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時節, 金陵的雨真也不比玲瓏古鎮來的少。
本該是一件張燈結綵的喜事,如今卻是填飽了牢房,空了院落。柯白點了人數之後報給君墨宸, 一共入獄二百八十一人, 不算那些丫鬟奴僕。
這些人, 或是充軍, 或是發配邊疆。只是該死的也是有的, 一共一百五十六人是判了死刑。不過對於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這些罪臣,似乎連刑部上下都是一致同意,給他們一刀了斷太便宜了。
君墨宸看着那些公文冷笑了一下, 這若是抹刀子還得一百五十多刀,比當年還更費事。不如干脆好好玩玩也罷。
這一來也就是刑部越發的忙碌, 宸王府卻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這日傍晚, 陌惜從錦墨閣出來去了後花園。後花園山水縈繞, 亭榭精美,花木繁茂, 頗有着水鄉一帶的風格。那花園裡面也有一個亭子,不過還好,這亭子倒是不叫牡丹亭。卻有另一個名字,蝶夢亭。這亭子靠水,故而也喚作蝶夢水榭。
“柳兄, 宸兄?”走進看時, 才發現柳逸清和君墨宸兩人已經在亭裡坐着了。
“你可算是願意離開你那屋了, 一直足不出戶倒像個深閨小姐似得。”君墨宸見他來了忙起身讓座, 嘴上不免取笑道。
陌惜被他這麼一說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卻聽柳逸清笑道:“他最近也忙的很,我們想着去看看你, 又怕擾了你的清淨。”
“沒有的事,先時來的幾日確實是在屋裡日日酣睡。後來是聽聞王府好像有什麼事情發生,我便也不敢隨處亂走。這宸王府太大了,萬一走迷了,倒是添亂。”陌惜解釋了幾句。
君墨宸拍了拍他的肩:“沒事,你也知道我這裡的緣故,再如何,都不會有人來這裡亂。不過……”
“不過什麼?”
“這裡很快會再來幾個客人,不過還是請放心。”君墨宸說這話的時候,陌惜有些心驚,可柳逸清的脣角卻是泛起了一絲笑意。
“好了,你莫在多想,安心休養一陣吧,難得他這是個極清淨的地兒。”柳逸清說着便起身往外走去,又回頭道:“今日天公作美,我也許久沒彈珏琴了,取來奏上一曲也是美哉。”
“剛開始,每次合上眼都能看到洛兒自刎的場景。如今也已經好些了。”陌惜接過丫鬟奉上來的茶,微微頷首。
君墨宸抿了一口有些微涼的茶:“人死不能復生,你能想開那是極好不過的。”
“陌惜可有想聽的曲子?”說話間柳逸清已經將珏琴抱了來。
陌惜見柳逸清特意問他,倒是愣了,繼而看他一直對着自己看,脫口而出道:“《牡丹亭》。”話一出口就有些懊悔,便又改口:“要不柳兄隨意?”
“我彈,你可願唱?”柳逸清笑着撫了撫琴絃,音起,又是熟悉的旋律。
這珏琴果真比玹琴還更是絕妙,只是聽着便覺得那戲中的一幕幕就在身旁展開。又巧,這宸王府的後花園也是景緻錯落,奇花異草爭奇鬥豔。
陌惜沒敢高曲,只是低哼。如夢如幻的時光,如夢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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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一家很快被押送宸王府的地牢裡。
李嫣如覺得自己的人生簡直太過戲劇了。前一天自己的爹爹還對自己說,嫣兒,你就要成爲宸王妃了。後一天,李家竟然淪落到抄家的地步,而且,這罪行告發之人竟是她心心念唸的夢中情郎。用的還是那日一起到的那石洞裡面,一起看到的金錠。
李嫣如真的很想哭,但是她卻哭不出來。原以爲她可以成爲一個例外,那句“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若是嫁給了宸王,她的蕭郎便是她的枕邊人了。只是可惜了,如今這樣的情況,還談什麼蕭郎?
是自己太沖動了麼?到底還是惹怒了他,還是?
李嫣如一直默生不語,李家其餘人卻是不住的唉聲嘆氣。李少伊原以爲多少他再在刑部大牢待上一陣子,爹爹就會把自己救出去,卻萬萬沒想到如今竟是要落得個滿門抄斬的地步。只是讓李家人奇怪的是,斬首的日期定了,卻沒有告知他們,又爲何他們一家被關到了另一個地方來了。
還是地牢,還是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爹,我們李家到底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宸王,爲何他會如此狠心,爲什麼會這樣?”李嫣如再也忍不住了,衝着李志問道。
李志嘆了口氣,他也不大明白這緣故若是長門一案,怎麼會落得滿門抄斬?先時也有了先例,不過是抄了家,沒收了那些金銀。革去官職,貶爲庶人罷了。
這是有誰,執意要將自己置於死地?要將他們李家全家置於死地。
“爹,女兒沒有將那東西送給王爺。”李嫣如忽然有些耐不住的恨恨道。“他支慌。”
“你現在說這又有什麼用?滿朝文武都知道,皇上也知道贈物之說是支慌。但是鐵證如山,原是不怕的,就算查了,最多也就是爹一個人死了,你們被貶爲庶人。如今,是有人想要我們李家滅門。”李志早已沒了平日蠻橫的氣勢,一如喪家狗一般。
“是誰?”李少伊一身襤褸的爬了過來。他一臉的驚恐,從那日在刑部大牢看着李家的人一個又一個投進大牢,他就知道自己如今越發的性命難保了。
李志忽然想起什麼,便問他“少伊,你當日派人去找的那年輕公子到底是誰?”
