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慎三拍出這三個問題,也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擬定的詢問策略,他何嘗不知道這三個問題暗含的玄機?但是,他可以明白,卻不能不問,因爲這裡面有個他對待這個案件的態度問題。(。)而且,佟國傑怎麼跟他“交待”,對他下一步如何處理這件事有着很大的借鑑作用。畢竟,佟國傑是當時河陽的負責人,如果佟國傑竹筒倒豆子般的說明了當時拍板選定設計圖的真相,那麼,他想要替李文彬化解這件事就必須另做打算,如果佟國傑沒說出來,相對來講要容易處理一些。
對於如何把這三個問題攤開來問,趙慎三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的,原本他打算用娓娓敘談的方式化解佟國傑的緊張情緒,緩慢的代入這三個問題,並下意識的誘導佟國傑避開不必要的尖銳矛盾,並按他的思路說出他想要的內容。可是考慮再三後,趙慎三還是斷然放棄了那個想法,因爲那樣做的話,佟國傑無疑會產生一種趙書記是“同謀”的感覺,那樣一來,若是佟國傑當真在這個項目裡面是清白的還罷了,萬一有問題,那可就無法查清楚了,這種授人以柄的蠢事,他趙書記可是絕不會做的!
最後,經過幾度權衡,趙慎三決定擺出大公無私的態度來,開門見山的把這幾個問題拋出來,作爲試金石看一看佟國傑的真面目,也把自己對這個案件的調查決心表明出來,給佟國傑一定的心理壓力,打消他指望李書記矇混過關的念頭。
拋出這幾個重磅炸彈之後,趙慎三一直在觀察着佟國傑的反應,對方沉默的態度是他預料之中的,畢竟,這麼嚴重的問題,若是佟國傑張口就回答的話,纔是說明對方是不成熟的生瓜蛋子呢,所以,對佟國傑的沉默他一點都不着急,靜靜地看着佟國傑,耐心等待這個被詢問者考慮清爽了再回答。
但是,趙慎三絲毫不帶煙火氣的平視也讓佟國傑感受到了龐大的壓力,好似趙慎三黑黑的瞳孔此刻變成了兩盞超高溫度的黑色太陽,一點點炙烤着他的神經,也在剝離他身上的衣服,讓他如同一隻用不同材質層層包裹着的冰淇淋般一層層融化掉了,最終,只剩下了令他自慚形穢的巧克力色,斑駁、骯髒、醜陋,迎着黑色的陽光,泛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污濁顏色,讓他自己都無地自容。
“呃……”終於,佟國傑覺得面對着趙慎三的注視,即便給了他足夠的時間跟足夠的自由度去思考,他的心卻越來越亂,越來越惶恐,一點都無助於他安心把那三個核彈般的問題捋清楚,再想出一個最最妥善的答案出來。恰恰相反,如果繼續保持這種狀態,他反而極有可能因六神無主而做出更加錯誤的選擇,越加的萬劫不復,於是,他在看上去很舒服的沙發上卻難受的掙扎了一下,終於艱難的開口了。
“不要急,國傑廳長,我明白,但凡是一個大的項目,肯定要經過非常多非正常的手續或者關卡才能塵埃落定,有些關係相當複雜,你大可以考慮清楚透徹之後再回答。”趙慎三看着一貫剛毅果斷的佟國傑居然也一副便秘的樣子,就悠然的說道:“雖然,我的詢問不屬於正式取證,但相信你也明白,咱們倆坐在我的辦公室裡談,性質肯定不是聊天,所以對真實性的要求還是很高的,我可不希望你今晚就給我打電話說‘趙書記,有個情況我記錯了,給您更正下吧……’呵呵呵!”
趙慎三這番話雖然亦莊亦諧,但佟國傑怎麼能掂不清輕重?原本後背都汗溼了,此刻連額頭都一片油亮,這種油亮瞬間就匯聚成豆大的汗珠紛紛滾落了,他帶着狼狽忙不迭點頭說道:“是是是,我懂我懂,絕對真實,絕對真實!”
