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素說完,錢有義很是一愣,“難道盈律姑娘沒有先和您說過?”話條件反射的出了口,錢有義很快反應過來,暗暗叫糟糕,頓了一頓,補救的又說道,“盈律姑娘向大人請求,允許她自行離去,大人已經答應了。”
說是手段也不盡然,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去找任西樓請去,任西樓放她走,她便拋開前緣事,從此做個逍遙自在人,如果任西樓對她也還有那麼一絲情意,挽留她、對她不捨,她願意繼續在後院守着他,等着他偶爾回頭的注視。
盈律說完自己長久以來悶在心中的話,只覺得痛快無比,是生是死好像已經無所謂了,露出輕鬆愜意的笑容,靜靜等着任西樓的決斷。
任西樓沉吟片刻,“你在府上並沒有籤賣身契,也沒有任何名分,想走想留隨你。如果你要走,去賬房拿一千兩銀票走吧,女子孤身一人不易,身邊多準備些錢財以防萬一。”
盈律苦笑,這便是他對她一腔真情的回覆。“謝大人。還請大人容妾身多留幾日,待您與三奶奶走後,妾身便立馬離去。”話已至此,該說的也說完了,盈律朝他福了一福,最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像是想銘刻他的模樣在心中,然後轉身離去。
任西樓揉揉額角,長吁一口氣,最難消受美人恩啊!那一千兩銀票並不是報答盈律對他這麼年的一往情深,只是剛纔她說的一些話的報酬。
盈律是何等聰慧之人,不然當年又怎麼成爲京都一代名妓,長久不衰。
和李梓雪桂花幾人同住一起,平時大多都在一起,有些事不是她沒察覺,只是懶得搭理罷了,她們的心眼兒再多,終究與盈律當年深處的漩渦還差了那麼點。告訴了任西樓,淺淺的提醒了下他,她相信後面的事他自有能力會查的清清楚楚,無須她再多言。
錢有義已經走了,道涵寫意也沒有屋子裡伺候,殷素素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單手支着下頷發呆,沉思。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了,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一環一套緊密相連,她根本沒想到那些事,也沒能力查到那些東西。
這是第一次,殷素素徹底認識了任西樓,認清了她到底嫁給了怎樣的一個男人。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這次就當個教訓吧,再過兩日我們便離開了,那裡的環境比這裡的人際關係要簡單些,但做事也更不容易,到時你慢慢跟着錢有義學。”任西樓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踱着步子向她走近,說道,“我希望,等我們回來時,你能夠獨當一面,做個真正的任家主母。”
“……周家的人,怎麼說的?”
“你那個法子挺不錯的,讓周家章家他們狗咬狗去。”任西樓眯眼道,“章家是肯定對付不了周家的,這下章家有的難受了……就怕你心軟。”
“不會的。我不會心軟。”
“如果他們拿章雅淳威脅你呢?”任西樓挑眉,看着殷素素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道。
殷素素總算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姨母膝下無子,奕親王府只有一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庶子,很是寂寞,所以已經說好了,他們請葉老先生教授雅淳,雅淳就近住在王府裡,既可以得名師傳授,又能爲姨母解趣,還能和京都的世家子弟打交道。藉着奕親王府,我想,就算周家對付章家,也不敢斬盡殺絕太過分,讓他們吃點苦頭也好。”
