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邊上的人,正是龍皓焱。
一身黑色冰玄鐵的盔甲,半邊寒鐵面具,額前的發有些凌亂,目光冰冷凌厲,他的手上纏了厚厚的黑色布條,青月長刀就在他的手中,微藍的冰涼刀鋒上面,血跡斑斑,這時候,有種攝人的威嚴從窗口直逼陶伊。
幻覺麼?
陶伊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他仍然在。
他回來了。
日月在戰場上,交替得迅速。
似乎是纔出的日頭,突然間,天幕就被染黑了。一眼看過去,萬里疆土,黃塵滾滾,戰死將士們的鮮血將這泥土都染成了紅色,血腥味,是天地間最慘烈的味道。
十日,窮追不捨,一直把龍元澈追出上千裡地,追到了和齊魯交界的邊境。現在,剩下的就是和談,他不能殺龍元澈,因爲雲墨存在!他必須要牽制這股新生的力量!
這刀下又多了多少新鬼?他不知道!只記得,在撕殺的時候,他的腦中總迴響着陶伊那句話:
“要麼,你拿我去制了一丸藥,要麼,今世永不再相見。”
女人,用得着這麼絕決嗎?
返京時,他忍不住改了道,來看她一眼。
一路行來,只見桃林裡系的那些布帶,現在被雨淋溼了,軟答答地在雨裡垂着,這便是月魂稟給他的,她作的記號吧?他不得不佩服她,居然真能繞開機關,探到桃林中央去。
院中靜得厲害,月魂居然不在,屋檐下曬着她制的菜乾,忍不住伸手拿了嚐了一塊,可能也是餓了,見矮桌上還有粥,便捧了一碗喝光,這才走到窗口來看她。
這個女人,倒真是母性氾濫,居然喂起小狼崽了。
一人一狼,蹲在地上,看上去倒也舒服,沒有突兀的感覺。她的發短了許多,灼焦的地方都被她剪掉了,現在簡單地挽着,就用布帶草草一纏,有不少短髮從髮髻裡滑下來,這裡是沒有頭油讓她用的,而且她也從未用過,身上是月魂幫她買來的藍布衣裙,她的背影,纖弱,惹人憐愛。
他看得心裡微微一動,陶伊,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乾乾淨淨!衝動,就想把她擁進懷裡。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她一定又會揚手送他一個耳光。
可以擁兵百萬,卻不能擁有一個女人,這種感覺非常糟糕。
“君上……臣參見皇帝陛下!”
月魂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他轉過身,只見月魂跪在院中,正向他磕頭。
對,他現在是燕周新皇,睿帝!
陶伊轉過身去,抱起小狼坐到了牀上,背對着他,他是燕周的帝,不是齊魯的,她不是他的臣民,不用拜見他。
“去哪裡了。”
龍皓焱不悅地皺眉問道,這林中機關重重,他怎麼能放她一個人在這裡?
“臣出谷買點東西。”
月魂有些尷尬,把手裡的東西呈上來,背上有冷汗滲出來。
他,居然去幫陶伊買頭繩了,這是他應該做的事嗎?
龍皓焱心裡更加不悅,伸手從月魂手裡接過了頭繩,轉身對陶伊低聲說道:
“開門。”
陶伊沒動,地上影子一閃,他的身影已經從窗口進了屋。
強盜嗎?有門不走,要翻窗?陶伊站起來,抱着灰灰大步過去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留給灰灰晚上吃的粥呢?”
看了一眼屋檐下那空碗,陶伊看向了月魂,月魂的粥是擱在他的房間的,這一碗,是留給灰灰晚上吃的。
月魂楞了一下,看向正從屋裡走出來的龍皓焱,他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喝掉的,是給這小狼崽的粥?
陶伊看着月魂的臉色,心念轉了一下,看向了龍皓焱,自己應該在碗裡下點毒纔對。可是烏錐卻興奮起來,它一向看到陶伊就高興,此時正低下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磨蹭着。陶伊正恨它的主子,哪裡肯對它有好臉色,快速躲開它的親暱,站到了一邊。烏錐有些委屈,蹄子在地上輕刨着,目光居然也傷心起來。
“我們談談。”龍皓焱剛走近了一步,陶伊立刻就退一步,不肯看他一眼。
龍皓焱皺起了眉,凝視着她,月魂已經退開了,烏錐和灰灰兩個傢伙你哼唧一聲,他吭哧一下,倒比兩個人類要主動多了。
“你想怎麼樣?”龍皓焱有些惱火起來,他上回帶她出行的時候,明明關係緩和了不少,雲墨一出現,就全打亂了。
是,他是冤枉了她,以爲她是主動爲那些人帶路來殺他的。
可是,她能原諒雲墨,爲什麼不肯多看他一眼?
