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是結秦晉之好,結髮之盟。而李錦書的婚事,從頭至尾就是一則笑話!
當三夫人得知李錦書所謂的嫁人不只無媒無聘,甚至連場正式的婚禮都沒有,只在報紙上登了一則啓事便罷,氣得嘴脣哆嗦,連話都說不出來。
不只李家,連男方家人都不知曉兩人的親事,李錦書至今沒見過“公婆”,這是結的什麼婚?!
“老爺?”三夫人轉向李三老爺,尚存一絲希望,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可看到李三老爺陰得能滴出水來的面孔,臉色變得慘白一片,一絲血色都不見了。
“你糊塗了嗎?”三夫人見李錦書仍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臉色由慘白變得鐵青,“你圖得是什麼啊?!”
李三老爺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頭,自始至終,他沒說一句話。
李錦書哼了一聲,“既然都不打算管我了,何必還假惺惺?”
“你說什麼?!”三夫人氣得想要給李錦書一巴掌,手舉到半空卻怎麼也揮不下來,從小到大,她連句重話都不捨得對李錦書說,這巴掌又怎麼扇得下去?“你說這話,是要剜你爹孃的心嗎?”
“爹,娘,事到如今,何必呢?”李錦書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譏諷,“之前是我傻,我想不明白,還以爲送我去國外讀書是好意,實際上不過是嫌棄我給李家丟人,把我遠遠的丟開罷了。否則怎麼會連我寫信要生活費都推三阻四的?“
“你……”
“我回國也沒打算來討你們嫌,我現在生活得很好,要我說,根本不必來找我的。這樣,你們又的費力遮掩,省得我再丟李家的面子。”
“這些話是誰教你的?”李三老爺突然開口道:“還是你自己想的?”
“旁人教我的,和我自己想的有區別嗎?”若說之前李錦書對李三老爺還有幾分畏懼,現今竟然是連一絲尊敬都不剩了,“事實如此,不是嗎?”
“錦書啊,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三夫人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她沒想過,自己一心疼愛的女兒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們不管她?若是不管她,就不會送她出國,也不會在她回國後費盡心力的到上海去找她。偌大的上海,沒有旁人幫忙,李三老爺要費多少心力才能找到她,才能帶她回家?
要是爲了李家的面子,爲了名聲,當初她逃婚,就不會……處置逃婚女子,又不被外人得知的方法,哪個大戶人家沒有?!
想到這裡,三夫人禁不住紅了眼圈,她是造了什麼孽啊。
李三老爺也喃喃道:“這就是我李慶雲的女兒,我李慶雲的好女兒,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李錦書的表情終於產生了變化,可也只是瞬間,又變成了譏諷,咬住嘴脣,雙手在身側握緊,指甲都要陷進掌心,她沒錯!
“爹,娘,要是沒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走?你去哪裡?”
三夫人猛的擡頭。
“回上海。”李錦書的表情平靜,“我的家在上海,我的事業也在上海。我必須回去!”
“家?”三夫人的表情一愣,原來,這裡竟然不是她的家了嗎?
李三老爺猛的一拍桌子,“孽障,你今天踏出這個門,就不再是我李慶雲的女兒!”
“是嗎?”李錦書混不在意的一笑,“那又如何?大商人,大資本家,大軍閥的親戚,我還不屑……”
沒等她說完,房門被猛的推開,李謹銘幾步走進房間,拽住李錦書,一巴掌揮在了她的臉上。
房間裡的人都愣住了,而李謹銘卻因爲情緒起伏太大,連聲咳嗽起來,臉色愈發蒼白。
“謹銘?”
“哥?”李錦書捂着臉頰,繼而憤怒的喊道:“你憑什麼打我?!”
“憑什麼?”李謹銘輕輕推開攙扶他的三夫人,“憑我還是你哥,憑我還認你這個妹妹!”
“我……”
不等李錦書說完,門外已經走進了幾個丫頭婆子,“把二小姐帶回房間去,看着她,我不點頭不許放她出來,誰也不許見她!”
話落,李謹銘又一次劇烈的咳嗽起來,不再去看兀自掙扎的李錦書,轉頭對李三老爺和三夫人說道:“爹,娘,不能再由着錦書的性子來。”
“可是,謹銘,錦書她……”
“娘,若是你再對她心軟,就是徹底的害了她。”李謹銘扶着桌子,終於緩過一口氣,等到李錦書被帶出房間,叫嚷聲也漸漸聽不到後,對李三老爺說道:“爹,還請您去見一下堂弟,託他查一查和錦書結婚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背景。”
李三老爺有些猶豫,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雖然李謹言還叫自己一聲三叔,可他現在到底姓樓。因爲李錦書,之前也麻煩他不少,又去找他,李慶雲實在拉不下臉面。
“爹,若是我能去,我就去了。”李謹銘喘勻了氣,壓低聲音,“難道爹孃忘記錦畫的事了?”
