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曉了香芝的心思,顧長歌也不得不早作打算。雖說還有一年纔到香芝這批宮女放出宮的時間,但也該早早揀選着不錯的人歷練了。
她略微有些發難,香芝是個不錯的宮女,跟在自己身邊雖然也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但到底能幫襯碧璽一把。
碧璽是不準備的出宮的,那樣便能長久的陪伴自己,有些事情她來做更得心應手些。
但碧璽是一個人,這滿宮裡上上下下要打點的太多了,從自己的飲食起居到小宮女的揀選歷練,無一不需要她親自過眼方能決定。
顧長歌也曾與碧璽說過這件事,碧璽倒不覺得爲難,宮女們快的三年便會離宮,慢的也要五年七年也就罷了,新入宮的小宮女們要幫着姑姑們做事學習一年時間,後面兩年纔會被放到各個主子那裡,還要是個有主心骨的,不能被人挑唆了壞自己宮主子的事。
縱使這樣,兩年下來才學會了主子的脾性便又要出宮,與其如此,不如碧璽親自打理周全不加他人之手也就罷了,能省的許多麻煩。
顧長歌剛想托腮,又趕緊放下手臂,碧璽曾說宮中是不許托腮姿勢出現的,顯得一臉苦相,叫人瞧見了心裡不舒服。
她坐着渾身不舒服,起身在房中遛來遛去,又站定在窗前瞧着外面正與素銀佩青二人說話的碧璽,若有所思。
假若一直要碧璽如此操勞,到底也不是常事,必要有人能爲她分擔纔好。
可誰值得信任,又機敏伶俐,能陪在身邊呢?
她有些苦惱,這樣的人不僅要面容清秀,帶到身邊不叫人輕視了,最好還能長久陪着她纔好,這樣的人只怕滿宮裡也不好找。
忽的她想起一雙清明的眼睛,那樣恭敬順服,又不卑不亢,口中說着:“貴妃娘娘金安,周大人正在裡面。”
話語乾淨利落。
她心中一喜,見碧璽開門進屋,喚道:“你可還記得曾經在冷宮替本宮守着的那個宮女?”
碧璽略一思索,大致有了個影子,猶豫道:“可是接替冷宮嬤嬤守着冷宮的月兒?”
“月兒……”顧長歌微一沉吟,眸中閃過精光“年歲彷彿與你差不多,可還在冷宮裡當值?”
碧璽蹙眉:“自挪到圓明園來奴婢就沒有再留意,娘娘可是有事要她辦?”
顧長歌點了點頭,對碧璽說出自己的想法,末了提一句:“若是她仍在冷宮,便叫鴻禧留意着,你也幫本宮打聽打聽她的出身,曾經服侍過哪位主子,性格如何。若是個好的,便回覆了皇上,叫到本宮宮裡服侍吧。”
碧璽領命又出去了,換香芝進來遞了信箋。
顧長歌拆開信封抖開信,纔讀了幾行默默冷笑。
香芝扶着她坐到桌子旁,斟了水到她眼前說:“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了,娘娘可要見一見?”
將信封扣在桌子上片刻,又再度拿起。
“既然她執意要見本宮,那本宮也不好次次都推了不見,”她不屑瞟了信紙一眼“其實她想說什麼,本宮都知道,到底是她放心不下。叫人告訴她,現在皇后身子不好,不是時候。等下個月吧。”
待到人都出去了,顧長歌將雙臂蜷在桌子上,頭深深埋進臂彎。
沈畫碧不過就是想要求自己莫要再趕盡殺絕,知道以前對自己不住,想要盡力彌補而已。
只是這樣的彌補到底是無濟於事的,若非她孤注一擲進得宮來,現在的境遇不堪設想。
不被主母喜歡的女兒,又失了母親的維護,在東霆的地位能高到哪裡。神狀物無心也就罷了,若是有心,安排一直婚約將自己隨意許配了,後半輩子怕是要搭進去。
如今沈家犯了大事,沈畫碧的親族中但凡仍舊依靠沈家謀求生路的幾乎都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而沈家的全族抄斬流放,若非她嫁給了將軍多年,只怕也難逃一死。
顧長歌藉此機會將沈家逼到如此境地,其實無非只有一個想法,沈家頹敗,以前的事情就會一團亂麻,如果有人的確是沈畫碧安排的,想必此刻總會路出馬腳。
可派出去的人那麼多,得到的新消息卻寥寥無幾。
也只有趁這個時候讓沈畫碧親口說出當年的事情,至於顧長歌揣測的是否有人在她的背後推波助瀾,也唯有沈畫碧自己能感受到了。
沈家到底也是自己作惡多端惹來的殺身之禍。沈家事情一了,裴縝心裡一塊大石也算放下了,後面還有各種問題也要慢慢解決。
果不其然,月底時候顧長歌沒有做過多理會,沈畫碧再次遞了書信進來。
顧長歌瞧都沒瞧,吩咐讓人來見面,安排她在麴院的外間。
周無術一早請過了平安脈,又細細囑咐了這個時候不可以吃的東西,若是平日裡能走動走動就不用懶怠着,寒涼之物不要碰。
待到見沈畫碧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
沈畫碧大清早天不亮就進來了,坐在外間等着,宮女倒也沒有怠慢,只是一碗一碗倒茶。她從開始的焦急到現在的平靜。
顧長歌旖旎而至,她便起身跪拜:“妾身給貴妃娘娘請安。”
顧長歌掃她一眼,表情也沒變化,由着碧璽扶着坐穩在主座上面,只淡淡一句:“夫人久等了。”
沈畫碧面上帶了薄薄的笑意,只福一福身子敬道:“原是應該的,”她目光盤旋在顧長歌小腹上,輕輕問道“娘娘已有四個月身孕了吧?”
