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椿見柳留梅有些花容不展,便說:“人生中許多時候目標並非主要的,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一定會說不虛此行。”
“我知道了,去破山寺。可是我總覺得許多景物實地看不如去讀有關文章。”柳留梅說。
兩人打車去了破山興福寺,遊人如鯽,唐代常建那首原題《題破山寺後禪園》五言律詩已大大地寫在寺內: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譚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惟有鐘磬聲。
實在說,沒有王建的這首詩,哪有破山寺的宇內揚名?江山也得文人捧,山河雖好,還待搔人墨客着色。
“我說了,還是不看的好,我心裡的破山寺可不是這樣的俗氣。”柳留梅說,“王建的詩實在名聲太大,當然寫得也真好,沒有人能超過他的了。不過王建如果生在現在,怕也寫不出這樣的好詩。好詩是時代和環境的產物。”在寺內轉了一趟,兩人就出來了。
“還有個地方你不能不去!”
“除了生身身父母處不能不去,哪還有不能不去的地方呢?”
“那請你隨我走一趟吧。”艾教授從包內掏出一瓶鮮果汁遞給女弟子。見她臉色有些蒼白,擔心她以往有過的低血糖找麻煩。
艾教授要了一輛的士,對司機說了要去的地方,可是司機竟遲疑了一會,打了一會電話詢問,方纔開車。
“這地方可是真要去的!”柳留梅說。
“遊客很少去這地方。”司機說。
好不容易在公路的一側找到了柳如是的墓,假如現代寬闊的公路的走向稍偏移那麼一點點,柳墓就將被平毀掉。在她一側的是她年輕時就託身的老頭、當時的大文人錢牧齋的墓,也默默地依附着。歷史上這一對另類老夫少妻生前基本恩愛,死後又作伴,也大體屬圓滿,雖然他倆生前有許多的不圓滿,主要是錢老頭的骨頭裡缺少鈣質,腿一軟,一度成了清初的貳臣,他的沒骨氣倒襯托得他的少妻、來自風塵中的女子河東君更加傲骨嶙峋。
錢牧齋是明末的文壇領袖,詩詞寫得還可以,但是因爲耐不住寂寞,屈膝於清廷,穿了幾年馬蹄服。少了骨氣和傲氣,其詩文的分量也大打折扣,即使他有好詩,也蒙上了他人格的陰影。歷代文壇領軍者,能影響到後世的很少。而柳如是雖曾是風塵中人,因在時代的大變局中,站得穩,支持抗清志士陳子龍,反對夫君出仕清廷,節氣如虹,真乃風塵中人一大英雄,後人對她的文字視爲珍寶。後來的大學者陳寅恪爲之立傳,寫了厚厚的一本《柳如是傳》,替一代有錚錚骨氣的才女塑了金身。
自來名家夫妻,一方有缺陷的多,中外莫不如此,不好的基本上是男方,如錢牧齋,胡蘭成,克林頓之流,都是文人騷客感興趣的題材,其中高手如陳寅恪演繹這類題材成了經典,三四流者就着眼在“色”和所謂的“戒”上,“戒”是掩護,“色”方是真的。學養有高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河東君的遺冢在雜樹叢中,有幾棵松樹已沒有鬆的翠綠和精神,那可能傷病於松材線蟲病,這種樹蟲,幾乎侵害全國所有產鬆的十多個省份,據言只有安徽黃山尚未有松材線蟲病,但這種樹蟲幾乎無孔不入,就像現代文明無孔不入侵害古典文明。
長方形的墓碑上用動靜結合的隸書而非楷書寫着“柳如是之墓”,使柳如是這個另類女性凝重中又不乏靈動。這裡同破山寺中的熱鬧相反,顯得冷清。因爲雜樹亂枝阻擋,艾椿和柳留梅只好在略遠處深表敬意。
“都說錢牧齋死後,錢家人虐待柳如是,我倒以爲錢家人對柳如是還算是可以的,至少在她魂歸西天后,還把這個出於風塵中的女人葬在錢牧齋身邊。後來的才女陸小曼死後,就不能葬在她的合法丈夫徐志摩墓旁。”柳留梅說,“都說時代在進步,可有的時候,有些事上,從前不一定比現在落後僵化。”
“陸小曼一個人安靜的長眠,也沒什麼不好,何況她是長眠在她生前喜歡的姑蘇。”艾椿說,“夫婦生命結束,暫時在天地間留下個小小墓地,不管合葬還是單葬,都是個抹不掉的寂寞。”
歸程中柳留梅說:“我得感謝陳寅恪,他的洋洋灑灑一部《柳如是別傳》使得柳姐不再寂寞,否則她太寂寞了,雖然她有一部薄薄的《湖上草》詩集傳世。”
“因爲有《柳如是別傳》這本書,陳寅恪也不會寂寞。他生前的自由之思想、獨立之人格的做人法則在《柳如是別傳》中大體得到了體現。”艾椿教授說,“你不會覺得不見你柳姐的墓地比見好吧?你稱其爲‘柳姐’可是你的原創啊!你是第一個稱柳如是爲‘柳姐’的!”