“嗯,我的休息室裡面有衛生間,去洗洗臉,回來再講。”趙慎三和煦的說道。
佟國傑感激的點着頭,逃也似的快步走進了裡間,不需要面對那對黑太陽的炙烤,佟國傑如釋重負的打開水龍頭,雖然紀委副書記的休息室裡是24小時提供熱水的,但他卻寧願用冰冷的自來水沖洗着那張國字臉,用這種冰冷把心頭浮動着的諸般恐懼、慌亂、患得患失、誠惶誠恐、進退兩難等情緒一概壓了下來,相對清醒的快速把之前都已經大概成型的東西又衡量了一遍。
但是,佟國傑還是有一種拿不定主意的感覺,畢竟,這可是面對紀委詢問的正式回答啊,一言不慎,或許就萬劫不復,稍有差錯,就是食臍難悔的失誤,怎不讓他左右爲難呢?對佟國傑來講,最簡單的回答莫過於實話實說,畢竟一句謊話必然需要用一百句謊話來掩飾,但用來掩飾的一百句謊話裡只要有一句出現了漏洞,則會給他帶來不可逆轉的覆滅下場!平心而論,佟國傑並不甘心當犧牲品,一分錢好處沒拿,若是還因此獲罪,簡直是沒天理了,冤枉大發了!豈不是白白中了鄒天賜那條貪婪的狼的圈套嗎?
那麼就全說真話?佟國傑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就被自己的荒唐念頭嚇了一跳,這不是摸電門自殺行爲嗎?還真以爲坦白從寬吶?當初爲了在跟鄒天賜激烈的競爭中彰顯自己的剛毅果斷才幹,可以說是不遺餘力的上下活動,硬是把這項原本省交通廳撐頭搞的工程要到河陽地方去承辦,爲的就是達到政績工程的效果,在運作的過程中,可以說很有些手段是不能拿到桌面上去說的,難道都坦白?就爲了順便把鄒天賜撿現成的好處,趁他一腔旺炭般的爭名心理,趁腿搓繩的收取高額賄賂的事情說出來達到心理平衡?還把當初爲了在省委領導面前彰顯自己的才幹,巴巴的帶着幾張設計圖來省裡找領導拍板定案的過程也說出來?這就更是找死了,你自己上趕着把圖紙拿來讓領導選,還信誓旦旦說這些圖紙都是經過科學考證,不存在半點安全隱患的,領導給你面子指了一張,現在你爲了逃避責任,就把領導擡出來替你頂雷,這不是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是什麼?打老鼠碰碎了古董花瓶,這纔是正中鄒天賜的下懷呢!
佟國傑一邊想着一邊沖洗着,洗了好久,實在無法繼續的時候,把心一橫,咬咬牙擦乾臉走了出來。
趙慎三在外面一直聽着水響,一直沒有催促,其實他內心深處是相當同情佟國傑的,畢竟他的身份角色也是剛轉換不久,以前也是面對紀檢詢問戰戰兢兢的基層幹部,怎麼能不對佟國傑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呢?所以,當他看到佟國傑滿臉不自然從裡屋走出來的時候,微笑着說道:“這屋裡暖氣有點太大了,我就穿個襯衣還覺得燥得慌,你穿着那麼厚的大衣,不難受纔怪,洗了好點吧?隨意點,如果熱就把大衣脫了吧。”
正想言辭爲自己洗了半天找理由開脫的佟國傑,得到趙慎三送來的臺階心裡一陣溫暖,趕緊笑道:“是啊是啊,裡外溫差太大,的確有點不好適應,謝謝趙書記理解。”
重新坐好之後,佟國傑從容了許多,趙慎三爲了緩解他的壓力,沒有追問剛剛的那三個問題,而是溫和的帶着慨嘆說道:“河陽啊,的確是個多事之城,從工業園的籌建到現在變更爲文化園落成,中間發生了多少曲折離奇的故事,這如果從戲劇化的角度自然是老百姓津津樂道的,但從咱們官場中人的着眼點看來,可就是極度不正常的風氣問題了。雖然我並不是河陽幹部,但看着鄭焰紅從去上任到現在,最起碼瘦了十斤的樣子,跟她睡覺說夢話都是被人追殺的神經質狀態看,我也猜想得到河陽的複雜性,所以,這麼大的工程必然有你的難言之隱。但是,該說明的問題還是及早說明白的好,你可能也知道,目前上上下下對這件事的關注度都十分的高,若是不盡快給大家一個合理的答案,恐怕難以善罷啊!”