“孩兒不知,只查到了這人姓柳,別的一概不知。”李少伊一反先時,變得特別的老實。
姓柳?若是換做平時,李志或許也想不到什麼。這下又聽李少伊說了姓柳,忽然想到和長門一案差不多時間的金陵血案,恍惚之中不由的大驚失色。
“爲父知道了。”李志不敢張聲,這個地牢只有李家的人,就算喊冤也不會有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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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宸,我想今夜去看看他們。”夜幕降臨之後,柳逸清忽然跑到秋嵐閣來找君墨宸。
君墨宸點了點頭,他也正想着這事:“好,我正打算叫上你和小樳一同過去。”
柳逸清點頭應好,和他一起叫了柳樳,三人一同去了地牢。
宸王府的地牢不像刑部的牢籠那般,多少沒有刑部的那般髒亂。那地牢常年點了燭火,只是沒有一點自然的光亮,使人很容易不知道是在何時。
“主子,那李志一族都在,李家人隔了一間,其餘的在另一邊的牢房裡面。”淺茶一邊引路一邊對他們說道。
君墨宸一邊往裡走着一邊又不時回頭看着柳樳:“小樳小心些,這裡和上面還是不同的。”
“宸哥哥放心吧,我又不是嬌生慣養大的。”柳樳一面走着,一面笑着迴應道。
“不是,是讓你小心這裡的機關。”君墨宸說着將她拉了一把:“這地牢可是一個易進難出之處。”
柳樳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暗箭已經擦着柳樳的肩膀飛了過去。
“沒事吧?”君墨宸發現自己還是晚了一步。
“沒事沒事,多謝宸哥哥。”柳樳被這突然飛過來的箭嚇的不輕,站好之後才發覺自己已經被君墨宸帶出了幾步遠之外。
“走吧,小丫頭別東張西望的。”柳逸清淺笑着看着柳樳,看的出來,他這下心情極好。
“有人來了。”李志在牢裡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忙提醒家人。
“李大人,這裡的地牢可比刑部的好的多吧。”君墨宸冷笑着,看着這四人,又悄聲問淺茶:“其他的都在那邊麼?”
“回主子的話,其他的都在那邊的牢房押着。”
“也好,一會讓大哥和小樳看看,若想留下的可以留下處置,若不想留下的,那還是給刑部送回去。”君墨宸的聲音不大,卻在這地牢裡被放大了許多。
柳樳看了看那牢中關押之人,忽然笑出了聲:“這不是李大人麼,那日還氣勢洶洶的來找宸王爺算賬,今日如何便得這般模樣?”
李志聽到這消息也是震驚,擡頭看時,只覺得在哪見過,一時間竟是想不起來。
“柳小姐。”李嫣如有些發怔,她如何在這裡?哦,是了。那日說了着柳小姐是宸王爺母妃那邊的人,只是爲何會被帶到這地牢裡來?李嫣如越發的怕了,來者不善,只怕要死了。
“怎麼,還真真貴人多忘事?你女兒都能記得,你也見過我,怎麼就記不得了?”柳樳看着他想着君墨宸那日的話便有些咬牙切齒,只是她依舊是能忍的性子,此時也不過是冷冷的笑道。
“啊!”李志這才忽然想起,那日到宸王府來的時候,那個站在宸王身後一直一聲不吭的女子,他以爲是侍女。後來竟是聽到女兒說起宸王爺帶來的柳小姐也不甚在意,沒想到是她。若是這樣,都姓柳,他們,他們是一夥的。
“那是他兒子吧?”柳樳指着李少伊問淺茶。
“回小姐的話,正是。”
柳逸清一直靜靜的站在一旁,那些人如今在他眼裡不過如螻蟻一般。
“公子哥。”李少伊見到柳逸清的時候呆怔住了,他們兩個果然是一塊的。“你果然和宸王爺是一塊的。”
“一個梳洗,一個凌遲。女的,先看着,後面怎樣都行。”柳逸清仿若未聞,連眼眸都不擡。只是脫口而出的話,卻是擲地有聲。
君墨宸回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樳:“梳洗算是新鮮的刑罰,不若就給少的,那凌遲,就讓給老的好了。”
柳樳雖是心裡憤懣不滿,卻被他兄弟倆這話嚇了一跳。畢竟還是一個女子,這凌遲梳洗之刑也不過是聽聽,如今見他二人這般鎮定自若的說這事,身子不由自主的退後了一步。
君墨宸見狀,拍了拍她的肩,輕聲安慰道:“別怕。”
“宸王果真歹毒,老夫先前是小看你了。”李志恨聲道,他心知這下已經無法再多言什麼,不如撕個魚死網破來的痛快。
