到,他是以一種非常奇怪的狀態存在的。
他肯定沒有什麼生命特徵了,儘管看上去像是熟睡一樣,但他沒有呼吸和心跳,也就是說,這可能是一具屍體。然而,這具屍體保存的太完好了,甚至讓我懷疑他是剛剛纔死去的。中國還有世界上其它文化歷史悠久的古國中,大概都有關於屍體的防腐手段和技術,但是要想讓一具屍體保存比較長的時間,首要前提是得脫水,把它弄的和一塊乾肉一樣。
那麼眼前這具屍體是怎麼回事?他爲什麼會保存的這麼完好?難道真的是剛剛纔死去不久的?我對屍體沒有什麼好感,總覺得那是一具已經失去了生命的軀殼,陰冷,邪異。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凹坑正中這具很奇怪的“屍體”,卻讓我厭惡不起來,因爲他很像在熟睡,臉龐上甚至有一種安詳的神情。
儘管我對這具“屍體”的情況一無所知,但有些情況是明擺着的,趙英俊一定了解一些東西,否則他不會有那種激烈的反應。我不由自主的望向他,他已經蹲到了屍體旁邊,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然而卻可以察覺到他寬厚的背影又一次開始輕輕的顫抖,不可控制。
“老趙?老趙?”我連忙就拍拍他,生怕會出現什麼意外。
趙英俊並沒有失去應有的意識,他轉過頭,停止了身體的顫抖,然後站了起來,輕輕喘了口氣,我看見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這個地方,算是什麼?”我道:“不會是時空格子之類的吧?我感覺不到某種氣息。”
“不是,肯定不是,跟時空沒有什麼關係,但是……”趙英俊搖搖頭,又望望那具屍體,表情相當複雜。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對不對?”他的表情足以說明一切,我追問他。同時,心裡有濃濃的疑惑。這個地方雖然在裡坎兒事件發生之後,沒有被官方全力的探索和開發,但是,它畢竟是一個比較重要的地方,官方肯定會進行必要的研究。從入口走到這裡,距離不算特別遠,假如官方機構對這裡進行了排查的話,沒有理由不發現凹坑裡的人。
但是他們沒有帶走這個人?任由他躺在這裡?或者說,在官方探索裡坎兒法臺寺的時候,這個人還沒有出現在這兒?
“你記得吧。”趙英俊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可能是眼前的情景對他震撼很大,讓他也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所以必須要讓自己更加的清醒:“我過去對你說過的一些事。”
“什麼事?”
“關於我的事。”他道:“我記得告訴過你,我是唐山大地震中的孤兒,然後因爲意外流落到南方,又跑到了夾江。”
“這個我記得。”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你看到的東西,但是它已經擺在眼前。”趙英俊繼續道:“那你肯定還記得,我流落到夾江以後,被人收留了。”
“我記得。”我奇怪趙英俊爲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他過去的事,不過他講述的情況,我記憶猶新,他被一個特殊的老和尚收留了,老和尚教他了很多東西,正因爲有老和尚自幼的教導,趙英俊的身手纔會如此出衆。
“那麼,我告訴你吧。”趙英俊指指凹坑裡的那具鬍子雪白的屍體,道:“這個,就是我師父。”
“你……你不會看錯的對吧?”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趙英俊爲什麼會產生那麼激烈的反應:“你不是說過,老和尚是圓寂在夾江的?”
“正因爲這樣,我才覺得奇怪到了極點。”趙英俊晃晃腦袋,顯然,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跟老和尚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對他來說,那是個亦師亦父的人,所以對於過去的事情,趙英俊都記得清清楚楚。老和尚不修邊幅,雖然會做些破戒的事情,比如說吃葷,但是他始終以一個僧人自居,會參禪打坐,會誦唸經文。
老和尚圓寂時的情景,更是趙英俊無法忘記的。老和尚不是名寺古剎中的高僧,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是尋常人。佛門中的高人往往可以精準的推斷出自己圓寂的日子,老和尚也不例外,在他圓寂的那一天,把趙英俊和另外一個一起學藝的孩子叫到跟前,像是閒聊一般的囑咐了一些事情。
但凡是人,總會對死亡有一種恐懼,可能有的人很怕死,有的人好一些,然而老和尚彷彿對死亡完全看的很淡然,他沒有任何畏懼,也沒有任何壓力,雲淡風輕,談笑自若。
趙英俊和另一個學藝的人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老和尚將要圓寂了,老和尚說完所有該說的話之後,天色已經發黑,然後他對兩個徒弟說,就在後山挖個坑,把他埋了就可以。一直到這時候,兩個徒弟才大驚失色。但是驚訝並未持續下去,因爲不等他們的情緒完全爆發,老和尚已經盤坐在蒲團上,停止了呼吸。
“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記錯。”趙英俊坐臥不安,在屍體旁邊不停的走來走去,道:“當時很傷心,看着師父就那麼走了,忍不住就哭,一直哭到天亮。”
趙英俊雖然從小開始性格就頑劣不堪,但是對於老和尚的話,他從不敢違逆。他和另一個徒弟不算是佛門弟子,所以在老和尚圓寂之後,按照夾江那邊的民間風俗,給屍體守了頭七,又在山後挖了墳,把老和尚葬了進去。老和尚臨終前沒有那麼多要求,只是讓兩個人把他的皮囊埋掉就是了,不過趙英俊還是於心不忍,拿東西換了些錢,張羅了一副棺材。
從老和尚圓寂,一直到下葬,這個過程中,趙英俊都是親眼目睹的,這麼多年了,他從來沒有任何過多的想法,如果偶爾提及過去的事,想起了那個慈祥的老和尚,他也只是會緬懷,心裡會覺得難過。
我聽到這裡,想了想,對他道:“當局者迷,你也應該知道,老和尚一直以僧人自居,僧人極少會在圓寂後要求土葬的,這不符合佛家道義。”
“這個我確實沒想過。”趙英俊猛然擡起頭,好像是從我的話裡找到了一點線索:“你的意思是說?”
“我只是猜測,老和尚這麼做,本意好像就是想把自己的屍體完整的保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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