“你是說?”
“若只是單純的騙財騙色,那還罷了,若是和三妹的事情一樣,這事就必須交給堂弟來處理了。”
李謹銘說完話,臉色變得更白了,額頭也出了一層汗,看着陷入沉思的父親和擔心的看着自己的母親,心下苦笑,到底是自己不中用,否則不說挑起整個家,也早該爲父母分憂。這個身體,也不知道還能撐幾年。
李三老爺嘆了口氣,“謹銘,眼看過年了,你堂弟那裡肯定也忙得抽不出手來,要說也得等到年後。先把錦書關起來吧。”
李三老爺又叮囑三夫人,不許她去看李錦書,也不許心軟,“這個時候心軟,就是害了她!”
三夫人只能點頭,李謹銘也沒再說什麼。
隨後,李三老爺又去見了老太太,雖然老太太現如今不怎麼理事,可錦書這事,無論如何還要請她老人家拿個主意,李慶雲心裡纔有底。
不管李慶雲如何安排,三夫人和李謹銘怎麼想,李家這個年是註定過不好了。
彼時,大帥府裡,卻是樓白兩家齊聚一堂,連展長青都偕同夫人從京城趕來。在白老爺子面前,不管是白寶琦,還是樓盛豐展長青這兩個女婿,都沒了往日的威風。
白老坐着,他們就得站着,白老喝茶,他們就要陪着,白老寫字,他們就要磨墨,白老想要下盤棋,三個在華夏政壇叱吒風雲的人物就要輪換陪着,從圍棋到象棋,白老殺得過癮,三人卻是腦門流汗。
按照習慣,只要能贏白老一盤,這棋就不用再繼續下,可別說是贏,就算想要輸得不是那麼難看都很難。
白寶琦尚且還能看,可樓盛豐和展長青……這實力差距,簡直就是原子彈和邊區造手榴彈。
李謹言抱着樓二少坐在沙發上,幾個小輩都圍在他旁邊,桌子上擺着一些易於入口的零嘴,樓五的兒子正自己拿着勺子挖蘋果,挖了兩下也只是刮下一層沫,到底還是奶孃接過了手。
樓六抱着女兒坐在另一面的沙發上,其餘的樓家女兒正圍着樓夫人白夫人和展夫人說話,幾家的女婿在外廳玩牌,白寶琦的長子一家也於昨日抵達關北,給李謹言的見面禮是一方硯臺,李謹言不得不感嘆,果真是家學淵源,一脈父子相承。
如今李三少的柳體已具雛形,每次運筆,也算是揮灑自如。
李謹言對白老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沒敢再如白老說的去向樓少帥討教,哪怕樓少帥的柳體和顏體都寫得極好,李三少也不想再羊入虎口了。
家裡這麼多人,被看出些端倪,總是尷尬。
“言哥。”樓二少丟開手裡的玩具,坐在李謹言腿上,仰頭看他,“言哥,看豹子。”
“恩?”
“豹子,我想看豹子。”
聽到樓二少的話,一旁的幾個小子都來了精神,樓五的兒子乾脆連蘋果也不吃了,白寶琦的長孫雙眼放光,連樓六懷裡的小姑娘也是面露期待。
說起來也奇怪,幾家的孩子,在臉熟之後,都喜歡親近李謹言,對樓大總統和樓少帥一概不怎麼待見,就算不像樓二少一樣見面就橫眉冷對,也難得有個笑模樣。樓五的胖小子還好,樓六的姑娘見着樓大總統和樓少帥就哭,哭得樓六無奈又尷尬。她把孩子帶來,爲的是想和孃家人親近,可這見人就哭算怎麼回事?