說道孩子,顧長歌面帶溫和,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腹部點一點頭道:“是呀,本宮也要爲人母了,也能體會一些做父母的心情與不易。”
“娘娘福澤深厚,皇子必然健健康康。”
沈畫碧始終跪在地上,本以爲可以早早起身,故而姿勢並不十分得當,如今閒話時間長了,腿就有些痠軟無力。
顧長歌心裡好笑,知道她此時不舒服,也不打算多爲難,擡一擡手道:“夫人跪了許久,只顧着與本宮閒話忘了起身,起來吧,碧璽,給夫人端一碗甜酪,這大半日也該餓了,夫人先墊墊。”
因着碧璽前去端東西,沒有人上前幫忙,她自己暗自咬牙站穩,退到一旁才坐了下來。
顧長歌抿了口水,方纔開口問道:“你多次要求見本宮一面,如今見到了,也不必思前想後,不如有什麼說什麼吧。”她長長的睫毛一挑,擡眼看着沈畫碧。
此時的沈畫碧早已不是顧長歌第一次入府時候,那樣的風采逼人,笑語連連間既可親厚了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又警醒了這個女兒莫要打算家中任何一物,這個主母並非虛設。
當時她穿着一身累絲長裙,有細密的銀線穿梭出精緻的梨花圖樣,這樣的裙子顧長歌很是熟悉,是繡坊新作的款式,因由銀線縫製成,耗時耗力又耗財,故而價格不菲,一般都人家是買不起的。
就算是大臣的女眷,輕易也不穿出來,都作爲年底壓箱底的服飾。
沈畫碧那樣的打扮,不過是爲了彰顯她主母地位,給顧長歌一個下馬威,可惜當時她並不知道,繡坊早已是顧長歌的了,這樣的衣服,她要多少有多少。
沈畫碧見她打量自己的衣裙,神色躲閃一下也就釋然了,大大方方笑了:“娘娘見我一身素衣,倒不是妾身觸娘娘黴頭,只是沈氏滿門……不怕娘娘笑話,娘娘若是要降罪,妾身也不怕,一年未過妾身實在做不到滿頭珠翠,歡歡喜喜。”
“到底你是本宮父親的繼室,論起來本宮喚你一聲繼母也不是不可以,”她深呼吸一口氣,緊緊看着沈畫碧,笑着說道“沈家作孽太久,這次也是叫皇上撞了滿眼,沈家到底也是本宮母親的家族,你傷心,本宮也不是無動於衷。”
沈畫碧擡眼,瞧着顧長歌神色,她面色紅潤,皮膚白皙,眼角眉梢雖無喜色,但也毫無悲憫。
知道她不過隨口一說,目的也是爲了後面的談話,心裡諸多計較也就放下了。到底她與將軍府是沒有瓜葛和情感的。莫說將軍府裡的旁人,便是她父親,她也是不在乎的。
無欲則剛。
沒有感情的人是最可怕的。
自己在她眼中,不過是手下敗將,跳樑小醜一般,又何談感情。
她收斂起笑容,恭恭敬敬的又起身跪下,雙手交疊附於頭上磕了個頭。
顧長歌只是淡淡微笑,也不多言,將手中的茶盞放到茶几上。
沈畫碧沉聲道:“從前到底是我有愧於娘娘,如今娘娘要打要罰都不要緊,只請娘娘,饒過我那一雙兒女吧。”
顧長歌朱脣輕啓,似是不敢相信一樣抽了一口涼氣:“夫人何出此言,顧長雄與顧長蕊皆是父親血脈,父親一日不倒,到底也是我的一雙弟妹,本宮又怎會害了他們。”
言談至此,沈畫碧眼中已有盈盈淚光閃爍,誠懇道:“娘娘是皇上枕邊人,娘娘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之前妾身有言行不周之處,到底是豬油蒙心,如今幡然醒悟,只希望能看了一雙兒女平平安安長大。娘娘如今也是做母親的人了,這樣的心情,還望娘娘可以理解。”
顧長歌也不叫她起來,用帶了護甲的手指輕輕叩擊在扶手上,慢悠悠說道:“你與本宮都是做母親的人,而本宮的母親也是血肉之軀,當年之事一直是本宮心裡的坎……既然你明白本宮在皇上心裡的分量,有些事情倒不必遮遮掩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