章雅淳是肯定脫離不了章家的,爲了弟弟,殷素素只能想法子和他們慢慢磨,不能太過急躁。
章雅淳能有這麼好的運氣,章侯氏自然不樂意,這麼一來,豈不是比她的兒子章雅威能得到更多的好處?可再不樂意也沒法子,誰叫那是章雅淳的外家、姨母呢,與她章侯氏可沒關係;縱容她蒙了心,想着她兒子得不了好,也不能讓章雅淳
得了好去,章府裡還有一個章老太爺坐鎮,是絕對不會容許這種情況發生的。
任西樓咂舌,殷素素還挺有先見之明的。
估計殷素素還不知道,奕親王雖也是藩王,卻是難得的幾位嚮明德帝遞交了投名狀的王爺,就算以後削藩,奕親王府勢力會大大減弱,皇上投桃報李,少不了給奕親王府的好處。如果章雅淳在王府多住些日子,自己成材,與衆人打好關係,有奕親王府的幫襯,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他琢磨着,到時囑咐關巖幾句,讓他好生對待章雅淳,章雅淳是奕親王妃疼愛的內侄,也是殷素素最最放不下的親人,唯一的胞弟;關巖是奕親王授予無限期望的獨子,也是他的好兄弟,他們兩人搞好關係互幫互助,也是一樁互利的美事。
說完,任西樓表示有事要出去,晚上就直接在書房睡,不回來了,讓殷素素不用等她。
殷素素張了張口,到底沒說出挽留的話,目送任西樓離去。她又想起了那場春夢,頭疼的捶捶腦袋,任西樓到底怎麼了?她讓寫意去套青團青原的話,青團青原表示,任西樓在外乾乾淨淨規規矩矩的,也沒有養外室,或者有什麼相好的,最近朝裡朝外忙的不可開交,青樓沒怎麼去不說,連歌姬舞姬都沒怎麼叫過了。
殷素素數了數指頭,算算日子,這麼說來,任西樓起碼得有好幾個月沒有碰過女人了,他正值年輕力壯熱火沸騰的時候,熬這麼久,不正常啊,殷素素皺了皺眉頭,突然想起前段時間李玉璞還經常給任西樓送補血補氣的湯水,那樣大補都還沒動靜。
突然手指顫了顫,殷素素瞳孔放大,想到一個可能性——任西樓,該不會是不行了吧?
“三奶奶……是奴婢,寫意。”寫意輕輕敲門。
殷素素捏了捏拳頭,深深的吞吐幾大口呼吸,這事兒不能說,誰都不能說……要是說了,又被任西樓知道了她的這種懷疑,還知道她把事情說給了道涵知道,她們可不得倒黴。而且這也只是她的猜測罷了,等出了京都,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收拾好心情,調整好表情,殷素素端坐好,讓寫意進來。
又是一天過去,第二天時,原來傳的沸沸揚揚的任家三奶奶妒忌生惡,設計陷害周家小姐,毀了周家小姐的清白退親,已經變成了“清俊少年才名遠播,世族周家的嫡系小姐與財主章家的千金小姐爭夫,誰輸誰贏”,而且比前一種流言傳得更快。
寫意將那流言學得惟妙惟肖,眉飛色舞,逗得殷素素和道涵哈哈大笑,“狗咬狗,一嘴毛。就讓周小姐和二小姐兩個鬥去吧,咱家小姐坐山觀虎鬥。”
殷素素由道涵給她揉肚子,她剛笑得太過開懷,不能自己,肚子都給笑疼了,屈指彈了彈寫意額頭,“就你鬼精靈!明兒我們就要走了,東西都收拾妥當了嗎?”
寫意嘟嘴,道:“三奶奶您就放心吧,奴婢早收拾好啦。就算你不相信奴婢,還有道涵在一旁看着呢!”
“還鬧小脾氣耍小性子呢?”殷素素彎了眼眯眯笑道,“大人已經同意了,等我們到了那地方安頓好了,就讓你和青原成親,等成了親,你便是婦人了,可不能再使小女兒的性子了。”
殷素素一本正經的教訓着,道涵在一旁笑得賊兮兮的,不懷好意,寫意羞紅了臉,“不和你們玩了,我出去檢查行李去。”跺跺腳,轉身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
道涵在後面大聲道:“可一定要是去檢查行李啊,別半途溜去看未婚夫婿……”
即使和章家不合,到底是殷素素的孃家,他們要走的消息也告訴了章家人,明天便要離開了,章家今天來了人和殷素素道別,此去經年,也不知何時能回——或許是明德帝還有任西樓的戲演的太好了吧,大家都相信了任西樓已經失
了聖寵。章老太爺和任西樓在書房相談甚歡,章侯氏帶着章雅儀在內院正屋與殷素素冷冷僵持。
章侯氏還好,能保持儀態,章雅儀惡狠狠的瞪着殷素素,殷素素搖扇輕笑,還真是學不乖啊!
