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宸, ”回去的路上,柳逸清忽然把他叫住。
君墨宸看向他的時候,忽然怔住了。這一夜雖不是滿月之夜, 但是月光格外的輕柔。月夜下, 柳逸清的面容比平日看來還要俊美, 只是那對丹鳳眼滿含心事。
“我想一個人再下去看看, 你, 你能不能在秋水軒等我一下。”柳逸清見他發怔,也猜不到原因,說着這話卻覺得有些抱歉。
“啊, 好。那師兄小心些。”君墨宸點了點頭,待他的身影沒入黑夜之中才轉身去了秋水軒。
柳逸清一個人走向能通往地牢的那間屋子, 來宸王府也有些時候了, 他的記性本來就好, 故而早已輕車熟路。
“柳公子。”淺茶見柳逸清又來了,還以爲出了什麼事, 越發的小心。
“沒事,不過是來看看。”柳逸清點了點頭,示意他去忙。
說話間,牢房裡哀嚎聲不絕,更伴隨着乾嘔之聲, 還有嚎哭和叫罵之聲。柳逸清看着那些死士忙的不亦樂乎, 見他來了, 也不過是點頭示意, 手更是一刻不敢停下。
“先歇會吧。”柳逸清淡淡的出聲, 那些人便停了下來。
“你,你還想幹什麼?”那李志的凌遲之刑比起李少伊的略緩些, 此時也不過只是喘息。而那李少伊已經是奄奄一息了,下半身也早已血肉模糊,若是再繼續下去,很快便會一命嗚呼。
“讓李大人歇一歇不是挺好的麼?”柳逸清雙手環抱在胸前,就那樣看着他。
李嫣如蜷縮在牆角,被驚嚇的早就有些恍惚了,此時聽得父兄哀嚎之聲小了,又聽得柳逸清的聲音,便擡頭看去。不料又將自己唬了一跳,那目光極爲冰冷,又帶着一絲狠意。
那張臉的絕美不輸於君墨宸分毫,只是如今在燭火映照之下,或許面若霜雪已經不足以形容了。
“你到底想做什麼?不如直接給我一刀。”李志的聲音越發的喘,他知道現在的處境,他只求一死,越快越好。可是那些人似乎不想讓他如願,就是要變着法子來折磨。
“直接給你一刀豈不是便宜了你?李大人,我來,只是想問問,你李家,同玹琴教,到底有何深仇大恨?”柳逸清的聲音依舊是那般的清冷。
李志喘了口氣:“玹琴教啊,我都快忘了。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呵。你們玹琴教爲武林所不容,朝廷又見不得你們這些江湖人士,不是正好麼?”
“只是因爲這樣?”柳逸清追問道。
“若不然,還能有什麼?我原也是武林人士,不過是機緣巧合,讓我得了這機會。你若是真想復仇,應該是對着宮裡那位纔是。呵,呵呵。”李志想着橫豎一死,此時越發的無所畏懼。
柳逸清聽他的話只是一直冷笑:“你放心,該死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會殺了宸王爺麼?他身爲你玹琴教的人,又是王爺,你們玹琴教滅門,他可是出了不少力呢。”李志一邊喘着氣,一邊說道,心裡暗暗冷笑。君墨宸,你也別想好活。
柳逸清沒想到李志會提起君墨宸,不過也只是笑道:“你這挑撥離間之計太糟糕了,不若投了胎再去學學該如何挑撥纔好。”
“你,你們,你們全都不得好死。”李志恨聲道,這樣的信任到底哪來的?他真是太小看人了。
“好生伺候着,死了,便將他們的心肺掏出,一併丟到荒山之中喂狗。”柳逸清不想再逗留下去,他要問的也問了,再留下也是浪費時間。便一臉輕鬆的丟了兩句話,慢慢的走出了刑房。
柳逸清沒有就回秋水軒,他一個人去了後花園中的蝶夢亭。蝶夢亭臨水,風拂過水麪,帶來絲絲涼意。
“他身爲你玹琴教的人,又是王爺,你們玹琴教滅門,他可是出了不少力呢。”
耳邊忽然迴響着李志的話,腦子也隱隱的有些作痛。
墨宸,不會的。
哪裡真的會遇上賊喊捉賊的事情?不會的。
柳逸清有點難過,爲何會突然起了疑心?一開始不是相信了麼?還是說,其實從一開始,自己就從沒相信過他?
