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布魯塞爾。
總決賽的女單短節目比賽在晚上正式拉開帷幕。
何翩然在休息區跳繩,直到感覺出汗,她才停止劇烈的活動,開始向拉抻肌肉,保持完好的競技狀態。
在心理狀態不受控制的情況下,她必須掌握自己能控制的一切。
生活還在繼續,比賽還在繼續,師母對她說過,夢想也應該是有所延續的,這不應該是負擔,應該是力量。何翩然從奧運會結束後開始了自己的稱霸之路,到如今,兩個賽季,幾乎包攬了她所參加比賽的全部金牌,這樣的競技狀態是無法比擬的,甚至被很多人認爲是無法超越的,現在唯一能超越這個記錄的,只有何翩然自己。
她不想輸,這是她的夢想,也是陳教練的夢想。
熱身結束後,何翩然準備先去賽場邊看一下別人的比賽調節情緒,經過一個拐角時她突然聽見隱約傳來的啜泣聲。
這聲音她很熟悉,蘇薇很愛哭,聲音往往都不大,細細柔柔,何翩然馬上繞過去一看,果然沒聽錯,已經換好衣服的蘇薇正坐在個離羣索居的長椅上獨自落淚。
在這一批國家隊裡,蘇薇性格最好卻也最敏感,但即使沒有這樣的原因,何翩然對她也有特殊的感情,蘇薇從來到國家隊開始,自己就一直是女隊的大師姐,從她世錦賽十幾名一直到到現在可以進入前八的出色成績,每一步都是兩個人一齊走過來的,何翩然照顧她就像照顧妹妹,已經成了一種默契,一種習慣。然而陳教練去世,何翩然因爲和教練的感情情同父女,大家都更關注她的情緒,她自己也沉浸在悲傷中,卻忘記了師妹一定也很難過。
蘇薇現在的一切都是從遇見陳教練那天起慢慢得到的,她的夢想或許也是從那一刻起開始真正萌芽。
如果說陳教練對於何翩然來說是教練也是父親,那陳教練對於蘇薇更像是伯樂和一把能夠開啓人生之門的鑰匙。
後者的感情並不比前者差。
何翩然有些自責,她慢慢走過去坐下握住蘇薇的手,“比賽前不要哭了,妝都花了。”
“師姐,我沒事……靜一靜就好了。”蘇薇很怕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何翩然,馬上收住眼淚。
“怎麼可能沒事?”何翩然微微的笑,“失去這麼重要的人是不會沒事的,不管是現在還是再過去多長時間,只要想起來就會覺得傷心是最理所應當的。”
蘇薇垂下頭,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我不想讓師姐再難過了,餘教練說得對,活着的人都要向前看,但我就是控制不住難過,從前我總覺得死亡離我那麼遙遠,可是直到陳教練離開……師姐,昨天我又夢到陳教練了,我夢到自己十五歲的時候穿着舊衣服舊冰鞋參加比賽,聽說國家隊要來人選拔,那時候我多希望自己能選上去,減輕家裡的壓力,可是就在比賽前冰鞋捲刃,我短節目硬着頭皮參加,成績很慘,我以爲自己沒機會了,所以就像現在這樣,在走廊的角落哭,陳教練發現了我,他走過來對我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我一輩子都忘不掉,他說,‘冰鞋捲刃,可是你的能力不會捲刃’那次比賽的自由滑我滑出了個人最好成績,後來也就有機會和你一起比賽,然後進到了國家隊墓情gl(盜墓)全文閱讀。這麼多年,一遇到困難我就拿這句話來鼓勵自己,可是現在,對我說這句話的人已經不在了。”
“但是他對我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還在,”何翩然伸出手,壓在蘇薇的心口,“在這裡。”
蘇薇流着淚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我和你一樣,所以,這次比賽對我們來說都很重要,向前看向前走不代表忘記過去的事呀,而是我們身上揹負了更多的夢想,所以才更要有勇氣繼續走別人沒走完的路。”這是何翩然安慰自己的話,她現在拿來安慰別人,自己也覺得更願意相信,“馬上要到你上場了,來,我幫你把妝補一下。”
補過妝後,很快就要輪到蘇薇參加比賽,何翩然和她一起走到場邊,然後說道:“餘教練在等我們呢,你快過去吧,還有,一會兒等分的時候我陪你一起。”她想到伊維特的話給自己的力量和感動,於是也有樣學樣,希望能讓蘇薇更安心去比賽。
“師姐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比賽的時候,你也給我補過妝,那一次我贏了所有人只輸給了你,不過,輸給你對我來說不算是輸。”蘇薇露出笑容,“這一次,我也有這樣好的預感。”
看着蘇薇走到餘教練身邊,回想她的話,何翩然突然覺得白駒過隙,時間匆忙,原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親自來給你的師妹督戰?”
說話的是瑪麗安娜,在她身後的是走到哪裡都甩不掉的“尾巴”。
“是啊,當然要親自來。”何翩然笑了笑。
“祝福你們,”瑪麗安娜給了何翩然一個擁抱,用簡單又不凝重的慰問來表達自己的關切和祝福,“願上帝保佑。”
瑪麗安娜的出場在蘇薇之後,她們是公主時代下面的第二梯隊,競爭也很激烈,教練不希望她看之前選手的比賽影響發揮,所以她只是來慰問一下自己的朋友兼對手蘇薇,可惜卻錯過了打招呼的時機,只和何翩然說上話。
“其實我心理素質很好,一點都不擔心看別人的比賽會影響成績,除非你們幾個公主在我前面出場,那實在是太打擊人了。”瑪麗安娜吐了下舌頭,“你不知道,在我剛剛升組的時候,歐洲競爭不是那麼激烈,伊維特一枝獨秀,夏天緊隨其後,再往下就算是我,當時真的好恐怖,上帝保佑,現在我終於熬過來了。”
何翩然也笑了出來,“我的師妹也不弱哦!”
