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樳進宮前一夜和師溪打了招呼, 獨自到了柳逸清的秋水軒。她想和柳逸清聊一聊,單獨聊一聊。亦或許,這次的行動, 有可能, 她也會失了她的兄長。
“小樳?”柳逸清知道柳樳定然會來尋他一回, 只是來了, 還是有些吃驚。
柳樳點了點頭, 與他一同在桌旁坐下。
“大哥真的要那麼做麼?”柳樳依舊不敢相信,柳逸清會願意舍了這段情。
柳逸清淡然一笑:“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不是麼?這天底下, 是容不得我和他走到一塊的。本來將我逐出這金陵便可,但是那夜宸兒不知爲何夜闖將軍府, 如今是更多的朝臣都在反對我活着。我若不主動死了, 難不成真的要逼着宸兒下了令讓人來抓我?那豈不是更要讓他一生都在自責?”
“可是, 可是你走了,宸哥哥怎麼辦?若是有個萬一, 你還不是一樣的受委屈?”柳樳急着問道,她也只得,非得柳逸清一死,不然這一切都不會平靜下來。
“不會。他素來對我的話言聽計從,我若離去, 他或許會難過, 但他不會荒廢朝政。”柳逸清對於這個, 他從來不擔心, 他太瞭解君墨宸了, 從初見到再相逢,他都不曾變過。
柳樳依舊很難過, 但是柳逸清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也只能點頭。
“小樳,明日入宮,切不可露出半點異常。這事我既然告訴了你,你便需爲我保密。還有,若是,若是真的有個萬一,你不準去怪罪宸兒。我本可隻身一人離去,可終是不妥纔要行此下策。若是真的有個意外,那也是我咎由自取。”柳逸清交待了幾句。
柳樳只有點頭的份了,誰讓他是她的大哥。既然大哥都這樣說了,她又有什麼選擇?
實在忍不住,只能伏案痛哭。
柳逸清見她哭成這樣,心裡也是不住的傷感,笑着來勸:“倒是不必我還沒死你就用眼淚把我淹了,你又怎知我不能死裡逃生?”
柳樳被他這麼一說,反而哭的更加厲害,又哭着道:“柳家到底是欠了他君傢什麼了,非得到最後落個一場空?”
“傻丫頭,你這樣說,我倒是不放心你了。”
柳樳卻一把將淚抹去:“兄長放心,就是閻王真的來搶人,他也是搶不走的。”
這一瞬,她還是他剛剛認識的那個柳樳,渾身上下都是那樣的傲氣。這樣看着,他倒是放下心來。
柳逸清點了點頭,便道:“時候不早了,師溪還在等你呢,你先回了吧,我也準備歇下了。”
柳樳看着他,頓了頓,這才起身出了秋水軒。
柳逸清見柳樳離去了,這才起身。他走了出去,已是秋末冬初的時候,天氣越發的寒。周圍的花草皆以枯敗,一派蕭瑟之景。
可他仿若不覺,慢慢走到那株梨樹下,擡頭看着,那梨樹如今不過幾片凋零的枯葉,或許等到來年春,這裡才能在是繁花盛開罷。
可是,他應該是看不到了。這樣想着,倒是越發的傷感。他看着這株老梨樹,忽然想起了那些往事,想起落琴山。
初相見,那個蹲在梨樹下自玩自樂的少年,竟是回他的話不到十個字。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爲何不去和師兄弟一起玩耍?”
“年紀輕輕別不說話,小心你以後真的變成啞巴。”
“真的?”
“呀,你終於應我了。聲音這麼好聽,爲何不說話?”
“我是掌門的獨子,柳逸清。你叫什麼名字?”
“君墨宸。”
“這名字極好。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吶,這個給你。”
“謝謝師兄。”
“有空記得多說話。”
他也不過是無意中見到了師門中最神秘的弟子,便好奇的過去打了招呼,可沒想到,那少年一開始對他竟是完全視爲無物。這倒是將他的倔脾氣招了出來。
好不容易讓他開了口,第一句卻是真的二字。是怕了麼?