佟國傑點頭道:“您說得對趙書記,河陽的複雜性的確是全省都難以比擬的,但我也不想多說了,畢竟我現在已經離開了,焰紅書記又已經穩定了局面,大家還是看錶象比較好看些,我就還是回答您的問題吧。”
“嗯,你說吧。”
“趙書記,我先不回答您關於大橋圖紙安全性的問題,而是給您如實闡述一下當初大橋圖紙的出現過程,我想您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就隨之出現了。”佟國傑說道。
“也好啊。”
“當初,河陽要開通高速公路旅遊專線的時候,這個項目原本是省交通廳獨立承辦的,並沒有要通過我們河陽市主持的意思,當時剛好河陽正在籌備城市高架橋的規劃工作,省交通廳通知我參加籌備會,我看到省裡擬定的這個高速橋的圖紙位置正好跟我們城市高架重合,就萌生了兩橋合一的想法,跟當時的交通廳秦東軍廳長一提,秦廳長十分贊同,讓我們河陽市趕緊打一份可行性報告上來,他負責跟省裡申請,後來就通過了。”佟國傑一邊以繁化簡的絮叨說着當時的過程,一邊藉機組織接下來的言辭,終於,越來越自如了。
“哦?這麼說來,兩橋合一的想法當時是正式向省裡申報並通過認可的咯?”趙慎三問道。
“是的。”佟國傑確定的說道:“當時的申報報告一類的文件現在肯定還有保存,您可以隨時調閱。”
“嗯,你接着講。”
“項目批覆後,這個工程的比重立刻發生了逆轉,畢竟,一個整體的城市高架橋工程,相對於一條打通旅遊專線高速公路的十多公里路段跟一座高速橋來講,還是兩橋合一的比重大很多,那麼,這個項目繼續由省交通廳承辦就有些難以掌控了。畢竟,從土地徵用以及各項協調工作來講,還是我們當地黨委政府出面會方便很多,經過跟省交通廳協調,這個項目才下放給我們河陽市自己承辦。”佟國傑接着說道。
趙慎三微微點點頭,沒有參與意見,佟國傑嘆息着說道:“唉!趙書記,當着真人不說假話,我們這麼急於把工程要到市裡承辦,其實也是有私心的,畢竟,河陽雖然歷史悠久,但隨着多年來的碌碌無爲,在全省已經下滑到連新興的礦業城市雲都都遠遠趕不上的落後地步了,我這個市委書記不甘心吶!總想着能夠漂漂亮亮的幹出一件事來在省裡引人注目一次,要不然,我也不會去爭取這個項目了,結果卻給某些利慾薰心的幹部做了一個現成的貪賄機會……唉,那些情況我在給您上交的調查報告裡有詳細彙報,就不復述了。”
“是的,關於馬西林的口供我看了。”趙慎三的回答十分簡捷。
佟國傑痛心疾首般的搖着頭說道:“唉唉,始料未及呀……趙書記,如果我知道會造成隱患,當時寧願不要這政績,也不去參與這個項目了……”
“誰也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嘛,國傑廳長,後悔沒用,還是說問題。”趙慎三淡淡說道。
“是啊,悔之晚矣……”佟國傑沉痛的嘆息着說道:“言歸正傳,說起這個項目的設計圖,當時我們市裡真的是完全不惜血本,從京城請來專業的橋樑設計專家,又經過省交通廳的認可後纔開始讓他們進行設計,當時一共拿出五個款式的圖樣,目前這個是最大氣展樣的,其餘的都流俗了。”
“當時的所有圖樣草圖還有保存嗎?”