君墨宸哈哈大笑:“當年沒把我弄死果真是你的失算,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哼,你就不怕有人把你身邊這兩個金陵餘孽之事抖露出去?”李志又道,這一語一出,柳逸清和柳樳皆是臉色一變。
“你還是多爲自己擔心一下比較好。論說起來,本王也是金陵餘孽,又有何好擔心的?”君墨宸說着,反倒笑的開心。
“王爺,宸王爺,罪臣之女有一言相問。那日在李府,我曾說的心悅之言,王爺還說若是今日不來,倒是錯過了我的心意。如今我卻想問,王爺對我,就沒半分情意麼?”李嫣如說着,淚流滿面,她真的不死心。她的蕭郎,不會這麼狠心的。
君墨宸看着她一直睜大着眼睛,原是不想回應,還是扔了幾句話出來。“李姑娘,你的心意是你的心意,本王從未說過心儀於你。再者,哪怕這天下的女子都死絕了,本王也不會對仇人之女傾心。”
一句“哪怕這天下的女子都死絕了,本王也不會對仇人之女傾心。”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又想笑的,也有想哭的。
李嫣如真想把自己的嘴抽爛了,若是不問,是不是還能給自己留下一絲希冀。只是問了,卻得了這般狠心的言語。
她真的絕望了,原來她一次也未曾入過他的眼,原來他接近她也不過是利用。
仇人之女啊,呵,爹爹行事與我又有何干?只是罷了罷了。
柳樳忽然笑了,開口對君墨宸道:“果然是冷面冷心宸王爺,真真是絕情。”
“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難不成還看着這些人繼續在這待下去?”君墨宸對那邊候着的死士喝道。
“屬下遵命。”
牢門很快被打開了,四個人被架到了刑房。爐火燒的正旺,刑具都已經準備好。
李夫人看到那些刑具嚇得直接暈了過去,柳樳冷諷道:“呵,貴婦就是貴婦,看看就能嚇暈過去。這要是上了刑具,呵呵。”
“潑醒她。”淺茶吩咐道。
一旁的人馬上拿了一桶冷水潑了過去。
“你剛剛不是聽着都怕了麼?”君墨宸附在她耳邊輕聲道。
柳樳擡起頭笑了笑:“倒不是怕,只是不相信兩位兄長會真的動這樣的刑罰。還以爲你們只是說說。”
“我這裡以前是皇室審理要犯之處,要什麼沒有?”君墨宸笑道。
亦或許這裡是牢房,故而兩個人的談笑之語,莫名的也蒙上了陰深感。李嫣如聽着他二人在這樣的牢房還如此說話,心裡沒了先時的懼怕,倒是愈發的憤懣。
“女子梳妝是慢條斯理的,你們可別太快了。”君墨宸見他們準備施刑了,又吩咐了一句。
“君墨宸,你不得好死!”李少伊吼道。
“還有,這凌遲的動作也別太慢,當年玹琴教死了一百三十九人,至少也要十倍之數纔好。那肉要一片片的割,血要一滴滴的流纔好。”柳逸清說着,哈哈大笑。牢房裡迴盪着他的笑聲,越發的陰深淒涼。
李嫣如聽到柳逸清這話,不由的覺得噁心,惡聲道:“我李家,就是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是麼,厲鬼啊?你倒是問問你爹,當年玹琴教冤死了一百三十九人,是否也變成了厲鬼夜夜糾纏了?”柳逸清冷笑的迴應。
“若是有,豈能容他們活到今日?”柳樳應道。
說話間,這邊已經準備好了,淺茶見君墨宸不說話,示意手下行刑。
“啊。”才第一下,李少伊便痛的暈了過去。
李嫣如在一旁看着,她一直睜着眼睛看着,沒防着這第一下下去,那血淋淋的映入眼裡,終是沒忍住乾嘔起來。
“務必讓他們都醒着,不然倒是白費力氣。”君墨宸丟下一句話,便和柳逸清點了點頭,又帶着柳樳一同回到了上面。
“呼,這宸王府,上下可謂兩重天了。”柳樳說着,不覺竟是有些腿軟。
君墨宸一直扶着她,此時見她這樣,搖了搖頭,笑着將她橫抱起。
“早知道就不該帶着丫頭下去,我倒是想看着他們死呢。”柳逸清看着柳樳,也是無奈。
“她說的要讓她一起去看的。我們先送你回屋吧。”君墨宸低頭問了句。
柳樳點了點頭,她的確有些乏了,那些人的叫聲太過尖銳,聽得她噁心。
“樳姐姐。”君捻雪見柳樳一直沒回來,自己也不敢就去睡了,便等到了這下。柳樳笑着讓君墨宸將她放下,又同他二人道了聲,便與君捻雪一起回房去睡了。
已經仇了一半了,師父,你可知道了?師父,這仇,徒兒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