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伊兒。”雲墨垂下手來,低聲說道:
“你要藥,我給你便是,不要這樣對我。”
陶伊一楞,擡頭看向他: “你肯給嗎?那可是你母妃……”
“誰能重得過你呢?”雲墨擡起手來,輕撫着她的臉,低低地說道:“你若走了,我也不得活。”
說完,便轉身大步走向了院中,大喝道:“拿劍來!”
阿稍連忙奉上了一把利劍,緩緩舉劍,冰涼的劍鋒在空中劃了一道清輝,準確地落在了那株梅樹之上,剎那間,滿樹的梅枝都顫動了起來,樹身一分爲二,梅葉飄飄揚揚,落了一地。
陶伊趕也來時,只見那梅樹已被劈開,那褐色的樹皮包裹着的赫然是赤紅色的樹幹。
“雲墨!”陶伊慢慢走過來,看着那滿地的碎屑,小聲說道: “我會還你這個情。”
“怎麼還?若我說,我要你一輩子陪在我身邊呢?”雲墨轉過臉來,陶伊便楞住了,他雙目帶赤,臉色慘白,脣角一行血跡觸目驚心。
“雲墨。”
陶伊輕喚了一聲,便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
“派人,七日之內一定送到。”雲墨扔掉了劍,搖搖晃晃地往殿中走去,原來,在心愛的人面前作戲,是這樣的痛苦!
因爲,雖是作戲,可劈樹是真,取梅樹心也是真,只是,救的人不是龍皓焱,而是陶伊,爲了給她續命,他什麼辦法都會去試,包括這顆代表了母親的梅樹。
現在,他只要陶伊活着,只要陶伊陪在他的身邊。
“陶伊,我有時候想,若我不是這大吳天子,天下也沒有爭戰,說不定我會考了個小小功名,然後把你贖出劉家,此時,也已有了自己的兒女,每每夜裡,你我一壺溫酒,幾碟小菜,倒也和樂。”
他一面走,一面輕聲說着,胸中之血不停翻涌,到了榻前時,已經是支撐不住了,連咯了好幾口血,才讓氣息平靜一些。
陶伊遞過了帕子,淚水漣漣地看着他,此時,已經是萬分爲難了。
最怕的,便是聽他提起這舊情,一提,便難擋心中的那分自責,畢竟,變心的人是自己,明明約好了一年之期,自己卻投入了龍皓焱的懷抱,弄到現在,讓兩個男人都痛苦不堪,現在又怎能只怨他一人無情?
“藥給他,你就安心留在這裡吧。”雲墨扶着她的手坐下去,聲音裡帶了點哀求。
“雲墨。”陶伊艱難地開了口:“欠你的,今後再還,可以嗎?他正病着,我想親自送藥回去。”
雲墨擡起眼眸來,靜靜地凝視着他,然後捂着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那股入了魔的靈力正在體內肆意亂竄着,血從他的指縫裡流了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龍袍上,阿稍在旁邊焦急地說道:
“哎呀,我的好娘娘,奴才求求您了,您就看在陛下之前六年的情份上,不要在這時候說這樣的話了,您是安心想氣死陛下嗎?”
見他這般模樣,陶伊真不敢再說話了。
宮裡面一下就忙碌了起來,煎藥的洗臉的服侍他更衣躺下的……把陶伊忘到了一邊。等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陶伊才慢慢走到榻前去看他。
他躺在那裡,削瘦極了,連目光都清瘦起來,他緩緩地向她伸出了手,輕聲說:
“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陶伊猶豫了一下,握住了冰涼的手,坐了下去。
“重來一回吧。”
他的手指纏了上來,把她的小手完全包裹起來:
“我會想辦法把你的情毒解掉,忘掉那邊的事,我會待你好的,不會再傷你一分半毫。”
陶伊靜靜聽着,不答話,他現在病着,等身子好一些了,她再來和他說。
時光,感情,其實都是最無情的東西,一旦溜走了,便找不回來。就如她和他的時光,停在了一年前那條小河邊上,那是一條分界線,河水不僅沖走了那件衣衫,還有她和他的未來!
