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和烏雲換班、自己找地方喝酒去了,太陽落山jiāobān後,就再沒見它的影子。放眼天空,黑壓壓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周安穆的心情也如同這夜色一般,沒有一絲光亮。
他是真的不願意和路強對陣,原本想的挺好,去百濟收拾劉毅,順便也當是去海上散心了,以解上次潯陽慘敗的陰影,卻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候鐵戰能幹出那件人神共憤的事來。
現在的北府軍怎麼了?怎麼還學着胡人來túshā自己的百姓了?
周安穆倒是能理解鐵戰痛恨路強的心情,可理解歸理解,認不認同他的行爲,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鐵戰被路強親手挑於馬下,對這個結果,周安穆一點都不意外,甚至與鐵戰相交莫逆的他,現在竟對路強一點都恨不起來。
真是一個很矛盾的心理。
按照劉穆之的主意,鐵索橫江,內設暗樁,看似萬無一失,可週安穆的心卻始終放不下,最主要原因,就是江北的荊州軍已經殺過來,他們爲了保存實力,不得不將軍隊撤到南岸,這樣一來,江北就沒有軍隊防守,雖說戰船從江上過不去,可荊州軍在北岸卻是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的,如此一來,封鎖江面還有什麼意義?
其實周安穆也明白,此舉雖屬無奈,但也確實能拖住荊州水軍的腳步,不然荊州水軍順流而下,就可以直接殺到建康了。
周安穆畢竟不是普通士卒,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都比其他人遠的多,如今路強其勢已成,劉裕已是窮途末路,那麼自己該怎麼辦?
他想過一個人離開,可作爲北府軍官,劉裕又對他有恩,他怎能做那種背信棄義的事?
看着黑黝黝的江面,周安穆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這是一種無奈又決絕的嘆息。
荊州軍最近很消停,尤其是他以鐵索橫江之後,除了派哨船在江上晃悠,大型戰船都沒有出動,似乎有些無計可施了,不過周安穆深信,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罷了。
周安穆作爲水軍主帥,一直吃住在第一線,每天都會巡視一番後纔回去休息。
站在江邊感嘆一會,正準備回去,忽然感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凝目向江面望去,可除了“嘩嘩”的浪花聲,似乎並沒什麼不同。
周安穆生xìng謹慎,又是在這緊張時期,更是加了十二分小心,立刻命人駕着哨船去江上察看。
此時江面並不平靜,烏雲壓頂,風勢也在逐漸加強,眼看就是一場傾盆大雨,在風力作用下,水面波濤很大,幸好有鐵索橫江,不然小小的哨船都容易被掀翻。
哨船順着鐵索,還沒等到江心,就聽哨船上有人喊了起來:“那是什麼?好像是船,怎麼掛在鐵索上了?快看,那邊也有…”
聲音雖然不太清晰,可還是被等在岸上的周安穆聽到了。
有船掛在鐵索上了?
周安穆先是一驚,隨即心中似有所悟,忍不住縱聲高喊:“快…快把那些船弄走…”
象是在配合他一般,隨着周安穆的喊聲,黑漆漆的江面忽然閃出一絲光亮,隨即光亮越來越大,轉眼就變成一堆熊熊的火焰,而且還不止一堆,放眼望去,竟然所有鐵索下面都有都有一堆瘋狂燃燒的火焰。
看着這些火堆,周安穆的心不由沉了下去,他當然明白這些火堆是幹什麼用的,卻有些想不明白,自己防守的這麼嚴密,荊州水軍是怎麼將這些小船掛在鐵索上的?
現在想這些已經沒用了,隨着鐵索被燒斷,荊州水軍一定會隨之而來。
周安穆下令點燃烽火,向各處防守的軍隊示警,要他們做好防備。其實在他心裡並不相信荊州水軍會選在這樣的天氣進攻,因爲水面風浪太急,荊州戰船再犀利也是船,風浪大了一樣可以將其掀翻。
事實很快印證了周安穆的想法,除了鐵索下面的火堆,荊州水軍果然再沒有一絲動靜。
老天就象個頑皮的孩子,烏雲狂風之後,竟沒有一滴雨水落下,不過隨着天色漸亮,江面忽然泛起大霧,霧氣濃厚,完全遮擋了江面上的景象。
周安穆在江邊守了整整yīyè,雖然荊州水軍如他所料沒有進攻,可隨着大霧泛起,他的心卻越沉越深。
鐵索已經被燒斷,這個時候如果荊州水軍出動,恐怕到了面前,他們才能發覺,現在也唯有寄託那些水下暗樁能起到作用吧!
