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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管的低沉,豎琴的輕盈,提琴若有似無的忽現忽滅。

何翩然立踵轉動,膝蓋到腳背是一條筆直修長的線,栩栩如生的音符裡跳動的是她舒展的動作,幾個踏步後的加速,幾個手臂搖擺間的迴旋,她笑容純真美好,在高速的滑行中,在配樂精湛的一串串滑音裡,始終保持着最恬靜的姿態。

那是她喜歡的自己,平靜如湖,單純的活着。

壓步就像是微風撩起的漣漪,快速移動在如鏡的湖面,有力量的痕跡卻仍然輕盈,何翩然的壓步技術獨樹一幟,深刃的滑行技巧使得所有動作流暢簡單,沒有多餘枝節,她勾動刀刃,在銜接後進入自己的第一個跳躍。

路茲三週發力迅速,滯空時間恰到好處,落冰時沒有晃動,再次點冰發力行雲流水。後外點冰三週跳因爲壓步力量的繼續而沒有任何疲軟的趨勢,高度遠度都完美的使得落冰時更有平衡感。

何翩然落冰的滑出總是有着舒展的弧線,迎着掌聲,音樂開始轉變,前奏的虛僞過去後,那個純真的吟遊詩人開始露出自己的真正面目。

最具欺騙性的外表下,多情狂野的心跳動出誘人的節奏,她歌唱最甜蜜的詩篇,公主王子,貴婦騎士,故事裡的愛情永遠有着浪漫的開篇,和她的愛情一樣,當流浪到一個新的地方,當一個陌生人開始向她獻上自己的愛慕與真情,故事就這麼開始。

然而這個故事開始過太多次了,詩人到來時寫下第一句動人的情話,而當離開時,她將這些感情全部都留在已經變成過去的地方,和那些愛人已經破碎的心底。

何翩然只要在滑行,就好像在講述故事。

度過發育關後,她揮別少女的青澀,開始有了成年女性的體態。但從沒有這樣一個節目讓她充分展現過自己女性的魅力。

伊維特告訴她,女性的魅力不單單只是美好和溫柔,更多時候,它應當象徵着一種誘惑,即使是純真也擁有這種能力,能讓白色看起來充滿讓人心絃顫動的渴望。

何翩然從最初的不知所措到現在已經完全能駕馭這種感覺。

她傾斜身體時就好像倚靠在情人的肩膀,惶恐不安的低語和以手捧心的真摯惟妙惟肖,每個動作裡都是感情,每個眼神裡都有情愫流淌,她快速滑行,途徑裁判席位時卻悄然降速,速度不多,但已經能夠看出特訓初見成效,收放自如的刃感就在腳下,如果說每個選手都在尋找刃感,那麼此刻,刃感正在追隨何翩然的步伐,搖盪在銀色的冰面上這些獸人都是攻,好看的:。

“這完全和奧運會時不同,在我們面前的不再是一個女神,而是一個女人,她美麗動人,就像我們會愛上或者已經愛上的那個人一樣,就在我們身邊可以出現的任何場景裡。”專業的解說嘉賓很是動情,陶醉地對着話筒說出情話般的讚揚,“她滑到你面前時甚至會造成一種錯覺,真的,好像你伸手就能摸到她的頭髮,聞到她指尖的花草香。”

解說被這表白一樣的情況弄得很緊張,又不好阻止,只能圓場:“那個……剛打開電視機觀衆朋友們,我們在收看的是賽季大獎賽總決賽,現在正在比賽的是中國選手何翩然,她也是上賽季的世錦賽冠軍和奧運冠……快看!剛剛那個軀體轉銜接太美了!她在加速,在準備跳躍!”

能夠在這個時代當一名解說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因爲在衆多出色選手比賽時解說失態觀衆也會覺得情有可原。

何翩然正準備進入第二個跳躍,滿滿的銜接加快了速度,熱戀般的濃情融化着她的動作,手臂柔軟無依,撫摸着並不存在的戀人那近在咫尺的臉頰。愛情中吟唱出的詩句總是更容易打動人心,可很快,詩人就要離開這個地方,轉向下一個渴望的目的地,這裡的一切她就要放下,從收穫的美景到俘虜的愛情。

莫霍克步剛一結束,起跳伴隨音樂從幽靜到哀沉的□,何翩然點冰起跳!

三週飛利浦跳躍有着韻律的美感,轉速均勻,她落在冰上時剛好踩在節奏上,那是告別的節奏,她甚至沒有回頭,沒有任何留戀,滑行向着前方,速度越快,音樂越哀傷,可何翩然的臉上帶着的笑容卻不比開場更少。

這故事就像一個傳說。

如果有一天,城市或者小鎮,村莊或是城堡,不管是哪裡不管是什麼時間,要小心這樣一個穿着白衣造訪的詩人,她會留下最動人的旋律,帶走最真摯的愛情。

當音樂描畫出被拋棄者那悲涼無助的心聲,這節奏就愈發顯得何翩然臉上的笑殘酷又欺騙。

可是她沒有背叛任何人,她也投入了愛情,毫無保留,只是離開時也是一樣,絕不留戀。

“你看,她發揮根本沒問題,”袁錚用力敲了下樑冬露的頭,“你就知道唯恐天下不亂!”