反倒是樓六的丈夫,錢伯喜的小兒子不以爲意,反倒是笑着說道:“這姑娘嬌貴,見着爹也哭。”
這倒是實話,樓六的女婿在軍中做文職,尚且好些,可每次錢伯喜打算抱抱小孫女,小丫頭照樣不給面子,一抱就哭。
哭得錢大師長直撓頭。
樓六因爲這事沒少擔心,家裡的幾個嫂子也暗地裡看她笑話,就算是一家人,就算她背後有樓家,孝敬婆婆,妯娌相處,也難。
想到這裡,樓六垂下眼眸,小七羨慕她有了女兒,卻壓根看不到她的難處。她們姐妹幾個,二姐和她算好,大姐四姐家裡都擺着姨太太,五姐更是……也就是小七,別看婆家不顯,卻也是她的優勢,五姐遇上這事,小七的婆家打死也做不出,更不敢做。
不管樓六在想什麼,李謹言被纏得沒辦法,只得請示了樓夫人,帶着一串小豆丁去後花園。提前和看管後花園的人打過招呼,老虎豹子都關好,已經增加到四隻的熊貓也要送進籠子,其餘的山雞野兔梅花鹿一類倒是無礙,這些都是散養在裡面,給豹子和老虎做口糧的。
大大小小都捂得嚴實,丫頭奶孃在旁邊護着,管家在前頭引路,白老爺子也突然來了興致,加入了“遊園”的隊伍,老爺子既然來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婿自然不能落下,三位夫人也來湊個熱鬧,小輩們自然也要陪着。
就這樣,本來李三少只打算帶着幾個小豆丁去看豹子,結果卻發展成一大家子人去後花園踏雪。突然被如此多的人圍觀,也不知道後花園的住戶會不會被“嚇”到。
樓二少依舊緊緊拉着李謹言的手自己走,樓五的胖小子也纏着李謹言,沒轍,只能抱着。對此,李三少只能感嘆,他怎麼從沒發現自己竟然這麼討孩子喜歡。
看着左手拉着,右手抱着的李謹言,白老捻鬚笑道:“便是不得閒,每日的五篇大字也不能落下。”
李三少無語。
樓少帥走在他身邊,把外甥拉出來丟給樓五,弟弟拎起來交給樓夫人,衆目睽睽之下,握住了李謹言的手腕,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三少繼續無語中。
突然被如此多的人闖進地盤,後花園的居民並未因此嚇到,相反,看到李謹言,被關在籠子裡的豹子還湊了過來,要不是李謹言下手快,樓二少的手恐怕會再招呼上豹子的耳朵。
他真的想不明白,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樓二少怎麼就和這隻豹子的耳朵槓上了?
春節家宴,白老坐於首席,其餘人按輩分列席。樓少帥被叫去白老身旁,連李謹言也被叫去,長輩們都是面色如常,心中早就有底,小輩們也大多明白長輩的用意,都是面上帶笑,即便是樓四,臉上也找不出任何破綻,哪怕心底裡依舊是不怎麼看得起,可長輩既然做了決定表了態,從今往後,樓大總統等人功成身退,樓家,白家,展家,當以樓逍和李謹言馬首是瞻。
午夜,爆竹聲響起,天空中綻放各式各樣的煙花,倏忽之間,將整個關北照亮得如同白晝一般。
關北的幾家煙花爆竹廠的師傅都是絞盡腦汁費盡心力,做出了諸如金玉滿堂,火樹銀花,歲歲平安等新奇的花樣,大帥府的院子裡,管家下人們都是一手拿着香,一手捂着耳朵,點燃了引線立刻後退,隨着嘭嘭的聲響,天空似乎匯聚成了一條絢爛的銀河,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孔。
跨過舊年,喜迎新歲。
一隻手覆上李謹言的臉頰,側目,可見樓少帥正認真的看着他,漆黑的雙眼,在乍然閃亮的煙花中,仿似能看到人心的最深處。
“少帥?”
在李謹言晃神的片刻,樓少帥側頭在他耳邊低語,爆竹聲炸響,李謹言沒聽清他在說些什麼,可拂過耳邊的氣息,卻彷彿烙印在了心上一般。
走回室內,廚房送上包好的水餃,李謹言的纔算徹底回神,隨着衆人的動作,拿起筷子,夾起一個餃子送進嘴裡,咬下,動作一頓。
坐在他身旁的樓少帥轉頭看他,桌上的衆人也將目光轉過來,李謹言移開筷子,一枚包在轎子裡的錢幣落在他面前的碟子裡。
能第一口就吃出錢幣,的確是個好兆頭。
接下來,李三少幾乎是每吃一個餃子,面前的碟子裡就會響起叮噹一聲,一連吃了六個餃子,他的碟子裡就有了五枚錢幣。
這運氣……
見衆人都看過來,李謹言的筷子是怎麼也伸不出去了,坐在一旁的樓少帥從他面前的盤子裡夾起一個餃子,什麼都沒吃出來。
第二個,還是沒有,第三個,第四個……直到把整盤餃子吃完,也沒再吃出一枚錢幣。
果然是湊巧吧?
李謹言放心了,夾起一個餃子,咬一口,又是叮的一聲,面對衆人的目光,李三少想哭,他這是什麼運氣啊?