十一說,這便是十年和幾月的區別。
雲墨伴了陶伊十年,那影子是刻進心裡去的,他的出場便不風光,用掠奪佔有了她。這有什麼,女人,不應該都是對他言聽計從的嗎?他是誰?天下最有權勢的人!
偏偏是陶伊,無論雲墨多落魄,又是娶了誰,她也一樣癡癡地看着他。
算了,算了,不過是女人!
龍皓焱惱火地從她身邊擦過,往烏錐身邊走去。
“我帶你出谷,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真的?”陶伊狐疑地問道。
“君無戲言。”龍皓焱沉聲說道,翻身上了馬,把手伸向她。
“我自己走。”
陶伊轉身進了屋,拿出一塊藍色的包布來,把早已做好的乾糧收了一些,包好,然後抱起了灰灰拍了拍,小聲說:
“我走啦,你要好好的。”
放下灰灰,灰灰居然嗚咽着,叼着她的裙角不肯鬆。
陶伊走了幾步,只好停下來,對小傢伙說:
“鬆開,灰灰,要乖乖的,外面太亂了,他們會把你抓起來吃掉的。”
灰灰卻依然不肯鬆開,陶伊無奈,只得彎腰抱起了它,跟在了烏錐的後面。
一行人,奇異的組合。
龍皓焱騎着烏錐,遠遠地走在前面,陶伊抱着灰灰跟在中間,月魂卻牽着馬跟在後面。
十一,這個精靈的傢伙,設的障礙千奇百怪,連龍皓焱也差點中了招,三番幾次驚險之後,纔出了谷。
谷外,卻是一片晴天,太陽正懶洋洋地看着這片剛被血洗的大地。
“往南,燕周京都,往北,他那裡。”龍皓焱揚起刀來,指了指雲墨大軍駐紮的方向,沉聲說道。
陶伊轉身就往北走去,灰灰立刻也撒開腿跟在了她的身後,一長一短兩道身影投在路上。不時有和大部隊走散的小股軍士相互摻扶着往他們的方向走來,扛着破爛的戰旗,盔甲雖有殘缺,卻都穿得整齊,刀劍都背得好好的,這就是龍皓焱治軍有道的結果,士兵,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全副武裝,隨時準備迎戰。
漸漸的,有膽大的也向陶吹起了口哨,調笑幾句。
龍皓焱按耐着快要爆發的脾氣跟在陶伊的身後,當第十七個向她吹口哨的男子吹完口哨之後,他終於忍不住了,提高了聲音說道:
“前面封路了,無路牌者,殺無赦。”
“你!”
陶伊氣憤地轉過身來,這叫什麼事?他說了可以送自己去想去的任何地方,現在告訴自己前面封路了,又在耍自己嗎?
“讓他們殺吧!我們賤民的命,在你們這些人眼裡,和螞蟻沒什麼區別。”
憤憤地轉過身,腳步卻更快了。
前方有一片高粱地,燕周人好酒,這高粱是必種的作物,能釀最香醇的酒。九月的天氣裡,這高粱長得火紅火紅,一大片望過去,就像一片火燒雲,漂浮在半空中。
走了一里路的樣子,就能看到大股的正規軍了。
將領們見到了龍皓焱,又驚訝又迷惑,紛紛下了馬,率着大軍向龍皓焱跪拜下去,那山呼般的吼聲此起彼伏,傾刻間直衝雲宵,震得這雲兒都散開了,小團小團地擠在一起,悄悄看着人間的英雄兒郎。
這一刻,龍皓焱是有點驕傲的,看吧,女人,我纔是天下最強大的男人!可是,這驕傲瞬間就被陶伊的漠視給趕跑了,她似聽不到這呼聲一般,帶着她的小狼崽加快了步伐,影子在地上,越拉越長。
他實在無法忍耐下去了,翻身下了馬,幾步就衝過去拉住了她,低吼道:
“夠了,你到底想要怎樣?你和他根本就不可能走在一起了,就算沒有那天的事,你們也不可能!青陽皇族皇后,必須從鳳夙門裡選出,青雅過去了,也不過是個妃子,她們能容下你嗎?青陽雲墨能違背民意,強納你入宮嗎?”
“幹你何事?皇帝陛下!”
陶伊冷冷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低聲說道:
“他納不納我,與你何干?我就願意守着他,若沒有你,我說不定還能在那宮裡做個宮女,請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鬆開你高貴的手,放我過關。”
山呼聲靜了下來。
沿路望去,那百萬的大軍,綿延向前,看不到邊,而又聽不到一點聲響。
面前這個女人,卻以最冰冷的眼神盯着他,不畏,不懼,更,無情!
龍皓焱品嚐到了一生中最無奈的事,就連當初對瑤琴,無論那女人如何待他,可是,在他面前也猶如小貓一樣的乖巧,只有陶伊,豎了一身的刺,固執地要從他身邊走開,去另一個男人的身邊。
瑤琴,好久沒想到這個名字了,他沉靜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自從遇到她起,他就很少再想起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