老天似乎也有意安慰在江邊提心吊膽守了yīyè的北府軍,一直到太陽升起,雲開霧散,荊州水軍仍然沒有發動進攻。
不過隨着視野越來越開闊,一直凝神關注江面動靜的周安穆和北府軍,駭人發現一幕驚恐的畫面。
但見大江靠北一側,無數荊州士兵正乘坐木筏順流而下,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木筏排列在江上,一眼望不到盡頭。
“氣煞我也…”
見此情景,周安穆又差點tǔxuè。
誰都知道戰船體積大,吃水深,所以戰船根本不可能通過有暗樁的水域,可木筏就不一樣了,木筏漂亮在水面上,根本不用擔心水下的障礙,一個木筏站十個士兵的話,看着源源不絕的木筏,已經有不知道多少荊州水軍被運送過去了。
就在北府軍目瞪口呆中,被他們盼了yīyè的荊州戰船終於出現在霧氣稀薄的江面上。
晨風獵獵,戰旗飄揚。
一艘艘船頭繪着怪獸的荊州戰船,在晨霧中出現,彷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不待北府軍有什麼反應,一塊塊人頭大小的石塊就從天而降。
“將軍快撤。”
親兵拉起周安穆就向後跑,其他士兵也連忙進入早就挖好的坑洞,這些坑洞就是爲了防備投石機的。
江大龍昂然站在帥船上,指揮着荊州戰船一字排開,對着岸邊的北府軍陣地,一通狂轟濫炸。好在投射出去的石頭不是炮彈,不然就憑這通打擊,就可讓北府軍徹底瓦解。
如今的大江之上,已經完全是荊州水軍的天下,因爲知道荊州水軍犀利,北府水軍的戰船,大部分都已經拉入港灣,完全是想憑藉各種工事攔阻荊州水軍。
到了這個時候,可以說老天都在幫荊州軍,不然江大龍的手下不可能那麼容易靠近鐵索、並燒斷它,同時水軍乘木筏順流而下的時候,若遇北府戰船的阻擊,也勢必損失慘重。
看着被壓縮在坑洞內不敢擡頭的北府軍,江大龍不由露出一絲微笑,忽地斷喝一聲:“吹號,發起總攻”
隨着鐵索被燒斷,一萬士兵乘木筏飄到北府軍後方,周安穆駐守的這處港口,其實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只不過濃霧即給了荊州軍便利,也讓周安穆的判斷產生偏差。
隨着荊州戰船上的號角聲響起,四周忽然響起震天的喊殺聲。
周安穆他們駐守的這個mǎ頭後面不遠就是石城,也是劉裕設置的以廣陽爲中心防禦的一個點,城外不遠處就是荊州大營,而此處大營的主帥就是韓延之。
韓延之麾下三萬大軍,再加上水軍,共六萬人馬。
水軍在水面率先展開進攻,他立刻以兩萬人馬對石城的北府大營,展開牽制xìng的進攻,令一萬人馬配合水軍夾擊mǎ頭上的北府水軍,再加上乘木筏繞到北府水軍後面的荊州軍,此戰一共投入了五萬人馬,可謂是開戰以來最大一場戰役了。
劉裕又何嘗不知道水道的重要?單週安穆的水軍總數也在三萬,同時在石城也駐有三萬,可謂是兵力充足了。
只是北府軍的防線都是以荊州軍方向爲主要的,這一側前有戰壕,戰壕之後是高大堅固的柵欄,同時在柵欄後用土堆實,這樣即便荊州軍用火攻,也不會起到什麼效果。
重視了前面,也就忽略了後面,再牛叉的軍隊也有兼顧不到的地方,後面的防線可稱得上是一觸即破。
而隨着一萬荊州士兵突入北府軍防線,北府軍的整個防線都動搖起來。而這其中最嚴重的還是對士氣的打擊,是啊!誰曾想到,號稱固若金湯的防線會這麼快被攻破。
正如北府軍想的那樣,大營正面防守確實擋住了荊州軍,不過隨着荊州軍在後面殺入,水軍也在戰船的掩護下殺上岸來。
這樣一來,北府軍就有些顧此失彼了,隨着越來越多的荊州軍登陸,北府軍不得不放棄陣地,且戰且走,退往城中,同時一封封求救信也發向廣陽的劉裕中軍大營。
仗打到這種程度,求救是肯定來不及了。
眼見北府正面大營的防守越來越弱,韓延之知道是時候了,立刻揮軍全線壓上。
隨着大營外圍的柵欄被戰馬拉倒,蓄勢已久的荊州軍在兩千鐵騎的引領下,潮水般涌入北府大營。
當劉裕接到求救的時候,石城外圍大營已經完全被荊州軍佔領,殘兵退回石城緊閉城門,固守待援了。
還好當初也想到了荊州軍可能對城池發動進攻,所以城牆也經過加高加固,不然韓延之都想一舉攻進去的。
此戰六萬北府軍損失近萬人,還有很多人四散而逃了,被困在城中的只有三萬多。
韓延之的人馬和江大龍水軍雖然也有不小的損傷,但比北府軍差多了,戰力仍在五萬左右。
五萬軍隊雖然可以圍困這座不大的城池,但力量太過分散,所以韓延之把軍隊駐紮在城江邊,這裡可以與水軍相呼應,同時又可威懾城中守軍。
大捷的戰報幾乎是與大營失守的消息同時送到路強和劉裕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