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隨緣?朕絕不能看着她去死,朕尚有旋璣暫爲保命,還有一線生機,她怎麼辦?國師,朕知道,你的法力雖不如十一,可是你既能穩坐國師之位三十年,且面貌三十年如一日,自然有你過人之處,朕求你,拿個法子出來,救救陶伊。”
龍皓焱猛地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好幾步,到了清水的面前才停下來,這雙平日裡遇到多大風浪也會沉着無比的眸子裡面焦灼閃閃,剛纔的沉靜模樣一掃而空。
清水擡眸,靜靜地迎着龍皓焱灼灼的目光,半晌,才低下頭,放低了聲音:
“尚有一法。”
“快說。”龍皓焱的心往上一懸,立刻追問道。
“永不相見。”清水的聲音彷彿一聲雷,在這靜寂的空中炸響。
“什麼?”龍皓焱瞪大了眼睛。
“絕情花,本就是一株沐陽綻,一株伴月眠,永生永世不得相見,可你們卻偏要日夜相伴,這毒豈能不加劇?加之外力之刺激,讓她的毒發作得比你快上百倍。”
“那……她能活?”
“若貧僧和十一王合力,暫時能保她一命。”
“朕……不碰她還不成嗎?就不能呆在一起?”龍皓焱期待地問道。
清水緩緩地搖起了頭。
龍皓焱一面低聲說着,一面坐了下去:
“永不相見?那怎麼做得到永不相見?朕一刻也離不得她……可是,朕不能見到她死……不相見,就不相見吧,好歹她能活下去。”
聲音,聽上去怎麼這麼絕望?還帶了從未有過的無力感,他坐在燈下,高大的身影宛若汪洋大海中的一麻孤島,左右都看不到海岸。
一邊,福公公輕搖了搖頭,悄悄退了下去。
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孤單地在地上搖晃着。
雖爲帝,身邊最缺的,卻是真心人!一個可以真心實意地體貼他的女人!他不需要這個女人有多大的能耐,能爲他做多大的事,只希望在自己疲憊時,能躺在她的懷裡,好好地安睡一覺。
這點念頭,居然也是奢望!天下如此之大,自己如此之孤單!陶伊……如此之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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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彎腰,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他從先王起便被尊爲國師,至今三十一年整,六十六歲的老人,精於駐顏術,看上去卻如僅三十的青壯年,所以燕周國中,皆奉他爲天人,除帝君之外,最受膜拜擁戴。
他從不干涉朝政,每每只在國家危難的時候,纔會從山中修煉的地方返回京都,協助帝君度過難關。
只是,除了十一,外人都以爲這難關是上回的洪災!皆言他回遲一步,這洪災已被英明的帝君化險境爲平安。
“請十一王。”不知坐了多久,龍皓焱才無力地揮了揮手,沙啞地說道。
?十一此時正負手站在院中,仰頭看向天空,無月,無星,無雲,這片天沉得厲害!這不是祥瑞之兆。
?轉身進了御書房,兄弟二人靜默了一會兒,龍皓焱才問道:“還能給我多長時間?”
?“今晚。”
?“這麼快?”龍皓焱苦笑起來,早知如此,何苦去外面看那孩兒,何苦在長興宮裡糾纏,若自己早些回璃鸞宮,或許這一切便不會這麼早發生吧?
?“今晚過後,若你二人相碰,便會有如萬針扎過肌膚,無比痛苦,這,也僅可暫保你二人一年平安,一年後,若我能找到絕情花,解了毒,你二人今生也不得再相見,若不能,還是會重複今日之痛,直至內臟燒灼死亡。”
聽聞此言,龍皓焱覺得心裡又是一陣翻涌,喉頭腥甜腥甜,強行將這腥甜壓下去,他才沉聲問道:
“你早知如此,當初爲何不明說,爲何不阻止我去找她?這不是白白害了她一命。”
“她的命與我何干?我那時要保的,只是你的命。”十一低聲說道,眸子裡的五彩光完全淡去,這一輩子,自私了不知道多少回,偏是這一回,讓他無比愧疚。
是,他早知有今日 ,所以平日間對陶伊也多是和顏悅色,也常用了法子來討她開心一些,更是想盡辦法去找尋解藥。
“榮延那裡如何?”
“被威天昊帶兵困在谷中,生還機率不大,齊魯已落入龍元澈之手。”
“誰?”
“金多海。”
“爲緋婉?”
?十一沉默下來,龍皓焱心念一轉,已經明白過來,恐怕不只是緋婉的事讓金多海反骨,陶伊本就是他從山下所救,他動心比自己早,可是自己用了強,用了權強佔了過去,心中怕早就不服,那邊若再以陶伊作誘惑,此事便成了。
?只是,此時去計較這些,已經於事無補,手指在桌面上輕彈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齊魯已失,自己雖性命攸關,可是燕周九族皆在自己手中,十一又坐鎮朝中,他的能力也今非昔比,青陽雲墨倒是有自知之明,現在他的能力還遠不足於和自己抗衡,說什麼放棄龍元澈和自己聯盟,其實他早就存了讓三國鼎立之心,讓自己和龍元澈都無心去找他的麻煩。所以,論心機,這一局,青陽雲墨高勝自己一籌!是自己的錯,輕了敵!
