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五年公曆1913年3月22日
經過幾天的扯皮之後,南北政府第二次和談終於進入了正題。關於中央和地方的權力劃分纔是南北雙方及各省代表最關注的問題。
“聯省自治乃是當今華夏之最好選擇。”
讓人沒想到的是,第一個提出意見的竟然是以馬匪號稱的陝甘督帥馬慶祥,馬大鬍子難得說出這麼文鄒鄒的一句話,他的同族兄弟青海督帥馬慶瑞和寧夏督帥馬慶放自然要給自己人撐場面,當即起身附議。
三馬只是打頭陣,接下來,山西閻淮玉,湖北宋琦寧,河南袁寶珊,貴州唐廷山,雲南龍逸亭全部表示贊同,廣西唐廣仁,廣州薛定州沒有附議,卻也沒反對,連基本成了光桿司令,只剩下個督帥名頭的韓庵山也湊了回熱鬧,口稱聯省自治乃是應當今華夏之勢,順應民心。
北方大總統司馬君和南方臨時大總統宋舟還沒有表態,參與和談的南北雙方代表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北六省督帥樓盛豐。聯省自治的概念是北六省最先提出的,並且一提出就得到了國內實權派的響應,各界人士有贊同也有反對,還因此引起了一場不小的爭論。
如今在南北政府第二次和談的談判桌上正式提出,作爲北六省的掌權人,樓盛豐總要說點什麼吧?
樓大帥淡定的咳嗽了一聲,站起身,現在的場面他早有預料,甚至連最先出頭的三馬都是展長青在背後攛掇的,出聲附議的各省督帥也同樓大帥私底下有過接觸,至於唐廣仁和薛定州,被樓逍一口氣吞掉了兩個師,兩位督帥哽在喉嚨裡的那口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在白寶琦分別和他們談過之後,雖說還有些放不下面子,卻也清楚聯省自治一旦實行,對自己的好處,雖說手裡的權力肯定要分出去一些,但至少還能守在自己的地盤上做土皇帝,否則,無論是宋舟,司馬君還是樓盛豐當了大總統,佔着中央的大義,憑藉手中的權力,還不是說怎麼收拾他們就怎麼收拾他們?
這三個可都不是手裡沒軍隊,只能被當軟柿子捏的鄭懷恩。於是,在三馬起頭,各省督帥附議的情況下,這兩位也知趣的沒有唱反調。至於韓庵山,他的想法仍和以前一樣,在沒下野之前總要努力一把,就算沒了兵權,能繼續當個掛名督帥也是好的。
在衆人各懷心思,分別打着小九九的時候,樓盛豐說話了。
“國家之權利,蓋以地方爲基礎,民族之富強,乃憑國人之覺醒,奮鬥!觀今之大勢,莫如各省先自圖自立,立省政府,並以地方憲法及國之憲法約束其權,議立華夏之中央政府於各省政府之上,總領國之立法行政,財政稅收,外交國防,以圖國之自立,民之自由,重塑民族之自尊,國家之昌盛,復我華夏之榮光!”
這番話一落,談判的雙方代表及各省督帥同時一靜。
之前北六省只提出聯省自治的概念和大體形式,並未細化中央和地方的權力劃分。如今樓盛豐直接言明,財政稅收,外交國防,立法行政大權要劃歸中央政府,尤其是稅收一項,不能不讓衆人心裡打鼓。
無論南北,各省督帥養軍隊的大頭就是截留稅收,樓盛豐之前也沒少幹這事,他現在竟然提出要把財政稅收全部劃歸中央掌管?
宋舟表情不變的看向樓盛豐,之前宋武兩次去北六省,第一次就和樓逍提出過稅收財政收歸聯合政府,對方似乎並不贊同。第二天見到樓盛豐和樓逍,同樣沒問出什麼,如今樓盛豐突然在和談期間把這番話拋出來,他難道不擔心別人反彈?