“可是……可是……”樑冬露被師兄批評覺得自己很是委屈,“剛剛明明就有啊!只是現在看不出來了!”

“你還說!”袁錚怒瞪,樑冬露縮縮脖子,再不敢開口。

舒涵看不過去,一巴掌拍在袁錚後腦勺上,柔聲笑着對樑冬露說:“你別理他!他是神經病!一般暗戀未遂的人都有這個毛病,我們都習慣了。”

袁錚膽子再大也不敢拍回去報復舒涵,只好灰溜溜地轉過身繼續盯着冰面上的何翩然。

他說不出問題在哪,可是他明顯感覺到,和伊維特學習後,何翩然像是變了樣子。不,與其說變了樣子,不如說她身體內某個一直隱藏的氣質開始甦醒,袁錚雖然喜歡她爲她着迷,但好像不是爲了那個身爲女性的她,可如今再看何翩然,曾經那個讓人覺得嚴謹認真彷彿機器人一般的姑娘煙消雲散,她開始散發出女性的魅力,這魅力並不是故意爲之的矯揉造作,而是由內而外的表露,在舉手投足間,一個動作,有時甚至只是一個眼神,他看得認真沉醉,完全沒聽到舒涵又在後面叫了他兩聲。

“師兄!師兄!”蘇薇見袁錚沒回答,幫着叫了叫,可他還是一直看着冰面,沒有半點回過神的樣子。

“算了別叫了,本來也不是重要的事花簇錦攢全文閱讀,好看的:。”舒涵覺得好笑,反而不想驚動袁錚。

“師兄這是怎麼了?”蘇薇心思簡單也不擅長八卦,只能求助舒涵。

舒涵挪揄地揚了揚聲調,“他啊,恨不得現在就變成故事裡那些被拋棄的可憐男人,讓你師姐好好玩弄一下感情呢。”

現實中的何翩然別說玩弄感情,她或許連男女感情的滋味都從沒體會過,可是在冰面上,在故事裡,她可以詮釋與自己完全相反的任何角色,就像現在,她獵手一樣享受獵物的贈予,愛和熱情,希望與甜蜜,她不過是在享受生活而已,愛與傷害就像她人生這硬幣的兩面,同時存在,毫不矛盾。

這樣只爲自己而活的女人當真是危險,然而她又危險的那麼純真迷人,讓人忍不住被迷惑,被捕獲,心甘情願成爲裙下之臣。

音樂帶了神秘的色彩,豎琴更是把這份神秘化成一種暗喻般的悸動,何翩然張開雙臂後又收攏胸前,肘關節的活動似乎都帶有節奏,手腕更是靈活,她擁抱愛情的同時不忘記吟唱這些浪漫的詩篇,所有的滋養都變成了她筆下的素材,一點點豐富到這故事中。

伊維特將阿克謝爾兩週跳編排到了最後,緊鄰完成的部分,爲此,她把聯合旋轉提前,並告訴何翩然前萬不能因爲轉速過快搶走了節奏,整個節目,何翩然都在嘗試控制速度,就像她嘗試按照伊維特的指點運用自己的魅力。

甚至連阿克謝爾兩週跳前的鮑步,何翩然在高速滑行中慢慢讓腰越彎越深,滑行的速度與緩慢的彎腰鮮明對比,強烈的視覺衝擊和對控制力的歎服讓觀衆拼命鼓掌,直到起跳與完美落冰,掌聲被出色的表演延續下去,剛準備停止,誰知何翩然一個急停,彷彿般優雅地站立住,一直手臂緩緩伸向前方,似乎正在邀請誰落入她甜蜜的陷阱。

短節目結束,掌聲雷動,歡呼刺耳。

這次比賽似乎比分站賽還要成功,重要的是她已經漸漸習慣這種詮釋方法。

“很好啊!比之前又有進步!就是速度還得提高!”陳教練笑容滿面把刀套遞給何翩然,激動之餘又攬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旋轉那裡呢?”何翩然來不及喘氣追問,“好像我還是快了點。”

“旋轉沒問題,你最後收住了,節奏感很好!”陳教練趕忙誇獎,“快穿好,去等分了。”

教練在賽場上很少批評選手,大多數指點也都在平時訓練,花樣滑冰這種孤獨的運動有時太考驗選手的心理素質,一個人站在冰面上完成所有動作,即使出現大失誤也要繼續一個人結束才能得到分數,大多數教練都是選手出身,沒有人比他們更瞭解這種感覺。

坐在等分席上,何翩然總是免不了忐忑。

之前沒看到瓦倫蒂娜的分數,現在她看到了,68.98分。

在分站賽時,沒有人分數上到七十分,畢竟不是奧運會,裁判更加謹慎,特別是藝術分,經常會稍微控制。所以瓦倫蒂娜這個分數相當可觀。

等待的時間沒有多久,何翩然看到了自己的分數。

這套另類短節目的分數摘取了本賽季迄今爲止的最高的分。

當然,只是暫時。

何翩然起立向觀衆致意時看了看之前夏天站的位置,那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