“沒了。”佟國傑說道:“發生這件事故之後,我就趕緊在交通廳檔案室尋找這些圖紙,很詭異的是,當時所有的承辦手續一類的資料都齊全,就是這些備選圖紙沒了,只留下使用的這張圖紙。我也曾追問管理人員,得到的回答是當初選定後,剩餘的圖紙被設計專家帶走了,不允許我們省裡留底稿,說是版權問題。”
“版權問題?這個說法站不住腳吧?據我所知,當時你們市裡曾經拿着專家提供的所有圖樣上報省領導最終選定,在此過程中有多少複印件也出現了,還談什麼版權?簡直可笑!”趙慎三心想不能讓佟國傑一直東拉西扯不找邊際了,終於正色來了這麼一句。
佟國傑臉上一紅,低頭囁嚅道:“是啊,我也覺得站不住腳,可是……您也知道,我畢竟是後來接手的交通廳長,距離大橋建造已經過去兩年之久了,期間……”
“沒圖紙就罷了,我會通過別的渠道得到的,你接着說吧。”趙慎三打斷了佟國傑的解釋,武斷的問道。
“……那個……後來,後來幾張圖紙出來後,我們河陽先召開的常委會初步選定圖樣,這個可以有會議記錄證明的,當時我覺得目前這個圖樣好,當時常委們除了鄒天賜同志極力反對,其餘所有的常委都贊同我的意見,最後經過表決選定了這張,由我帶着圖樣來省裡徵求省領導的意見……”佟國傑終於說到了主要關節處。
趙慎三微微皺起了眉頭,卻沒有說什麼,佟國傑膽怯的說道:“秦廳長看了我們的報告,讓我留下所有的圖樣跟報告回去等結果,結果過了三天,我接到通知省裡同意了我們的意見,就開心的開始承建工作了,關於圖樣就是這麼來的。”
“如果我沒有聽漏,就是你說漏了一個主要的條件,那就是,專家提供出這幾張圖樣後,是否一併給你們出具了不存在安全隱患的證明材料?如果沒有,你們如何就草率的選定了這個圖樣,如果有,你交來的調查報告裡爲何沒有這東西?”趙慎三咄咄逼人的問道。
“不不不,趙書記,這麼大的事情,我們怎麼敢草率行事,當時的確都是有專業技術證明的,關於安全問題也都有詳細的說明,每個圖紙都附有詳細的構造解釋,還有建造過程中需要注意的細節問題,這個我記得十分清楚!至於爲什麼沒有附在報告裡上交給您,是因爲這東西當時留在河陽存檔,而河陽市以時間久了找不到了爲由沒有提供給我們交通廳的事故調查組,爲此,我還跟鄒天賜同志鬧得很不愉快,最終也沒有拿到。”佟國傑說道。
趙慎三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鼓勵說道:“這我就明白了,我可以認定爲你們在選定圖樣的時候經過了細緻縝密的調查取證,並召開常委會研究過才決定的,那麼,這個圖紙在省裡如何通過的你是不知情的咯?只是秦東軍同志通知你過關了你去拿回來就開始工程招標對吧?”
“這個……”佟國傑原本想能夠把這個問題矇混過去的,沒想到趙慎三問的這麼直接,一下子激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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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哪位省領導明確告訴你或者授意你,仰或是命令你必須選定這張圖呢?”趙慎三的雙眼更加爍爍的盯着佟國傑問道。
“這個……”佟國傑慌亂了!冷水給他帶來的淡定一點點消失,這個問題終究還是把他逼到了死角里,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但又怎麼能夠說出來呢?他滿臉抓狂的看着趙慎三,真不明白這個李書記視爲手臂的趙書記,爲何要抓住這個問題不放呢?
“佟廳長,不要想着替誰遮掩,這個問題也是無可迴避的,畢竟,目前公衆已經被網上出現的有鼻子有眼的帖子弄的羣情激奮,咱們迴避是無濟於事的,必須用事實給公衆一個有力的解釋,而且……”趙慎三面對佟國傑的態度,絲毫不加辭色的說完上面的話之後,突然話鋒一轉,眼神裡帶着洞察一切的瞭然悠然說道:“而且有些省領導的問題早就蓋棺定論,甚至,現在連屍體恐怕都裝進骨灰盒了,你何苦還要撐着呢?”
“啊?呃……哦哦哦……”佟國傑先是聽的一陣陣迷糊,但他畢竟不笨,短暫的迷惘後,立刻敏銳的抓住了重點---原來,趙書記是誤會到林茂天身上去了!
太好了啊!佟國傑振奮的想,這件事如果放到死老虎林茂天身上,簡直是妙不可言的安排了啊!誰不知道林茂天是個名利雙撈的狠人,反正他身上的罪名已經夠死一百回了,當然,也已經就地正法了,若是把這件讓自己進退兩難的事情放到林茂天身上,簡直是合適到不能再合適了,一則可以洗卻這個圖樣是自己選定的這個重大責任,二則又沒有了拖省領導下水替自己擋災的賣主求榮嫌疑,兩全俱美就是這麼來的吧?這麼好的主意自己怎麼就沒想起來呢?趙書記這個誤會簡直是絕妙無比,呱呱叫了!