“別忘了她是我本家啊!我們柳家男女都有些人才,文人有柳宗元、柳亞子。”
“還有柳下惠。”
“我懷疑柳下惠這個人物是道學家杜撰出來的,嬌女子坐在他懷裡,他能沒有一點反應?我倒是欣賞錢牧齋,他喜歡柳如是,善待柳如是,特別爲柳如是蓋起豪舍。”
“這是錢牧齋的優點,他敢於大張旗鼓的迎娶風塵女子柳如是。”艾椿感嘆,想到自己同良家女子柳留梅還在掩掩蓋蓋,真是今人不如古人。
“能見一見柳姐的墓還是不虛此行吧?”柳留梅說。說完,將半瓶鮮果汁灑在柳如是墓前。
當晚兩人就去了太湖邊一家賓館,晚飯後聽一位文弱樣的老男士說他明日去祭掃陸小曼。柳留梅問陸小曼墓有多遠?
“不遠,我喜歡徐志摩和他的詩文,我這次來太湖一遊。不能不去看看陸小曼,愛屋及鳥吧”
旁邊一位不到四十歲的女士插話:“也不明白徐志摩的家人怎麼想的,爲何拒絕小曼歸葬在她丈夫志摩身邊?”
“其實,夫婦在世,無論苦樂,守在一起就知足,一旦告別人世,陰陽兩隔,合葬還是單寢是無所謂的,周恩來夫婦在世同甘共苦,身後也沒有在一起麼。”老男士對女士說,“小曼獨自聽濤太湖邊,不也是得其所哉。”說完,兩人相依着去散步。望着兩人的背影,柳留梅猜測他同她是何種關係?一會也就自己笑了,這年頭還去琢摸這個問題啊,太沒水了!
虞山之行並非空空,柳留梅這次外出所見所遇,開啓了她對老少感情這一問題展開思考。
艾教授同樣在柳留梅二次外出應聘後,對兩人的關係進行了反思。
回顧以往,歷史上似乎對老少婚戀不怎麼非議和苛求。《中國人名大辭典》裡有個賀壽慈,清代衣冠閥閱中人,湖北人氏,清代道光二十一年進士,曾是部長級人物。他長於詩畫,但官運欠佳,光緒五年牽連一樁醜聞被罷官,但不影響他公開老少婚戀,他八十歲時娶十八歲小妾,老少恩愛,生有一子。重量級著作《越縵堂日記》的作者李蓴容美譽賀壽慈爲“亦人瑞也”。 李蓴容不會想到一百五十多年後的名人楊振寧先生的老少姻緣,會鬧得中國網絡一片問責,一些所謂的學者專家也公開予以挖苦,甚至咬牙切齒的聲討,不明白何來這麼多的恨呢?
