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所有人看着從盧藝身體裡引出小紅蟲來還沒緩過驚異的勁兒,再看到他屍首分解化去消失,只剩下一灘水後,齊齊駭立當地。
當然,驚駭的人裡不包括秦錚、秦鈺、李沐清三人。
這三人皆有着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氣度。
過了好一會兒,一位老者急呼,“盧藝!”
又一位老者醒過神,駭然地顫抖着指着謝芳華,“小王妃,你到底做了什麼妖法?”
“妖法?”謝芳華冷笑,“范陽盧氏如今只剩下老而昏聵的人了嗎?年輕的有腦子有眼睛的人都死靜了不成?我驗屍而已,到頭來髒水這是要往我身上潑?”
她話語凌厲,眼神冷寒,氣勢逼人。
那位老者看着她,被她氣勢所震,抖着鬍子,似乎有要昏過去的架勢。
謝芳華轉頭看向盧勇,“左相,你也認爲我是做了妖法?”
盧勇此時也已經回過神來,看看地上,本來那裡躺着一具屍體,如今真的變成了一灘水。他擡頭看向謝芳華,見她一雙眸子冷冷清清,似嘲似諷,他頓時心神一醒,看向秦鈺。
秦鈺一言不發,面上沒什麼表情。
他又看向秦錚。
秦錚臉色寡淡沉靜,同樣看不出表情。
他穩了穩心神,斟酌着開口,“老臣不懂得醫術,對於魅族的咒術也僅僅是知道而已。小王妃是閨閣女子,卻是能知曉這等奇異蟲盅,還知曉離屍散,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
張口閉口不提到底是不是她做法,只說這些不應該是她一個閨閣女子該知道的事兒。
一下子,讓衆人都疑惑猜測起來。
一般的閨閣女子,養在深閨,自然是隻知道琴棋書畫、針織女紅,詩詞歌賦等小女兒的風月情事兒,這等事情,如此詭秘,不止聳人聽聞,且實在是令親眼看到的人畢生難忘。的確不是閨閣女子應該知道的。
衆人看向謝芳華的目光都大多驚疑揣測。
謝芳華不以爲意,淡淡道,“忠勇侯府藏書不說百萬,也有十數萬冊,幾乎囊蓋了天下書籍。我雖然是深閨女子,但是臥病在牀的那些年,足不出戶,讀書來打發時間,讀醫書毒書藥書來自救己病,有什麼可奇怪的嗎?魅族的蟲盅之術,我自然也毒了些。”頓了頓,她盯着左相,“左相這是質疑我忠勇侯府小姐的身份?”
盧勇沒想到她輕描淡寫這般說了原因,一時間只能吶吶道,“今日之事,實在是令人驚駭。我族內子侄,就這麼屍骨無存,實在是……”
“我早就告訴你們了,是你們不信。”謝芳華截住他的話。
盧勇一時無言以對,看向太子,“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要給我們做主了!”一個老者“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另外幾個老者也立即跪在了地上,含淚道,“太子殿下,我族內侄孫這回竟然連屍體都沒了,這般屍骨無存,我等怎麼回去對他父母交代。求太子殿下做主。”
秦鈺抿了抿脣,看了謝芳華一眼,道,“你們要我怎樣做主?”
幾位老者齊聲道,“小王妃她……”
“放肆!”秦錚忽然惱怒,抽出自己腰間的佩劍,頓時一聲寶劍出銷的鳴吟聲,轉眼,那秉劍插在了幾位老者的面前的地上,他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幾名老者道,“屍體驗明死因了,不想着追查,反而要給驗明屍體的人潑髒水?你們范陽盧氏真是活到頭了。”
那幾位老者看着顫抖的寶劍,彷彿插在他們身上,頓時嚇得身子抖起來。
“你這是做什麼?”秦鈺轉頭對秦錚不滿。
“我做什麼?你要看看他們做什麼纔是。”秦錚冷笑,“我看不見得是老而昏聵,而是老有所謀。沒準這盧藝就是他們范陽盧氏自己殺死的,卻用來污衊別人。”
這話一出口,衆人齊齊一驚。
那幾位老者瞬間瞪着秦錚,灰白着臉指着他,“小王爺,你竟然……竟然血口噴人!”