佟國傑福至心靈,簡直恨不得衝着趙慎三的臉“吧唧吧唧”親上幾口,以報答趙慎三給了他如此絕妙的一個主意的恩德,怎奈他是個昂揚男兒,做出那樣的舉動只能是嚇壞趙慎三,故而,也只能是一個勁的點着頭,激動萬分的說道:“趙書記您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太愚蠢了,到了這個時候還想着不能連累省領導,畢竟,這個圖樣的初步選定是我們河陽黨委做出來的,雖然林省長最終拍板定案,但……唉,多虧您的開導,我才明白自己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啊!”
趙慎三心裡暗笑,剛剛那隨口一句提醒,可不是他趙慎三剛產生的想法,乃是他明白盧博文的苦衷後,嘔心瀝血纔想起來的李代桃僵之計,他當然不會傻到把李文彬的苦衷大白於天下,更不能說明有京城領導參與,而是必須在調查中不着痕跡的把這件事的影響用一種非常公開透明的方法,或者是充足的理由給公衆一個可信的答案才行,那麼,怎麼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前段時間,因爲此,可是把他活活給愁壞了!
爲什麼趙慎三會發愁?原因有三。
其一,當時,佟國傑在分管交通的常務副省長林茂天以及原交通廳長秦東軍的帶領下,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進的李書記辦公室,這個圖樣最終是李書記選定也無可推卸,雖然當時林茂天曾經公開跟李書記說明這是某京城大佬的意思,但這個細節顯然是站不住腳的,責任,鐵定是李文彬來負。
其二,佟國傑的態度也是一代先決條件,如果佟國傑爲了自保,一上來就坦誠說出當時的一切經過,必然造成無法改變的被動局面,所以,一定要防患未然。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個輿論的出處問題。這個大橋因質量問題出現事故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一般來講公衆關注點肯定是承建單位的偷工減料問題,以及官員以工程收取賄賂的問題,極少發生把着眼點放在外行人不熟悉的設計圖樣上的,現在之所以出現如此詭異的現象,足以說明這是熟諳內情的“自己人”在操縱,既然是“自己人”,自然是不好糊弄的,遮掩的過分明顯了,反倒更會給李文彬帶來不可預期的負面影響。黨代會在即,發生此種詭異現象,往淺了想是有人想拉高個子擋災,往深了想,又何嘗不會存在有人不希望李文彬順利進京,藉此事大做文章的可能性呢?若是後者,簡單的做出這件事跟李文彬無關的調查報告,怎麼能讓操縱者滿意?若是他們在背後繼續造謠生事,推波助瀾,可能民衆會被愚弄的更加捨本求末,忽略掉真正導致事故發生的因素,而單純把着眼點放到這件跟事故本身毫無關係的事情上來了!
因爲這三個原因,趙慎三絞盡腦汁,最終,終於想出了借佟國傑之口,把這件事的責任着落到已經死掉的林茂天身上的法子!