對感情中的另類的寬容還是苛刻,是否是世風所致?世風是了不得的。**時代大官小官都靠並不高的工資生活,大家都不敢貪也不想貪,工作的也都安心,這是世風。禁慾的時代大家差不多是一個老婆一個老公,一夫一妻過得蠻磁實,這是世風。開放的格局裡,有**終成趨勢,沒個把**的反覺掉價,這是世風。金錢形而上的年代,一些當官的比着撈錢,大家都撈你不撈不得安心,這是世風!所謂世風,就是時尚,就是人們習慣在比較中的那中生活。
對老少戀情不很相容的現代世風中,有名有地位的人還好對付些,平民百姓則難兮!艾椿雖然是所謂的教授,那也不過是三四流的窮知識分子而已,加上思想上不是一流的大無畏的另類,操作起忘年之戀往往力不從心。時常陷入苦悶中。
“給你看一篇文章,你就少些苦惱了!”柳留梅在一個紅楓葉照亮山坡的初冬的週末回到了艾椿的身邊,一進門就從挎包裡掏出一本雜誌。
艾椿翻起了雜誌。
“雜誌比我還重要啊?”柳留梅問。
艾椿愣了一下,立即歉意地站起來伸開兩臂擁住歸來人,兩人見面或分別時的相擁幾年來已成定例,頭一年的這種形式還有很豐富的內容——激情盪漾,手舞足蹈,慢慢就成了平和的親熱。有**之間的日子拉長了,許多方面都是平和的親熱。自然平和不等於不豐富,全在一個心領神會,感情之道存乎一心。
年輕的柳留梅卻時不時激情彪起,“用鬍子扎扎我!”艾椿身上的大部分器官在退化,唯有鬍子卻愈來愈象刺蝟的針毛,連經常給他理髮的揚州女理髮師光他的硬鬍鬚也是格外的小心謹慎。柳留梅的激情還表現在喜歡抱起艾椿轉圈子,這個場面讓窗外的老嫗偵查到了,老嫗大驚失色。中國的老嫗最愛打聽最好議論家長裡短,流言便四處飛散。所以要說艾教授同女弟子的交往做到絕對封閉是不可能的。
艾教授喝了口秦根又送來的蒙山茶,然後打開那本雜誌,見“真情和攜手”欄目中有《老教授的祖孫戀》一文,見到這個題目就反感,提示倒引起他的興趣:巴山蜀水某研究所,有一位伍姓研究員,老伴因病臥牀不起,由請來的年輕家政長期照應,喪妻後,研究員也病倒,本想離開的小保姆不得不留下照應,長期共處中,由相知到相依,值得一提的是研究員的早已成家的兒子女兒,都支持老爸的感情生活,四十歲的年齡落差不影響彼此的相愛,他和她光明磊落的登記結婚。自古巴蜀之地多豪傑啊!
這豈能用祖孫戀來說事哪?即使用“晨昏戀”也不合適,一個“昏”字,就弄得你個騷老頭子沒商量。中國人的基因裡從來缺少對老人的寬容。用諸如“祖孫戀”“姐弟戀”之類的名稱這是編輯的低能,現在許多的刊物編輯患便秘——不通,這也可以理解,有本事的去當官經商發財去了,沒本事的纔去同文字打交道。
艾教授評論了一番後,又感嘆自己同那位光明磊落的伍先生不能相比,人和人是很不一樣的。但艾教授已視伍先生爲精神盟友
艾教授決定給“祖孫戀”裡的伍先生寫封信,一傾衷腸。他引素不相識的伍先生爲摯友,他是大丈夫伍老的一根長長的老粉絲。
艾教授拿來毛筆、墨汁、硯臺,他給好友或尊敬的人寫信都用毛筆。
尊敬的伍先生:
您好!