“柳公子?”陌惜今日又到這園子裡轉着,因着天黑了,本欲回去歇下,忽見蝶夢亭有人,便走了過來。
陌惜見他有些傷神的樣子,又不好多問,又不好走開,便坐在一旁。
“你如何在這?”柳逸清見他坐下,許久又不言一語,心知他是不好意思離開,又不好開口問話。繼續幹坐着也不是個事,柳逸清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圍已經與黑夜融爲一體的風景。
“不過是隨意走走,柳兄呢,如何在這?”陌惜見他開口了,這才接話。
柳逸清輕輕的搖了搖頭:“不過出來透透氣,我略坐會便要回了。”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想多說,多說了,無論聽得人是誰都會生出無端的是非來。
“那我先回了,告辭。”陌惜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見柳逸清依舊坐在原處,想了想便還是決定等自己回了錦墨閣之後派一個小丫鬟去找了君墨宸告訴他此事。
君墨宸在秋水軒等了許久,不見柳逸清過來想着或許是有話要問,自己也不便一直跟隨左右,只得耐着性子等着。不想這下錦墨閣來人說柳公子在蝶夢亭枯坐着,他忙忙往那邊趕去。
君墨宸極少在夜幕降臨之後到這來,故而這裡燈火併不多。微弱的燭光之下,這花園裡不過也只是蟲兒喧鬧着。
他緩步走到了蝶夢亭前,見柳逸清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便走向前去。
“逸清。”他走過來的時候柳逸清便已擡頭看向他,故而便張口喚道。
本是還想着叫師兄的,只是藉着微弱的燭光,君墨宸看到他的眼神裡那縷光,是疑問,是痛惜,是防備。這樣的目光讓他有些難以承受,那師兄二字到了嘴邊還是被他嚥了回去。
“你來啦。”柳逸清見他來了,咧開嘴笑了,果然還是來了。
“嗯,陌惜差人來說師兄一直在這坐着,夜黑了,這蝶夢亭臨水,溼氣太重,師兄還是回屋吧。”君墨宸不敢多說什麼,那一字一句都小心翼翼的。
柳逸清一直看着他,那目光若是利器,君墨宸的身子此時定會被他鑿出兩個洞來。
“回吧。”許久之後,柳逸清點了點頭,撐着石桌站了起來。
君墨宸也不去扶,只是看着他,然後兩個人一同回了秋水軒。
一路無話,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師兄。”回到秋水軒,柳逸清依舊一聲不吭,君墨宸這才又喚道,見他向他看來,便咬了咬脣:“師兄若有話便問吧。”
“哦,你怎知我有話要問你?”柳逸清一個人在蝶夢亭靜靜的想了那些時候,此時也將心事埋於心底。
君墨宸看着他有些得意地笑了:“說謊要用眼睛說的,你的眼睛不會說謊,又何必強辯?”
“我想在調查一下金陵血案。”柳逸清見他這麼直接的說了出來,也緩了口氣。
至少現在,至少目前爲止,他沒有可以懷疑君墨宸的理由,所以他不能輕舉妄動。
君墨宸點了點頭:“過兩日,我讓刑部那邊的東西也拿過來。”
“有勞了。”柳逸清見他依舊是很爽快的答應,心裡又是笑了笑自己,真的太過多疑了吧。這樣想着,便起身欲往裡去。
“師兄,若有話想問,還是早些問吧。”君墨宸卻起身將他攔下,就那樣看着他,那目光灼灼,硬生生的讓柳逸清也不得不去與他對視。
“我,”柳逸清張了張嘴,愣是沒再說第二個字。
兩個人僵持了許久,四周的空氣都莫名的安靜着,也莫名的尷尬着。而他倆就這樣對視着,一言不發的對視着。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算是復了仇,雖只是仇了一半,但我心裡着實的開心。墨宸,明日,我想去梨苑看看。你能不能再帶我過去?”柳逸清忍不住笑了,只是他卻是在苦笑。
君墨宸心裡咯噔了一下,繼而點了點頭:“好,明日一同過去。”
“明日也讓我記一記過去的路,不然下一次,還得麻煩你帶。”柳逸清說着,漸漸恢復以往的口氣。
“那有什麼?”
“若是你太忙了,豈不是不好?”下一次,便是取了那昏君首級之後了。那時候,你哪還能有空?
君墨宸搖了搖頭:“只要你想去,我隨時都有空。”
“不必。”柳逸清還是婉言拒絕了。
他和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所以不麻煩你,不強求,不必。
“師兄。”君墨宸有些急了,他這晚上是怎麼了?
柳逸清看他急了,反而笑了:“你這模樣,讓人看着,倒是想欺負你了。”
“啊?”君墨宸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他欺身過來。
柳逸清沒有停頓,直接將自己的薄脣覆在君墨宸的脣上,又將他的牙關撬開。那舌長驅直入,竟容不得對方半點拒絕。柳逸清輕輕吮吸着,一手將他的身子抱着,一手又托住他的頭。
只是一開始還聽得君墨宸輕輕的嘆息,他也不管,只是吻着。君墨宸亦是伸手將柳逸清抱住,將自己更加靠近他結實的胸膛,又輕輕回吻着。
我是想長久的,只是不知你是否也有這般願。若是不願,此時你願我願,我亦知足了。
柳逸清見君墨宸將自己抱住,知他的心意,心裡倒是有些悔。他不該去懷疑他的,從一開始相遇,到如今,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不曾對他有過半點異心。那麼他有什麼理由去疑他?有什麼資格去疑他?