“當然不弱,但贏過她我還是有信心的,”瑪麗安娜說完瞥了一眼場邊,“她要上場了,我得走了!要不教練又要沒完沒了說我不聽她的安排。”
“再見,瑪麗,你也要加油,一會兒見。”何翩然和她道別。
每個教練有每個教練的習慣,瑪麗安娜的教練不讓她看對手的比賽也有自己的道理。
冰面上,蘇薇已經上場,現場解說介紹完畢,她向觀衆致意,然後滑行到冰面中央稍微靠後的位置,身體微微傾斜,一隻腳刀齒點冰斜在身後,婀娜多姿的站好。
她的短節目曲目是愛爾蘭的民謠《南來的風》,蘇薇衣服也是黃綠色調相見,清新淡雅。
簡短的鋼琴前奏,蘇薇一動不動,直到悠遠的風笛聲響起,她緩緩邁動腳步,向前,像是被風催動的肢體輕擺出應和旋律的動作。
她姿態柔美,動作輕盈,纖細修長的手臂帶着韻律感,配合腳下步伐,一個圓圈的環繞,手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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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膩的音樂裡帶着淡淡哀傷,風笛舒緩,就像來自大西洋的暖風微醺,輕撫過海岸的石灘以及石灘後漫無邊際的草場,草尖的水珠上能倒映出整片湛藍天空。蘇薇像風一樣悄無聲息滑過,動作輕柔,連壓步看起來都是優雅的韻律,從身體到腳,讓人感覺不到緊繃和緊張。
第一個連跳動作,她的難度是路普三週跳接後外點冰三週跳,起跳時猛地頓住降速,原地而起,雙腿糾纏在一起,再展開時更有節奏,她壓平身體,再度發力,後外點冰三週跳再一次足周落冰。
蘇薇的力量性不如何翩然,跳躍的高度遠度一般,但姿態總是很完美,滑出時的輕盈曼妙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用刃更是細膩。
何翩然站在場邊,看她出色的完成動作,一時百感交集。
還記得以前蘇薇滑過一次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感覺就像是小女孩偷穿了媽媽的高跟鞋,雖然抒情動人,但總是少了味道。如今,蘇薇已經可以把愁緒在肢體動作裡展示得淋漓盡致,無論是眼神表情,還是對身體的控制都進步超羣。
時間讓人成長,成長帶來改變。
滑行到冰場遠端的蘇薇張開手臂,隨後的第二個跳躍,飛利浦三週,很有何翩然的韻味。這是何翩然最擅長的跳躍,許伊曾經開玩笑說,自從何翩然當上女隊一姐後,隊內的其他師妹的所有飛利浦三週都有了她的影子,就像她的阿克謝爾跳與袁錚如出一轍般順理成章。
輕捷的跳躍一成功,雷鳴一樣的掌聲就響徹場地,風笛的伴奏也在這時忽而高亢起來。
旋轉的姿態是定級得分的關鍵,蘇薇肢體協調和柔韌性都非常出色,旋轉過後又是一陣掌聲,最後一個跳躍,阿克謝爾兩週跳,蘇薇在保證進入難度的前提下完美髮揮,全部完成三個規定跳躍動作。
曾經有記者採訪蘇薇,問她是不是家境優越,雖然是個誤會,但何翩然能夠理解。蘇薇氣質很好,就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溫文謙和裡又有少女的矜持和內斂,這一點又和瑪麗安娜的貴族氣質不同,蘇薇更像是東方版的典雅,脫俗但不出塵。
海風飛揚,海鷗振翅,南來的風吹來思念的味道,這曲子裡滿滿都是鄉愁和思緒,在蘇薇的表達下,如此細膩難以捕捉的隱約也能在每一個細節讓人感覺到淡淡的哀傷。
可是這哀傷是真實的,心境很難人爲創造,但客觀存在的事實卻能夠輕易改變,陳教練的去世讓蘇薇的哀傷顯得有力又沉痛,她不只是在表演,更像是在訴說自己的思念。
思念那個爲她打開一扇門的長者,思念那個給她前進動力的老師。
接續步後,旋轉結束,音樂定格。
掌聲響起的剎那,何翩然看到蘇薇臉上的淚痕被燈光晃得無比清晰,她努力帶着微笑向四面看臺上爲她歡呼的觀衆致謝,滑到場邊時,已是淚痕滿面。
餘教練和何翩然分別抱了抱她,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坐在蘇薇身邊,等着分數打出來。
“離開陳教練的庇護後,她或許會成爲一個更好的繼任者。”伊維特蘭波站在賽場最頂端的欄杆後面,對和自己一起看比賽的夏天輕聲說道。
“你不怕她在搶走你的金牌後再搶你的生意?”夏天語氣聽起來淡淡的,目光始終落在等分席上。
伊維特只是笑了笑,“我很期待,有一個對手,同時這個對手還是自己親手培養成就的,這種感覺真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