讀了《真情和攜手》上的有關您的文章,心潮起伏,不能自己,不揣冒昧、也可能是不得要領的給您寫這封信。
《真情和攜手》欄目名起得好,其中幾篇文章的內容也都不錯,尤其是您和您年輕夫人的動人的攜手的故事更具風采。但是恕我直言,記者和編輯先生的水平實在跟不上,經營以生活中的真實的人和事爲題材的言情刊物,需要熱情更需要才情,我們實在希望有我們時代的張恨水。
“祖孫戀” 用的就不倫不類,“晨昏戀”、“孽緣”、“另類戀”等等就是對老人婚戀的話語歧視。難道老人就不能攜手年輕人?歷史上不是這樣的。唐明皇同楊貴妃年齡上是祖孫差距,關係上是翁媳關係,可白居易的一篇《長恨歌》把唐楊之戀頌爲經典愛情。
或說人家是皇上,你老百姓不能比,可皇上和老百姓也都是個七情六慾的人啊!其實白居易也有他自己的長恨歌,晚年他的一位愛姬離去,也是很殤情的。世上有許多人都各有各的長恨歌,沒有的話,也是一種人生欠缺呢。
明末清初的大詩人錢牧齋同柳如是的戀情,也是老少相戀。陳寅恪的經典之作《柳如是別傳》也是比較正面的“傳”了一下。清代那位著名的藝妓才女董小宛,一生酷愛才女的錢牧齋用了不菲的三千金使董小宛獲得了自由,並親自送她到的風流老**冒闢疆那裡,成了老冒的側室。老冒**悱惻的寫了《影梅庵憶語》,回憶了他同董小宛共同生活的酸甜苦辣的生活。《憶語》用詞生奧,大概不生奧不能顯示其才子氣。後來的沈三白的《浮生六記》,深受《憶語》影響,但文筆瀟灑明白,乃成傳世之作。
歷史已成過去,但過去活在我們心中。我在想,歷史上的許多曠世之戀,並不受年齡差距的影響,但是我發現歷史紀錄的老少之戀大多發生在富貴之家才子佳人之間,並被傳爲佳話,載之於史冊。民間老少之戀的記錄幾乎沒有。平民的老少戀情恐怕大多被無情的扼殺,想想也真太殘酷。
你們的忘年之戀沒有被扼殺,能公之於世,亦是時代的進步。
言歸正傳。我的一失一得發生在四五年前,上世紀末 ,我失去了陪伴我三十多年的老伴,一年後,我得到了我的女弟子一枝梅的愛情,那時她正好大學畢業。說起來也也有點邪乎,老伴的忌日的第二天正好是我的一枝梅的生日,真是自有後來人。
我們的忘年之情是從上個世紀末跨越到到這個新世紀,我們的合法的**被一位正派人惡狠狠的稱爲老公狗和小丫狗之配,夠形象都損人的!在使用刻薄的語言上,中國人可以申請吉尼斯紀錄。我的小旅伴不願意傷害她的善良的農民父母,而我也有關於所謂的面子、關於人道、關於經濟等問題的種種思慮,一直沒有勇氣進入婚姻的法律程序。數年來我們彼此像深水魚一樣過着不見陽光的生活,我是特別欣羨豔陽麗日下的侶伴的同行,覺得那是人間美景之一。
有回我在家洗澡,腳底一滑身體前傾,不慎被自來水龍頭上的條形開關砸了左眼,疼痛無比,時在傍晚,我的女弟子心疼之極,但她沒有勇氣送我去醫院,我瞭解她的難處。我躺在手術牀上縫合眼球傷口的時候,我因疼痛而冰冷的手多麼需要她來捂一捂,可是伊人若天涯。
我也不諱言兩人人道方面的時而有的冏境。少年夫妻老來伴,這一千古格言,雋智中帶點無奈,道盡了兩性關係發展的自然規律。夫妻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的關係是個簡單又複雜的系統工程,老男人憑着他的豐富的生活閱歷、歲月賦予他的比較溫和的脾性以及對少妻的濃烈而平和的愛,操縱這系統工程有許多青壯年男人所不具備的優勢。假如沒有人道方面的美中不足,那人類的婚姻將一定以老少婚配爲主,人類社會將會變得和諧而美麗,婚姻中的一系列暴力主要發生在青壯年夫妻中,暴力主要源於精力過剩的中青年男人。