他還記得那地上他寫下的君墨宸三個字,年紀小小的他,那字卻寫的極好看。他忽然就想對他好了,可那不過是可憐這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年。
那日回去,他被爹爹訓了一頓,後來聽聞,他也被自己的師父訓了一頓。他自己倒是不覺,卻是爲那少年心疼了好久。
第二次見時,他是特地過去找他,還特地帶上他最愛的梨花糕給他。他想着自己愛吃,他也一定是愛的。
可他卻不接,他想着他是怕了,不管不顧的將東西扔進他懷裡,自己走了。
只是這一回之後,那少年少有在那梨樹下待着。似乎是在躲避,亦或是又被師叔說了什麼。直到有一日,他偶然聽到爹爹和師叔談話,說是君墨宸已經下山離去。
他這才意識到,那個少年離開了,不在落琴山了。只是覺得少了一個伴,便去找了師叔。
師叔聽完他的來意之後,忽然變了臉色,一臉凝重的告訴他:“他是皇家的人,清兒還是莫在念想了。他不會再來落琴山的。”
“這樣啊。”他還記得他的失落,可是這也留不下那個已經離開的少年。
再相逢,是那場變故之後。師叔沒有言明的話,讓他恨了君墨宸好多好多年,恨到最後,卻發現自己恨錯了。原來他們師兄弟二人,都存着一樣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心。
再相逢,他們比先時更爲親密,不是手足,甚是手足。
可是再相逢,卻是在雨天相逢。原來,一開始就註定了沒有好的結局。原來,就如他彈奏過的那曲《陵安離音》。
等到金陵平安時,我便要離去了。
宸兒,是我錯了,不該,不該動情的。
“清兒,他這一生,因着他的身份,你們連朋友都不適合。”
“清兒,你命裡有劫,生死一劫,若是過不去,那便只有前半生了。”
“清兒,下山去吧,好好去闖蕩一番。”
“莫使仇怨敝雙眸,塵世瀟灑度餘生。”
閉上眼,耳畔一直都是爹孃和師叔的話。柳逸清漸漸握緊了拳頭,他不該不聽話的。果然這一點,他不如君墨宸,否則,就不會像今日這般了。
“若是你一直未尋到我,你該如何?”
“最遲不過弱冠,也要將一切事了。”
他忽而想起那日問起君墨宸的話,可是他還是被他尋到了。尋到了,這個噩夢就開始了,可是入夢的人卻渾然不知。
柳逸清在梨樹下待了很久。入冬之後便是開春,宸兒,來年的梨花會開的如何?可惜,以後都不會再陪你去賞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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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柳樳便隻身進了皇宮。她給守門的士兵看了先時君墨宸贈她的玉佩,便一路暢通。
君捻雪見她來時特別的開心,樂的合不攏嘴。
“樳姐姐這一去倒是去的久了,真真是想得緊。”君捻雪笑道,她一直拉着她的手,都捨不得放開。
柳樳見她這樣的開心,也將心裡的事情放了放。又道:“我不過暫時回來,不日還得和師溪一起回去。”
“你們,成親了?”君捻雪試探的問道。
柳樳點了點頭,又笑她:“你不是也定親了?”
“嗯,定了。但是我想等皇兄的事情定了,我再嫁不遲。秦大哥也同意了。”君捻雪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秦越?”
“不是,是秦寒。秦越哥哥甚少在家裡,故而我叫秦寒哥哥都是叫秦大哥。”君捻雪解釋道。
柳樳笑她:“該準備改口了,還大哥呢。”
“人家這不是還未出閣嘛,好啦,樳姐姐就別笑話我了。你這一生不響的把自己嫁了,卻是有些小氣。”君捻雪撒嬌道。
柳樳擺了擺手:“誰都不知道,就連大哥我都只是臨走的時候說了一聲。”
“柳大哥麼,你可知道近日朝中發生的事情?”君捻雪問她。
柳樳點了點頭:“有所耳聞。”她不能說不知道,但是她不能多說這事情。
君捻雪嘆了口氣:“我都快被宸哥哥急死了,我也好久不見柳大哥了,也不知他最近如何。樳姐姐可去了將軍府了,柳大哥近來如何?”
“去過了,我見他還好,只是不曾提及他自己的事情。我如今也不大好問這些,這次來,是因着師溪說先時有東西放在大哥那裡,這才隨了他回來。想着不日又要回去,便進宮來看看你。”柳樳看着她,心裡暗道,這也是個懂事的。難得親爹的事情發生了,卻依舊待人如初。
“宸哥哥近日是越發的忙,我偶爾去找他,要麼被他趕了出來,要麼就見他不住的忙着,也不知在忙什麼。”君捻雪實在覺得不能理解,而且君墨宸的忙碌是在他去了將軍府之後。她卻也不知那夜在將軍府,兩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
柳樳見她不安,安慰道:“沒事,他們都是做兄長的,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你在這裡也是瞎着急,何苦來?”
君捻雪惆悵的不住地給自己灌水,柳樳搖了搖頭,也是難爲她了。若是過幾日聽到了那消息,該如何呢?
“樳姐姐這幾日可否在宮裡陪陪我,實在是心裡瘮得慌。”君捻雪一把將她的胳膊抱住,“我真真覺得我這一生就沒什麼好事,娘沒了,爹又不愛。好不容易嬸孃疼些,卻被爹給逼死了。幸而兄長一直待我好,如今卻有惹出了這樣的事情。”
“你卻也是個呆性子,想這些做什麼?”柳樳又笑了,問她,“若是以後呢,你該怎麼辦?”
“不管了,以後以後再說吧。你這橫豎才住幾日的,若是你都不理我了,我也無話可說了。”說着,又撒嬌道,“好姐姐,心疼我些吧。”
“你這話,我若是在相拒,倒是該被人說我狠了。”柳樳笑道。
這便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