“只准許你們血口噴人,就不准許我血口噴人?”秦錚看着他們,“范陽盧氏費盡心思送一個弱不禁風的人進軍營,到底安的什麼心?如今這個死了,你們不追查兇手,卻口口聲聲質問我的小王妃。到底是何居心?你們自己說說。”
幾位老者一時被他噎住,只氣得顫抖着身子,似乎要昏過去。
衆人的視線也成功地被引到這幾個人身上,在揣測打量的目光下,終於一位老者先受不住,厥了過去。
緊接着,又有一位老者也厥了過去。
雖然二人厥過去,還剩下三位老者,那三位老者連忙對暈過去的那兩位老者驚呼喊叫。
一時間,殿堂亂作一團。
秦鈺對吳權擺擺手,“幾位老人從范陽盧氏連夜得到消息趕來京城,這一日又未曾得歇,疲勞加驚嚇,看來實在是累了,先安排個地方安置他們歇息吧。”
“是。”吳權立即帶着人擡了那兩名昏過去的老者下去了。
另外三名老者不走,齊齊對秦鈺懇求,“太子殿下,請您做主。”
“堂兄說得對,小王妃是請來驗明屍體死因的,如今已經驗明,不該潑她髒水。更何況有吳公公和韓大人打下手。韓大人出了名的清正廉潔、剛正不阿,秉公辦案,吳公公是父皇身邊的近身大總管。就算信不過小王妃,也該信得過他們。”秦鈺話落,擺擺手,“三位下去歇着吧。既然有韓大人在此,這件案子自然交給刑部辦。”
三位還想再說,但看到秦鈺臉色,點點頭,跟着吳公公走了下去。
三人一走,秦錚拿回插在地上的劍,伸手拽上謝芳華,向外走去。
秦鈺一怔,“你要去哪裡?”
“回府!”秦錚道。
“回英親王府?”秦鈺看着他。
“嗯。”秦錚頭也不回。
秦鈺立即上前一步,攔在了門口,蹙眉看着秦錚,“這件案子如今還沒頭沒尾。你這時候走什麼?”
秦錚看着他,臉色難看,“我來西山軍營,本就是歷練,當初皇叔說了,我是歷練,隨時來,也可以隨時走。我一在軍中沒有編制,無官職,二並未插手軍中職務,無權利,這件案子沒頭沒尾關我什麼事兒?我該做的已經做了,幫忙查案不說,還牽累我的小王妃今日辛苦跑來一趟,路上被人連番截殺,如今我不走難道容許某些人不識好歹,不感謝幫忙之恩,還潑我小王妃髒水不成?”
秦鈺一噎。
秦錚揮手打開他,“閃開。”
秦錚擡手擋住他,“你不能走!”
秦錚冷笑,“爺憑什麼不能走?爺來的了,也走的了。要你管。”
秦鈺沉暗地看着她,“你雖然無編制官職,無職務權利,但是你身在軍營多時,如今軍營出事,你自然不該走。”頓了頓,補充,“至少這件案子查清前,你不能走。”
“笑話!”秦錚嘲諷,“昨夜案發時,我可沒在西山軍營。今日一早被招來這裡,已經是盡心了。如今憑什麼這件案子查清前我就不能走了?秦鈺,你雖然是太子,但目前還管不着我要走。我又不是刑部的人,憑什麼要留下來跟着查案?”