很羨慕您的妻子的落落大方,是她拉着您的手去領結婚證,挎着您的手臂散步。可是我的那位不是這樣的,甚至到了家裡還要拉起窗簾,遑論青天白日下的漫步?我視這種自由的散步是優美的散文詩。話得說回去,我們真要是老公狗和小丫狗也就好了,狗們能在光天白日下無畏的親暱。
爲了擺脫我們所處環境,我和女弟正策劃着去南方工作,換個根據地去開創屬於我們的解放區的明朗的天。
感謝刊物《真情與攜手》欄目的編輯和記者,報導了來自巴山蜀水的春天般的消息,自古以來巴山蜀水多豪傑,您就是當今的豪傑。
您和您年輕夫人相愛,和諧的家庭生活,感動了生活在環霸王別姬之地帶的我和我的“虞姬”,你們是我們心中的年度人物。
人需要交流需要傾訴,痛苦和歡樂都需要同知己分享。我們視您和您的夫人爲知己,寫上這封信,傾訴我們的甜甜苦苦和愛情敘事上的期期艾艾的無奈 即頌
健康 艾椿 時在初冬
艾教授將寫好的信,交給正在縫補她**的女弟子,自己去外面透風去了,引領遠方的巴蜀方向。
艾教授習慣穿舊**,覺着親切隨和,往往一補再補,好在女弟子的補功甚佳。手中正在補的**還是數年前她領取人生中第一份工資後給恩師買的,那時兩人正處於平和的第二空間。
柳留梅放下針線,以批閱學生作文時練就的高速度瀏覽,現在的許多語文教師,那一個不練就一目十行的本事,否則一個班七八十人的作業怎麼能改的完?那能在在現今的中學裡混得下去。
一會,艾椿回來了,手裡多了一小枝紅楓葉。
“人家光看你這一手漂亮的毛筆小楷,也就驚喜了。”柳留梅說。
“內容如何?”艾椿期待着。
“文筆雖好,只是內容上有些不軟不硬的傷。不能進入一類卷。”柳留梅儼然是一位嚴格的閱卷教師。
“願聞高見。”艾椿作虛心狀。
“所謂‘人道方面的美中不足’,就不必提出。我以爲這方面美中不足是正常。還有,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所謂愛情也不必提及,那不屬於平民的感情生活,伍先生同小保姆的感情之所以可貴,就在於不涉及到金錢和權力地位,可貴的是發生在民間的。”柳留梅不激不厲的說。
“ 言之有理!”艾椿說,“還有嗎?”
柳留梅笑了一下:“你這樣的身份,文字上應力求一個雅字。不雅者把我們比作狗們,我們不必重複。別人粗魯下流那是人家的事。當然你這是一種幽默。”
“按你說的我再修改,文章不厭百回改啊!”艾椿說。
“修改倒是不用,你這是原創麼。。老公,我只是擔心《真情與攜手》上的這篇文章是否子虛烏有,現在假新聞假報導滿天飛。”柳留梅取出一個粉紅色信封,這是他倆深入交往時偶爾使用的信封。
“假作真時真亦假,聊當是真的吧,假牙也無妨。能正面的肯定老少婚戀,就是假的,也是時代的一種進步,我這封信算是對時代進步的一聲呼應。”
艾椿摺疊好信頁,又寫好信封,再把六片紅色的楓葉夾在信紙裡。
“你採來這楓葉也真好,霜葉紅於二月花,是不是?”柳留梅說。
“但願伍老先生同他的年輕夫人的愛情,經霜愈紅吧!還想告訴伍先生夫婦,他們的愛情敘事,對包括我們在內的許多人來說,是這個初冬裡的春天消息。”
“今晚應該慶祝,爲了我們新有一位盟友。”柳留梅說,“有什麼好吃的招待我?”
“主食是牛排骨湯麪,副食是鴨屁股、鵝掌。”艾椿說。
“真有鴨屁股?”