司馬君也有同樣的疑問,不過比起宋舟,他更瞭解樓盛豐,既然樓盛豐敢這麼說,自然有把握能安撫下各省的實權派。他的目的是聯合政府的大總統,在登上這個寶座之前,肯定不會給自己設路障,找麻煩。
旁聽的英美德法等國公使也低聲議論起來,都不清楚樓大帥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接下來的談判幾乎全部圍繞着樓盛豐提出的幾點,尤其是在稅收財政方面爭執不休,好在北六省的代表早有準備,展長青和白寶琦施施然站起身,開始了一場北六省兩局長舌戰羣雄的好戲。
樓大帥不再開口,端坐在椅子上,偶爾看向司馬君和宋舟,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從展長青和白寶琦玩接力開始,整場談判的進程基本是按照樓盛豐設定的步調在走。
司馬君倒還罷了,反正他有把柄被樓盛豐捏在手裡,聯合政府總統的位子他想都不再想,宋舟則是心下一凜,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不斷的往下沉。
在白寶琦提出中央的銀行的概念,引申出財政稅收相關問題,並就此一一說明後,爭論漸漸開始平息,逐漸變成小聲的言論,不時能看到衆人點頭,空氣中的火藥味一下消失了許多。宋舟表面鎮定,心下卻有了一種大勢已去的挫敗感。
會議廳內脣槍舌劍,會議廳外同樣聚集了一大羣人。包括記者,等待消息的各界人士,還有被攔在門外的日本公使。
日本公使伊集院這些天一直在努力想要進入會議廳,卻都無一例外的被攔在了門外。他很希望知道華夏南北政府和談的具體情況,奈何手段使盡也沒辦法得到更確切的消息。進入會議廳中旁聽的各國公使意外的嚴守口風,連俄國公使也沒有向他透露更多的內容,他只能通過報紙瞭解這場和談的進度,但報紙上的東西根本只流於表面,極少說到伊集院關注的重點。
爲此,伊集院沒少在東交民巷的官邸中摔杯子,不過就算他把茶壺也摔了,該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
同南北和談相關的消息也不斷傳回北六省,被派去京城做名人採訪的兩個記者,採訪政要時,還近距離接觸到了國內各行各業不少頂尖人物,包括國內聞名的實業家,教育家,以及學者教授。
很快,二十多篇專訪發回北六省,李謹言眼前頓時一亮。
“物理,化學,醫藥……文學,數學……紗廠,醫院?”李謹言坐在桌旁,翻看着兩名記者發回的報道,在其中看到了不少熟人,天津的宋老闆,湖州的顧老闆,還有和顧家齊名的四象之一龐家的龐三老爺。龐先生十分注重國人的教育,並與其兄長一同創辦了潯溪醫院,提倡西醫。雖然只是鄉鎮醫院的規模,但醫生醫術高超,兼收費低廉,在湖州一帶多爲人稱頌。
西式醫院,這提醒了李謹言。
樓家西藥廠生產的藥品目前只供應軍需,但這並非長久之計,藥廠如果想長久的發展下去,藥品早晚要進入民間醫院。考慮到磺胺和青黴素在一定時間內必須保密,和龐家合作的想法暫時被李謹言壓了下去。不過他可以建議樓少帥在北六省開設軍醫院,並有限度的對民間開放,具體還需要樓少帥安排人進行操作。
將所有的專訪都翻過一遍,李謹言先是高興,然後不由得皺眉。
華夏不乏頂尖人才,但怎麼把這些人才吸引到北六省來是個很大的問題。他自己出面肯定不成,在這些大牛面前,他算哪顆蔥?唯一的辦法就是請樓大帥或者是樓少帥出面,但這個把握也不大。這年代,身懷大才和愛國心的學者和後世的磚家叫獸完全不一樣,想請到他們絕不容易。用錢用權,他們能當面給你一板磚。
樓家可是軍閥,就算是接連打敗了俄國人和日本人,收回了南滿鐵路,那也是軍閥,頂多冠上個愛國的名頭。在北六省樓家的名聲的確不錯,但放到全國……天南海北的,只憑一張嘴,誰會輕易相信軍閥辦實業只想爲國爲民而不是爲自己斂財?
李謹言嘆了口氣,這就像是一盆噴香的紅燒肉擺在面前,卻隔着一層防彈玻璃,想吃肉?把玻璃敲碎再說。
有一瞬間,李三少起了綁票了念頭,既然是軍閥,那就按照軍閥的作風來幹?隨即搖頭,要真敢這麼做,除了挨磚頭,恐怕還要被罵個狗血淋頭。看起來,這些事還得請展長青任午初那個級別的老狐狸出主意才成。但主意肯定不是白出的……
李三少不由得仰天長嘆:“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