“秦錚。”秦鈺隱隱動了怒氣。
秦錚眯了眯眼睛,看着秦鈺,忽然笑了,“若不然,太子殿下不想我走的話,你可以下一道命令,這件案子全權由我接手,任何人不準插手干預查案。若是你不同意,當爺在這裡只是個擺設的話,那就閃開。”
秦鈺抿脣,“這案子要交給刑部和大理寺一起來審。”
“那你就滾開。”秦錚不客氣地揮手。
這回,秦鈺沒死硬攔着,秦錚拉着謝芳華,出了殿門。
侍畫、侍墨本來就守在外殿,見二人出來,立即將傘遞給二人。
秦錚接過傘,將謝芳華攔在懷裡,拽着她打了一把傘向外走去。
“你們不能扔下我啊,我也跟你們走。我更不是該待在這裡的人。”李沐清說着話,跟着追出了殿門。
秦鈺面色一沉,也沒有攔李沐清。
“喂,李公子,小王妃……”韓述見秦錚、謝芳華、李沐清三人說走就走,他是與秦錚和謝芳華一起來的,一時間不知所措地喊了一聲,然後看向秦鈺。
秦鈺臉色極差,看了韓述一眼,“韓大人若是願意走,也可以。”
韓述嚇了一哆嗦,連忙道,“臣來和小王妃、李公子一起來這裡,是爲了孫太醫被殺案,如今……自然不能走了。”
秦鈺面色稍霽,坐下身,“韓大人,你說孫太醫被殺了?怎麼回事兒?你仔細說說。”
韓述聞言點頭,連忙將孫太醫被殺之事以及他和李沐清、謝芳華來這路上被人攔阻截殺之事仔細地與秦鈺說了一遍。
秦鈺聽罷後蹙眉,“你說孫太醫被殺,趕車的車伕是自殺?”
韓述點頭,“正是這樣,小王妃和右相府的李公子都這樣說,另外我又找了兩名護衛,護衛也證實過。”
“這麼說,那個車伕是有問題的。”秦鈺道。
韓述頷首,“目前這是一大線索,還需要進一步的徹查。”
秦鈺思索片刻,又問,“你們又遇到了巨石機關截殺案和羣狼圍攻截殺案,抓到人了嗎?”
韓述搖搖頭,“並沒有抓到人。”頓了頓,他小心地補充,“不過,小王妃令自己的護衛去查了,說方圓五十里,掘地三尺,也要查出蛛絲馬跡來。”
“玉灼……”秦鈺沉默片刻,對他又問,“你當時親眼所見是玉灼使用了馭狼術?”
“是親眼所見,太子殿下,下官這大半輩子,從來未曾遇到這等可怕的事情,數百隻狼,若不是玉灼,我們就會被狼羣給撕碎拆吃入腹了。”韓述想起來這件事兒,依舊有些心顫。
“你描述一下,他當時是怎樣使用的馭狼術?”秦鈺又道。
韓述一愣,連忙道,“太子殿下,這……下官描述不出來啊。當時只是覺得太驚險了。”
秦鈺看了他一眼,見他似乎真是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樣子,笑了笑,擺手,“算了。”
韓述鬆了一口氣。
秦鈺看向左相和永康侯,“今日天色晚了,左相和侯爺是住在軍營還是……”
左相向外看了一眼,道,“天已經徹底的黑了,又這麼大的雨下了一日,山路定然難走。臣覺得,還是在這裡住一晚吧。太子也住一晚吧。”
永康侯立即道,“臣覺得臣還是回府吧,否則夫人會擔心……”
“侯爺,您不要命了!若是離開的話,剛剛怎麼不與小王爺和小王妃、李公子一起離開?也好有個照應,如今離開的話……”韓述怕怕地道,“獨自一人上路的話,下官反正是不敢。”
永康侯看向秦鈺,“太子……不回京了?”
秦鈺想了想,擺手,“今日不回京了,盧藝屍體被離屍散憑空弄了個屍骨無存,這等事情,要好好地查查。左右京中無事兒,我就在這裡待一晚吧。”
“太子在這裡,也能穩定軍心。”有一位軍中的將領道,“這盧藝中蟲盅之術以及被離屍散化屍,實在是聳人聽聞。若是傳揚開,一定會引起軍中士兵恐慌。”
“那我也……”永康侯猶豫半響,咬牙,“我也留下住一晚吧。”
秦鈺點點頭,“都留下吧!將李昀收押看好,明日一早,再做徹查安置。”
“是!”有人立即垂首。
“那從盧藝身上引出來到小紅蟲是否被小王妃帶走了?”左相忽然道。
衆人這才又想起那個蟲子,渾身起疙瘩,有人道,“應該是吧,當時那蟲子就在小王妃手裡的碟子和碗里扣着。小王爺將她拽走,她似乎就拿着走了。”
“那是咒蟲,她不拿走,我們這裡誰能沾染那東西?”秦鈺掃了一眼。
衆人都怕怕地退後一步,那麼可怕的蟲子,誰敢沾染啊。
秦鈺轉身向內殿走去,對安置好范陽盧氏幾位老者回來的吳公公吩咐,“先安置了吧!”