“只是,這局,青陽雲墨也差點走成了死棋。”十一坐了下來,低聲說道:“他並非有心把陶伊推給你 ,他是真心喜歡陶伊,不想你卻也動了心思,他便順水推舟,舍了陶伊,換了大吳。恐怕現在這時候,他在那邊也不得好過,甚至要難過萬分,所以那邊的進度也非常緩慢,一直拖到現在纔有所動作。”
龍皓焱冷笑起來,那人寧願自己咯血,也要把這棋繼續下去,他不僅對陶伊狠心,他對自己纔是真的心狠!有如此之心機,有如此之狠心,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也難怪他會輸了這一招半子。
是的,只是一招半子。
只要陶伊暫時安全,他就有能力奪回棋勢。
“時候不早了,你抓緊吧。”十一站起來,慢慢往外走去。
龍皓焱猛地閉了一下眼睛,然後睜開,低聲說道:“福公公,朕今天要和貴妃拜堂。”
昨日大婚,他既無喜服,也沒去拜堂,說了晚上補上,卻遇到了這樣的變化。心中的愧疚讓他一時間都不敢去見陶伊。
可是,他們說,今天是最後一天!
安安靜靜的,只有她疲憊的輕喘聲偶爾響起來。這一日間,劇痛竟絲毫未減,反而一陣痛過一陣,折磨得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再沒一點多餘的力氣。
躺在榻上,朦朧中,只見一高大的身影走進來,遠遠看着,居然覺得是仙人一般,她微微一怔,便想扶着牀沿坐了起來,可是隻一動,便又輕咬了牙關躺了下去。
“伊兒。”龍皓焱俯下身來,心痛地看着她。
不過一晚,她便憔悴成這般模樣!面色青白,雙眼深凹,原本粉粉的脣蒼白得可怕,這,都是他的錯!
“阿簡。”
陶伊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看着他,這是一套明黃色的冕服,繡了十二章紋路,胸前有飛龍穿雲,玉帶束腰,金絲冕冠束髮,闊袖大擺的袍子更顯得他身材魁梧強健,氣宇軒昂。
“起吧,我們要拜堂了。”
“拜堂?”陶伊楞了一下,是了,昨日他來晚了,自己發了病,二人還未拜堂呢!
“來,我給你穿衣。”他小心地扶起她來,生怕手重了一點點。
陶伊輕喘着,搖了搖頭,手輕撫上了自己的臉,小聲說:
“讓小悅來吧,這會子……不漂亮。”
她很少會在他面前注意自己的容貌,只是,她知道自己這一病,可能就無法再好了,就在他心裡留個好印象吧。
龍皓焱不作聲,穩穩地抱起她來,然後伸手從小悅手裡接過了喜服。這不是陶伊昨天穿的那一套,那衣裳早被她昨夜痛疼時撕壞了,而這一套,本是準備着第二天在宮宴中穿着的,沒有那樣正式,但是卻要豔麗許多。
從中衣起,他一件件地給她穿着,動作稍稍重一點點,她都會發抖。
“伊兒,不穿了,我們就這樣。”他實在不忍心繼續下去了,鬆了手,低聲說道。
“不,我要穿,我喜歡漂亮的衣服,我喜歡漂亮的首飾,漂亮的胭脂……我要打扮漂亮一點。”陶伊微笑着,慢慢擡頭看向他,這一個動作,也扯得渾身痛如刀割。
龍皓焱眼中一熱,緊咬了牙關,動作一緩、再緩……
屋裡靜靜的,小悅不敢再留在屋裡,早退了出去,尋了僻靜處緊咬着手指,又不敢出一點聲音,只讓這肩膀一聳一聳地,聳得厲害。
“都出去吧。”龍皓焱不用擡頭,也知道衆人的表情如何,於是便沉聲說道。
福公公輕嘆氣,一揮手中的拂塵,帶着衆人退了下去。
這裡,好安靜啊!只有他和她的心跳聲,呼吸聲,交織在一起。眼前,皆是那紅色,只有他這一身明黃,黃澄澄的,像金色的陽光!
和他相遇以來,他給過自己傷,給過自己痛,可是,後來這些時日給的最多的,卻是這最安全,最溫暖的感覺,這種感覺叫做依靠。
遠遠的,似乎小王子又在哭了!
真是遺憾,自己都未能給他生下一兒半女!
一套衣服,足足穿了一柱香的時間。
“累了嗎?”他俯下身來,伸出修長的手指,給她擦着額上的汗珠兒。
“不累,好看嗎?”
陶伊扶着他的手,慢慢地挪着,轉過身,看向銅鏡之中,這粉紅的裙,有着層層疊疊的裙襬,裙襬上,繡着無數朵淡紅的七瓣梅,若有力氣,能在這屋子裡轉個圈,裙襬散開……該是如何的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