許久,柳逸清才輕輕將他鬆開,看他時卻見他衝着自己笑。自己倒是有些羞意,便別過頭去。
“師兄,墨宸依舊是那句話,師兄有話便問,墨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君墨宸脣角上揚,原是他主動吻他,不想他倒先羞澀了,也是合了他的性子,只是君墨宸並沒有拿這事取笑。
畢竟,今夜,是兩情相悅的。
“嗯。”柳逸清這一聲答應,聲音卻如蚊蠅一般。
“夜深了,我也不想過去了,今日還在你這歇吧。”君墨宸壞笑着看着他,待他的迴應。
原以爲柳逸清會拒絕,沒想到他含糊的又應了聲嗯。
躺在牀上,君墨宸自然不敢太多動靜,他的武功不及柳逸清,這一點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你方纔,爲何不將我推開?”背對着,柳逸清忽然開口問道。
“你是師兄呀。”君墨宸笑着應道。本想反問他爲何不拒絕他留下,又想着柳逸清一定會以他是客來搪塞他,便還是作罷。
“睡吧。”
一時沒了下句。
這樣的感情,柳逸清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該如何安置。就是君墨宸這樣願意了,那以後呢,他是要做帝王的人,與自己,怎麼可能?罷了,還是死了這心吧。
師兄,若是長久,你可願?
君墨宸不敢問出聲,或許這不過是柳逸清一時情動,他自然是不敢唐突的。若是真心實意,那麼也不怕了,日後自然水到渠成。
兩個人本是一樣的心,卻又有着諸般思慮,亦是各又生了一心,恰成了多心。
這樣胡思亂想着,直到三更後,才方歇下。
次日醒時,天剛微亮,君墨宸見柳逸清還睡着,便也一動不動躺着。看着他柳眉凝蹙,心裡又是一陣嘆息。
“若是不睡了,便起吧。”原來,他醒的更早。
柳逸清習慣了幾天幾夜不睡,故而也常常失眠。一整夜不過是閉目養神着,聽到君墨宸有些動靜,還只當他翻身,不想也醒了。
再次到梨苑的時候,柳逸清有些驚訝,這梨苑的梨花竟然還開着,彷彿從不會凋謝一般。
可是微風輕拂過,又飄落了幾瓣下來。
還依舊是君墨宸帶他到了爹孃的墳前,又見他將盒子裡的東西慢慢擺出,都是祭祀之物,也不知他何時準備的。
君墨宸上了香叩了頭便走開了,他還要去祭奠師父。
柳逸清看着他走到另一座碑前,這才輕輕的對着自己的爹孃說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爹,娘。如今就剩那昏君了,可是,師弟是皇家的人,我該怎麼辦呢?”柳逸清一臉痛苦的看着爹孃的碑位。
“我不信李志那老狐狸說的話,師弟肯定也是會爲師門復仇的,只是……”他說着,越發的痛苦,淚涌出眼眶,大滴大滴落下來。
“爹,娘,清兒要怎麼辦纔好?”柳逸清一拳垂在地上。
“師兄。”不知何時君墨宸又回來了。
“你,和師叔說好了?”柳逸清胡亂的將面上的淚抹了去,又一直低着頭。
君墨宸點了點頭,見他一直低着頭,便拍了拍他的肩:“我和師父說了。來年梨花再開前,將這事清算了。”
來年梨花開時?柳逸清心裡一頓,他真的有這把握?
“好。”
“大師伯,大師孃,九泉之下還請放心。”說罷,君墨宸叩了三個頭。又對柳逸清說道:“師兄且留,我四處再看一看。”
君墨宸起身看了看,自從那年將屍骨葬下,這梨苑的梨花就不似平常,一年梨花會開個半年。
梨苑,再怎麼離怨,那黃土之下埋葬的,終究還是不能瞑目的冤魂。
“這些日子,可有人來過?”
“回主子的話,前兩日烈親王來過一回,再就沒了。”
“以後柳兄可能會獨自前來,照應則個。”
“屬下遵命。”
“他是守梨苑的人麼?”柳逸清遠遠的看到君墨宸與人聊着,便等那人走了纔過來。
“是,這梨苑雖隱在山林之間,偶爾也還是會有人前來。有些雖是路人,終究是怕生出事端。”君墨宸點了點頭,“真是年年歲歲花相似,但願回到最初那般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