一切都變了,雲墨,你沒發現嗎?你不是以前的雲墨,我也不是以前的陶伊了。
可是,我現在不敢對你說,畢竟,你也是我心裡的雲墨,一直不曾改變過。
我負過你,便不會再負他!因爲,他比你更倔強,把我的整顆心都霸佔了過去,我沒有退路,我想跟他一起走。
二人靜靜地對望着,青銅的燈盞裡,豆大的燈光在搖擺着,屋裡,有長長短短的影子,一團團,像二人理不清的心思,厚重,又被黑暗包裹住。
“太晚了,你睡吧,我去偏殿。”陶伊說着,想把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
可他的手迅速地就用了力,想帶着陶伊躺下來:“就歇這裡吧,你放心,我不會碰你。”
“不可以。”陶伊連忙甩開他的手,轉身就往外走去。
“你怕麼?你怕又一次變心?”雲墨撐起身子,激着她。
陶伊轉身看着他,她想說,你不懂的,我對阿簡的感情……是滲進了我每寸骨血的,牢不可變,我和他相處時間不長,可是,人就是這樣奇怪,時間短的,往往敵不過那個最刻骨銘心的,你有六年,他卻有這刻骨銘心。
每每,你舍我。
每每,他救我。
這便是區別,你現在說回頭,於我來說,已經太晚。
雲墨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大殿,重重地躺了下去,握拳,拳上青筋直跳。
陶伊出了大殿,匆匆地在走廊上面走着,這時,一道黑影悄悄從屋檐下面掠過,直奔陶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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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了陶伊,就像一陣風,到了她背後,兩支利劍突然脫腕而出,直刺向陶伊的後背,與此同時,幾根白練從天而降,捲住了那利劍,兩聲清脆的響聲過後,劍斷成了幾截,落在地上,紅色燈籠的光映在上面,幽幽地閃着暗紅的光。
陶伊快速地轉過身來,驚訝地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
一名黑衣女子已經被人按在了地上,可是一雙充血的眸子依然在恨恨地瞪着她,不是別人,卻正是龍青雅。
用白練捲走劍的,也不是別人,正是鳳後!她聽說雲墨又犯病了,於是匆匆趕來了天陽宮,不料正看到龍青雅要刺殺陶伊。
“長公主,你爲什麼這麼恨我?一定要致我於死地?”陶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快步走過去問道:
“你王兄受傷,我比任何人都難受,你以爲我不想回去嗎?我和他身上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難受,怎麼會跟着他回來?”龍青雅用力地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侍衛,侍衛們看清是她,也不敢繼續強壓下去,只得鬆了手,任她站了起來。
“你難受,爲何還要任他陷進去?他們一個個的,全爲你受了傷,你倒好,一個倒了,就撲進另一個人的懷抱,陶伊,你的良心呢?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龍青雅咆哮着,又撲向了陶伊,伸手就要去掐她的喉嚨。
“夠了!陛下正病着,你還要怎麼鬧下去?爲人臣妾者,不爲君解分憂,還在這時候鬧個不停!龍青雅,還不快退下!”
鳳後壓低了聲音,厲聲喝斥道:
“不要忘了,燕周國是怎麼亂成這樣的!後宮后妃不合,想盡了辦法爭鬥,結果上了龍元澈的當,最後弄得二人情毒加重,你看一看,他們現在是什麼下場?龍帝怒斬二妃,弄得九族之中,三族反他,都投靠了龍元澈,莫非你還想讓大吳也重蹈覆轍嗎?”
龍青雅急喘着氣,慢慢地往後退了幾步,捂着白日間被灰灰咬傷的肩膀,猛地轉了身,狠狠地瞪了一眼鳳後,然後大步往外走去。
是,她是恨,是怨,是妒!一個鳳後已經讓她在這大吳宮中沒了位置,現在這個最讓她忌恨的陶伊居然也來了!
陶伊是誰?唯一兩次雲墨寵幸她時,還念着她名字的女人!
陶伊是誰?她王兄不惜用了強迫的手段也要得到的女人,更是衝冠一怒爲紅顏,惹得三族反的女人!
龍青雅心中有怒氣,步子飛快,連連撞倒了多名侍女,去得老遠了,還能聽到她訓斥侍女的聲音。
而陶伊此時只覺得心裡一陣堵得慌,燕周之難,難道真是因自己而起?這麼說,自己便是阿簡此難的罪人了?
扶着廊柱,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這一切是真,那她哪裡還有面目回阿簡的身邊!當時,她只想享受那份愛,根本容不得阿簡去別的女人身邊,哪怕一晚!她獨霸着他的寵愛,讓後宮三千人皆成冷宮人。
錯,錯,錯!錯的是自己,那後宮怎麼允許有這樣的愛情存在?是自己害了阿簡!若雨露均施,后妃和睦相處,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朝政動盪?
鳳後冷冷地看了一眼她,轉身往大殿中走去。
雲墨這傷,也因陶伊,陶伊,你自踏進這大吳宮,便是我大吳後宮的敵人,這裡容不得你!可是,不是現在,待天下安定,本宮一定會除掉你!
陶伊靠在牆上,看着燕周的方向,喃喃地念着:
“阿簡,我不回去了,我不敢再回去害你了!得了那梅樹心,你便好好做燕周王吧。”
一聲驚雷,閃電游龍般劃破了夜空。
大雨突然而至,嘩啦啦的,像她心裡的雨。
她捂着胸口站在迴廊裡面,看那大雨磅礴,聽那雨聲瀟瀟,想,阿簡那雙幽深幽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