但是,死老虎能用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簡單地放在林茂天身上,操縱者如何肯輕易認可?所以,必須要一步步巧妙鋪墊,逐步進行,才能夠最終完全不着痕跡的化解掉這個可能存在的隱患,達到完美的效果,故而,每一步趙慎三都十分小心,決不能給任何人留下“這個方案是林茂天一力促成的”這個印象出自他趙慎三書記的任何蛛絲馬跡。
看到佟國傑如同得到千年人蔘王般狂喜的採納了自己的意思,趙慎三立刻收起了剛剛的猜測表情,十分嚴肅的問道:“什麼?這個圖樣的最終選定人是林茂天省長?你確定嗎?這個結論是秦廳長告訴你的,還是你親耳聽到的?這可是兩個性質的問題,當時的情況是怎麼樣的,你仔細說說。”
看着趙書記神情大變,佟國傑更相信趙書記剛剛僅僅是無意間以林茂天打了個比方,根本沒有林茂人是責任人的意思,更加覺得自己能夠因爲一個無謂的比喻就萌生出如此絕妙的一個萬全之策而得意不已了,他勉強按捺住心頭的沾沾自喜,艱難的做出艱難的神情慢慢說道:“趙書記,我也不想推卸責任的,反正這個圖樣是絕對不存在安全隱患的,就算是我一個人承擔了選定責任也不怕,但是,我不想撒謊,所以……我確定的告訴您,當時的圖樣的確是林茂天省長率先選定的,我之所以會在河陽常委會上堅持這個圖樣,就是因爲無法違抗林省長的命令。”
“你不要有顧慮,仔細的說吧。”趙慎三心裡暗喜,臉上卻絲毫不爲所動,靠在椅背上緩緩說道。
“趙書記,到了此刻,我已經不存半點僥倖心理了,無論當時我的所作所爲是否存在問題,應不應該對這場事故負有一定的責任,一切都聽憑紀委的調查認定結果了,我能做的,就是一點不遺漏的把當時的過程說出來,是非自有公論吧……”
趙慎三理解的說道:“這就對了嘛,只要講清楚,該如何判斷問題的對錯,我們是有着明確的紀律規定來衡量的,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讓實心辦事的同志承擔不必要的責任,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佟國傑滿臉的聽天由命黯然說道:“趙書記,我剛剛有個問題沒有說明白,那就是關於我們河陽是如何獲得這個工程主辦權的,其實……並不是單純因爲高架橋工程跟高速橋工程二合一之後,工程比重我們地方佔了大頭而給我們的,而是……而是我們河陽市爲了把這個項目搞成一個標誌性政績,拼命從省交通廳把這個項目爭取過來的……當時,因爲達到這個目的,我通過原發改委副主任陶天國,找到了林茂天,請求他能夠給我們河陽一個機會,也陳述了地方承辦比較好做工作的理由。林茂天還比較給面子,直接就說這樣兩全其美,他支持我們的想法,還當着我的面打電話叫來了秦廳長,我們當面把這件事基本敲定了。事後我十分感激林省長,在專家設計出圖紙後,爲了博得他進一步的支持,我在省裡拿到圖紙後沒有回河陽,就先找到林茂天,請他幫忙挑選一張,他一眼就看上了目前這個,很確定的說就用這個!”
趙慎三一直在饒有興味的看着佟國傑,一開始,佟國傑就坡下驢,用他的巧妙誘導把事情放到林茂天身上他是心知肚明的,但剛剛佟國傑這番話,卻明明並不似全然的杜撰,難道說,當時真的還有這樣的插曲嗎?若是林茂天真的先與李文彬拍板過這張圖紙,何以盧博文隻字未提?難道這個佟國傑是個伶俐到極點的人物,專門找死老虎來栽贓,把這件子虛烏有的事情編的如此有鼻子有眼嗎?還是這件事裡面原本就有林茂天種下的隱患,李文彬僅僅是後來被愚弄而已呢?
雖然目前這個談話走向原本就是趙慎三的意圖,但他卻不想讓佟國傑徹底牽着鼻子走了,聽到佟國傑說到這裡,他斷然的打斷了佟國傑,冷不丁說道:“佟廳長,據你說的情況,你託陶天國找到林茂天爭取這個項目,我想,以林茂天跟陶天國沆瀣一氣,利用工作謀求暴利的性格,你空手上門恐怕不怎麼受歡迎吧?如果存在好處費問題,你可不能隱瞞。”
佟國傑臉色一變,他爲了把這件事徹底圓滿的解決,不惜把一些已經隨着陶天國跟林茂天的死而徹底湮滅的事情都說出來,就是爲了讓趙慎三完全相信他,卻忽略了這個問題。受賄跟行賄同等罪責的道理他懂,立刻,他的臉色有些發黃,因爲,在5.16案件專案組尚未撤銷的後期,趙慎三曾經在全省範圍內下過一個內部通知,內容就是關於地方幹部誰曾經因公務跟林茂天犯罪團伙有過不正當經濟往來的,均可以私下跟專案組坦白一切,只要不是出自私人目的,數額不是十分驚人,一概不予追究個人責任,當時,他佟國傑可是沒有主動去坦白啊!如此一來,這性質可就變了,如果爲了說清楚一個問題,卻又暴露了另一個問題,那麼到底哪個決定更加利於自己,可就必須衡量清楚了,寧肯承認小的錯誤,哪怕最後需要負點責任,也好過大關節上走錯了方向,一跟頭栽下萬丈懸崖。
如果矢口否認當時曾經給林茂天送過錢,別說趙慎三不信,就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法自圓其說,像林茂天那種雁過拔毛的個性,如何會對他佟國傑那麼另眼看待,都不收好處費就無條件支持他呢?那麼,就只有一個解釋---他佟國傑是林茂天的鐵桿追隨者,這可比單純的以公務爲目的行賄更加糟糕的結論了!弄不好,這頂“林茂天餘毒”的帽子會把他佟國傑的大好前程徹底毀滅掉的!