樓少帥不語,乾脆把那盤餃子端到自己面前,一口一個,然後,什麼都沒吃到。
可等李謹言朝新送上的一盤餃子下筷時,同樣的情形再度上演。這下,連樓少帥也默然了。
李謹言乾脆豁出去了,管那麼多,吃飽要緊。一整盤餃子下肚,雖然碟子裡又多了五枚錢幣,卻總算沒像剛剛那麼誇張了。
白老撫掌笑道:“好!是個有福氣的。”
長輩們也頷首而笑,三家的晚輩也隨聲附和,幾個小豆丁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李謹言卻暗道:恐怕過了今天,他就要和錢耙子徹底畫上等號了。
不過,就算沒今晚這一遭,李三少和錢耙子也早就密不可分了。
大年初一,大帥府再度熱鬧了一天,樓二少繼續粘着李謹言,樓少帥被白老叫去說話,餘下人在家裡開了牌局,麻將,紙牌,廣播也打開,裡面是樓大總統在講話,不只是北六省,但凡是能收到廣播訊號,家裡有收音機的國人,都能聽到這場講話。
這是聯合政府宣傳部部長周炳勳的主意。
樓大總統的新年講話不過是試水,早就在策劃中的閱兵式也預定在今年的五月,屆時,京城之外的國民,可以通過廣播知曉具體情況。宣傳部還給各聯省政府下達文件,大總統發表新年講話之後,各省督帥也可以說上幾句,尤其是之前收回的失土的西南幾省,更可藉此而正名。
之前的訊息傳播方式還很落後,除了經濟發達的幾個省,華夏國人想要得知最新的國內國際消息,除了報紙,幾乎沒有更多的渠道。報紙上的消息總是會滯後,因爲撰稿者本身的立場,也會影響觀者的態度。
如今有了廣播,這些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周炳勳的想法同當初李謹言開辦無線電廣播公司時的想法不謀而合,只不過,李謹言主要是從民生方面考慮,周炳勳更多則是想利用其爲國家和政治服務。
在聽廣播的不只有華夏人,還有駐華的各國公使和領事,甚至連跨海之隔的日本某些地區,都能收到華夏電臺的訊號,更不用說朝鮮等地。只是由於語言問題,很多人都聽不懂廣播裡到底在講些什麼。
宣傳部已經着人和關北無線電廣播公司商談,開辦“國際”頻道,這讓李謹言想起了那個給他天皇機器論一書的報社記者。
雖然這個時代的人還沒有發明出“文化輸出”這個詞,但他們的某些行爲,卻是實打實的在做這樣一件事。
開辦了英文版的《名人》,在接連採訪幾名國外專家之後,在國際間算是有了些名氣,廣播能做到什麼程度,是否能像後世的某些XXX那樣起到廣泛的影響,李謹言拭目以待。
大年初五,到大帥府拜年的人絡繹不絕。
除了多年不見的老友,白老極少露面,白寶琦和老爺子的脾氣類似,何況他職務擺在那裡,總不好和各部官員走得太近。樓家父子和展長青主要負擔起“接客”的責任,女眷那邊,有三位夫人坐鎮,凡是上門的,連說話都要在腦袋裡轉一回纔出口,小心再小心,生怕出了什麼差錯。
小輩中,李謹言依舊是最不得閒的,作爲樓氏商業集團的掌舵人,北六省總商會的會首,給他遞帖子的人並不在少數,加上家裡多了幾尊大佛,上門的人幾乎能踩破門檻。
在此期間,李謹言儘量抽--出時間去陪二夫人,二夫人卻笑着對他道,有枝兒陪着,她不孤單。自從掌管關北劇院,日子過得忙起來,二夫人臉上的笑容比往日多了許多。
樓夫人回到關北後,特地拜訪了二夫人,隨行的還有白夫人和展夫人,二夫人依舊婉拒了到大帥府過年,幾位夫人卻也定了正月裡到劇院裡聽戲喝茶。
李慶雲是在初八上門的,李謹言剛送了美國洋行的約翰出門,看到被管家請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的李慶雲,立刻笑着行禮,道一聲三叔過年好。
該送的年禮,該行的規矩,李謹言樣樣做到,一樣沒落。李謹言本想去給老太太磕個頭,不想老太太卻提前給他帶話,說她如今喜靜,心意到了就行了,有時間還是多陪陪二夫人。
見李慶雲臉色不對,貌似有話要說,李謹言揮退了管家丫頭。
等到室內只剩兩人,李慶雲纔開口道:“謹言,三叔來,是有事想請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