吳權點點頭,連忙跟上他。
軍中有人立即將左相和永康侯、韓述等人分別安排住下。
外面的大雨下了一日又半夜,依舊沒有停止,還有繼續下下去的勢頭。
秦錚和謝芳華撐着傘,玉灼掌着燈,出了西山軍營的大門,上了門口的馬車。
二人剛坐上車,李沐清隨後跳進了車,對秦錚說,“來這一路,我一直在外面淋雨,沒好意思進來跟着擠着避雨,如今你在,我不用避嫌吧。”
秦錚瞅了他一眼,對他道,“多謝了。”
李沐清向外看了一眼,納悶,“天都已經黑了啊,這一天都沒太陽啊!太陽更不可能打西邊出來啊。這麼多年,可是頭一次聽見你謝我。”
秦錚嗤了一聲,“不願意聽你可以下車。”
“當然願意聽。”李沐清笑笑,抖抖衣袖,盯着謝芳華手裡的碟子和碗,“你帶着這個東西出來了,這個小蟲子怎麼保留啊,早先沒看清,再給我看看。”
謝芳華對他挑眉,“你不怕他鑽你身體裡去?”
李沐清搖頭,“我總覺得這個小蟲子奇怪。”
謝芳華看着她,笑笑,伸手拿開了扣在盤子上的碗。
李沐清一見之下,頓時愣了,“這是怎麼回事兒?死了?”
謝芳華搖頭,“它不是死了,而是根本就沒有什麼蟲子。”
李沐清驚訝,疑惑地看着她,十分不解。
謝芳華看着碟子內的一滴血,血已經幹了,她嘲諷地一笑,將盤子扔在車內,對他解釋,“中了蟲盅之術的人,這種蟲盅之術是蠶食點人的心之後就自動分解而死了。盧藝已經死了一天有半天了,他體內即便有蟲子,也早就死了,又怎麼能被我引出來?我不過是使用了一個障眼法罷了。這個你們看見的蟲子,其實是我拿針戮破自己的手腕的那一滴血而已,凝化成了一個小紅蟲。”
李沐清更驚奇了,看了秦錚一眼,見秦錚靜靜坐着,似乎一點兒也不奇怪,他不敢置信地道,“你連我的眼睛都矇蔽了。是怎麼做到的?我可是親眼看着這蟲子爬出來,且順着線要爬到韓大人的手裡被你收了的。”
“我學過一門武功心法,叫做冰凝決。使用這個心法,就能滴水凝成冰,所以,當時只不過趁着大家驚異緊張的氣氛下,沒人注意,我將那粒血珠化成了小蟲子的模樣,再操縱着爬向韓大人的手罷了。”謝芳華笑笑,“很簡單的,你若是想再見識一遍的話,我現在還能給你演示一遍。”
李沐清徹底沒了話,看着謝芳華,一時間無言。
謝芳華好笑,“你只是沒想到我會作假罷了,所以,才覺得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是啊。”李沐清苦笑,“連我都矇蔽了,這事兒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話落,他疑惑,“你爲何作假?”
“不作假的話,這恐怕真是一樁死無對證的鐵案了。背後耍陰謀的人豈不是就得逞了?”謝芳華道,“秦錚爲何要執意剖屍,自然是知道盧藝被蟲子餐食了心,只要剖屍,那麼便能得到他死的真相。可是,范陽盧氏的人不準剖屍,百般阻攔,而他又中了離屍散,在六個時辰內不查明真相的話,他一旦肢解化屍,屍骨無存,那麼,就是真的死無對證了。所以,既然本身就是中了蟲盅之術,我作假證明,大家親眼所見蟲子爬出來,不相信也得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