佟國傑又滿頭大汗了,他緊張的權衡着利弊,最終把牙一咬,低聲說道:“是的,我們送錢了……”
趙慎三的臉色嚴肅起來,帶着遺憾看着佟國傑,佟國傑趕緊說道:“送是送了,不過可不是我個人行爲,當時這件事是通過河陽全體黨委常委開會通過的決議,錢也是從市財政拿出來的,作爲大橋工程的項目資金做的賬目,這個有單據可查的。還有,送錢的時候,是當時的負責城建工作的領導吳紅旗同志跟我一起去找的陶天國……”
“數額呢?”趙慎三淡淡問道。
“……一……一百五十萬……”佟國傑艱難的說道。
“哦……,數額不小啊!”趙慎三沉吟道。
“我們當時知道通過陶天國的手一次,肯定要剝一層皮的,所以,就預先給他留了五十萬,打算能夠有一百萬到達林省長手裡就滿意了。”佟國傑趕緊解釋。
“爲什麼前段時間5.16案件採取證人保護措施的時候不來說清楚呢?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了,真可惜。”趙慎三略帶遺憾的說道。
“這個……前些時間我想着……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這牽連着整個河陽班子的整體責任問題,而且我跟鄒天賜又不太對付,搞不好就是矛盾,所以……”佟國傑只好說道。
“算了,我理解你的難處,事已至此,這個事情我會處理的,你接着說圖紙選定的事情吧。”趙慎三已經肯定行賄的事情是有的了,就不願意再糾結了,直接往下問。
趙慎三的思維跨度顯然超越了佟國傑的領會領域,他正在思考如何進一步闡述行賄的不得已,誰知趙書記已經輕描淡寫的放過去了,鬆口氣的同時又有極大的難以適應,端起茶杯掩飾的喝了幾口,纔跟上了趙慎三的思維,趕緊說道:“林省長那麼確定的要求用這張圖,我就帶着回去以我的看法召開並拍板了這個圖樣,這件事就是這麼一個過程。至於安全隱患,我確定以及肯定絕不存在,如今這股妖風,很顯然是有人爲了掩蓋私人問題故意混淆視聽的,我建議省裡一定不能被誤導,一定要追查到底!”
趙慎三覺得已經得到了預期的最佳答案,心情很好的微微一笑:“這個我會讓你滿意的,如果第一個問題說完了,你繼續說第二個吧。”
第二個問題,佟國傑回答的更加困難。因爲,這可不是已經是死老虎的林茂天能夠推卸的,這直接關係到目前已經是林茂人的搭檔、南平市市長的前交通廳長秦東軍了,天安路橋原本就是省廳負責這個項目的時候擬定好的承建公司,秦東軍在答應把這個項目交給河陽市的同時,就坦誠的要求不能更換承建公司,這點當時跟隨他“跑”這個項目的吳紅旗等人都親眼目睹,是萬萬推不到別人身上的。
按理講以佟國傑目前的職位,坦言說出秦東軍的授意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即便是這個工程是河陽市主持承辦的,作爲主管單位的省交通廳負責人也斷然難辭其咎,天安路橋又是在國內實力雄厚的路橋築建經營單位,省廳牽頭選定也說不上不合適。
但是,佟國傑可不是生瓜蛋子,知道官場上最被人深惡痛絕的就是出賣朋友的小人,當時爲了拿到這個項目,秦東軍可謂是替他們河陽,準確地講替他佟書記的目的出了大力。若非秦東軍出謀劃策在前,穿針引線在後,以他佟國傑書記的耿直孤介,怎麼想得到找林茂天的“代言人”陶天國呢?人家秦廳長爲了替他達到這個目的,可謂是不遺餘力的前後奔走,如今出了事情,爲了獨善其身不惜出賣秦東軍,這種事情若是走漏風聲,他佟國傑瞬間就成了人人不齒的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