柳留梅愛吃鴨屁股,是不久前發現的。本市火車站有位調度員是艾教授的一位忘年交文友,他自稱“艾迷”,特別的推崇艾教授原創的《斷〤再植的林林總總》、《彩雲何日歸?》等篇目。這位文友愛寫詩,筆名是“匪徒”,圈內朋友稱其爲“老匪”。上回艾教授外出講學回來,在車站正逢老匪,他說“你來得巧,有朋友帶來鴨屁股,還有正宗葡萄酒。”老匪給了艾教授一小袋鴨屁股兩瓶葡萄酒。艾教授本不想要的,這鴨屁股有啥好的,他從市場買來的活雞活鴨宰殺時,其尾處一律剜去。回到家正逢柳留梅週末回來,他沒說是什麼,讓柳留梅作下酒菜。不意被她一掃而光。
艾教授給老匪電話,問這滷鴨屁股從哪裡能買到?老匪笑說:“我門這地方能買到,我還幹嗎當珍品送您老?上回給你的是外地的朋友帶來的。昨天有人從沛縣捎來一箱狗肉罐頭,風味還可以,你有興趣的話屈駕來我調度室。”
老匪因爲管車皮調度,巴結他的人不少,送些吃的東西是小意思。
艾教授拿回四罐狗肉罐頭後,又順便去一家很講信譽的滷肉店買了點滷牛肉,這家店的老闆是地道的天主教徒,死牛肉病牛肉進不到他的店裡。艾教授一般不吃滷肉,尤其是小店的,如今有多少滷店老闆的心都在滷水裡泡過?把病雞死鴨等問題動物滷製了買,他們一頭鑽進錢眼不管別人死活。
柳留梅看了桌上有她愛吃的黃瓜、爆炒青椒土豆絲,以及狗肉、滷牛肉,便說:“誘人的盛開鮮花的餐桌。”
艾教授覺得這句話表達很新鮮很酷,但有語病。這寶貝“牛黃”,又稱“牛寶”,實際上是牛的一種病理現象所致,林黛玉的美也同她的不足之症有關,這語言有病也生出一種效果。這老少配別人在說兩人有毛病,豈不知這是人類感情中的“牛寶”。這一想,艾椿偷偷笑了起來。
“你在想什麼?”柳留梅見老頭子在發楞又在自笑。
“我想到梅來芳了。”艾椿隨意說。
“你是天馬行空。”
“昨晚我看電視梅來芳演出,他的嗓音很清麗。他很懂得保護好聲帶,常吃牛肉,據說牛肉滋補聲帶,所以爲了你月底在全市語文教學大賽中那好名次,買了牛肉補聲帶。下次來增加牛肉湯。”
“謝謝你對牛肉的詮釋,爲你同你的精神盟友伍先生的訂交乾杯。”
這個週末,因爲有賞識盛開餐桌的女弟,有遠方的同路的人,艾教授過得很充實。
第二天一早,柳留梅就悄悄的起身,她給夢中人掖好被,細看他的臉上還有疲意。她要趕早回父母那裡,每個月要回去兩三次,敘敘親情,或下地幹些活,一般她不在家留宿,旁晚還得趕往市裡,星期一的一早再趕到學校上第一節課。
柳留梅已經不太想在老家住宿,每次的留宿,老媽一定同女兒睡一頭,盤問她有無男友,爲何至今不談朋友?然後老媽再點評柳留梅的這位那位表妹或堂妹已經相好親或正準備結婚,那男人生相如何以及家庭條件怎樣等等。柳留梅的表姐妹和堂姐妹不少,所有堂姐和表姐都已結婚生子,堂妹和表妹中也有部分成了家,她現在是在諸位未婚妹妹的最上游。母親的評點,是項莊舞劍。所以柳留梅儘量避開在父母身邊過夜。
星期日在父母家幹了半天農活,星期一上午又是三節課,下午一個班會結束後,柳留梅有些乏了,但又趕着批改了十幾本作文,可止不住瞌睡蟲的進攻,寬寬的前額不由的貼在作文本上。
悠忽,柳留梅見到伍老先生和他年輕的妻子來了,將剛學步的兒子放在她的辦公桌上,拉開小腿痛快淋漓的撒尿,把作文本弄個溼透-
柳留梅驚醒,原來她打盹間一條胳膊弄翻了茶杯,茶杯裡的幾片黃芪也撒在本子上。這黃芪是衣大夫兒子送給艾教授的,艾教授說服柳留梅用黃芪泡茶,說是補氣的,語文教師中氣一定要足。
收拾淨桌面,已到晚飯時間,也不覺得餓,週末兩天在兩個家都吃得很好。照例離家時老頭子又讓她帶回他從本市的一家最大超市裡買的一盒八個烤甜麪包。他習慣在大超市買食品,大老闆一般不會在食品上糊弄顧客,砸自己的牌子。等會餓了,吃兩個麪包就行。
柳留梅也想給遠方的伍先生的年輕的妻子寫信,她覺得老頭子的那封信言猶未盡。她立即舖紙操筆,但聽得紙上有春蠶食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