制止了女兒的犯蠢行爲,章侯氏笑意盈盈的對殷素素說道:“你這一走,山高水遠,也不知道再回來是何年何月,聽說那裡窮山惡水多,民風彪悍,唉,你吃苦了。”一邊說着,一邊將帶來的東西讓人呈上給殷素素看,“這些都是我給你準備的補品,想來那地方定是沒有這些好東西的,多帶些去,要是不夠吃了,寫信讓人帶來,母親我再給你們送些去,不必客氣。”
真是難得,鐵公雞也能拔毛,想來鐵樹也可以開花了吧。與其說是章侯氏見殷素素要走,離開京都去吃苦,於是善心大發,還不如說是章老太爺的意思,更有可信度。
殷素素笑而不語,隨意掃了一眼,漫不經心的說道:“多謝母親的盛情了,不過這些東西,我們怕是裝不下了。”頭疼的嘆了口氣,“大人說了要輕車簡行,可這幾日送禮的又忒多,不能拒絕,不能轉手送人,更不能留下……母親怕是不知道,光晉國公府和奕親王府,就送了足足兩車的東西。”
一刀朝心窩子戳去,章侯氏的笑掛不住了。
晉國公府……奕親王府……章侯氏咬咬牙,皮笑肉不笑,“奕親王妃真是心慈啊!想來姐姐在世時,兩人的感情定然很好了,這可是你們的榜樣啊,雖是異母,但姐妹情深,互幫互助,你們要學着點。”
殷素素無關痛癢的笑着應是,感情是真是假又如何,反正她們現在的感情很好。世上沒有不變的感情,只有需要維護的感情。
錢有義有事找殷素素,殷素素欠身道了聲歉,出了屋子,房間裡只剩章侯氏母女。見沒人了,章侯氏狠狠瞪了章雅儀一眼,在家時千叮呤萬囑咐,結果一出門全扔府裡忘得一乾二淨了。
“左右她都要去那小地方吃苦受罪了,等十幾、幾十年,陛下發恩讓他們回來,她章雅汀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粗魯村婦呢,你現在還這麼惹眼的鬧脾氣做什麼,就不能沉沉性子!”章侯氏壓低了聲音,恨鐵不成鋼的斥責道。
這只是不足爲道的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殷素素走了,在章家她最大的威脅也沒有了,章雅淳心性純良,沒有殷素素在他旁邊指點說教,章雅淳還不是在她的掌控之間?就算有晉國公、奕親王妃扶持又怎樣,百行孝爲先,他們的權勢再大,也大不過一個孝字。
故對於殷素素隨夫離京,章侯氏是歡喜得不能再歡喜了,給點善心也沒什麼大補了的。
章雅儀卻不服氣,恨恨道:“既然母親也知道她沒什麼可依仗的了,我受了章雅汀那麼多氣,現在就讓我還她一還不行嗎?”
章侯氏氣了個仰倒,冥頑不靈,“她是哪樣子的人你還沒看清楚嗎?真惹怒了她,她臨走前再給你一個悶頭大虧吃,你哭都來不及。”
那事兒出了,周家和章家變成了仇人,處處爭鋒相對,夾在兩個家族之間的那位周公子更不能討了好去。原本章老太爺看他有幾分才華,想下一盤賭注,現在嘛……就算他真有才華,也考不上恩科了,自然也沒有了作用,已經被章老太爺“請”了回去。
人總是失去時才知道珍貴。
以前以爲章雅汀惦記着那位周公子,章雅儀愛他愛得死去活來;後來知道章雅汀不在乎周公子,有了任西樓作對比,又覺得嫁不嫁他都無所謂了,現在,自己名聲糟糕了,章老太爺又趕走了周公子,章雅儀才發現自己錯失了真愛良緣,悔得不能自己,在家裡已經痛哭了好幾遭。
聽懂了章侯氏話裡的威脅,章雅儀抿脣,總算不再唧唧歪歪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