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苟經理破門而入時,柳母正在敞開的廁所間洗牀單,她不習慣用洗衣機,認爲還是手加洗衣板洗的放心乾淨。她要把牀**下整理乾淨後,再攜女兒回家。
柳母五十出點頭,是屬於那種不顯老的長青藤般的女人。苟經理進門後對在洗東西的柳母掃視了一下,進了客廳,他做了下鬼臉,咬着艾椿的耳朵:“還可以麼!四十多點吧?長得不錯啊!”
“親戚!”艾椿把苟經理讓進書房。
“很希望你這樣的親戚多一些!”苟經理揶揄道。
“你不看我們是兩輩人?”
“只要合得來,三輩四輩有何妨。”苟掏出一支熊貓點上,“你早該找一個洗衣做飯說話的,你大概還有所等待吧,等待年輕的?現實點好。今天我請你們吃飯,以後讓嫂子弄家常飯菜招待我,還是家常飯菜對身體有好處啊!”
苟經理的到來柳留梅還不知道,正在睡覺。肛門手術雖不大,畢竟是手術,疼了幾天,這兩天趨向痊癒,就想睡覺,她打開寢室門後,去盥洗室洗漱完畢稍加整理後,經書房門口時正同苟經理四目相遇,兩人過去從沒碰過面,苟經理壓根沒想到出現的柳留梅纔是艾老頭實際上的多年搭檔。
柳留梅很大方的給苟經理和艾椿各泡了一杯茶,轉身走了。
“小親戚。”艾椿很自然的說。
“好個氣質!”苟輕聲的驚歎。
“你總是好下判斷,才一照面就能看出人家的氣質?”
“氣質不需要研究,是一種直覺。紅樓夢中寶玉同黛玉初次照面,不是互爲驚歎麼?其實那是氣質互爲逼人,這一點許多紅學家忽略了。”這話被柳留梅聽到,心想這個男人懂《紅樓夢》,而且有另見,不俗。”
柳留梅見自己還穿着睡衣,忙去臥室收拾自己。
艾椿告訴苟經理,母女二人是來市裡動手治便秘的,是老伴的表姨妹母女,女兒正在讀研究生。對不知情的人,艾椿早已經學會不動聲色地介紹柳留梅。真作假時假亦真。
苟經理喝了一口茶,才言歸正傳:“你知道紫娥的丈夫出車禍死了。”
“不知道啊!可是真的?”艾椿有些吃驚。
“我從我那另類兒子那裡得到的信息。前幾天他回家問我要錢,我見他的衣袖上別了一朵小黑花,我嚇了一跳,一問他才告訴我紫蛾的丈夫去她女兒那裡,客車同貨車相撞,當場人受重傷,可送到醫院沒搶救過來。”
“那該去看看紫蛾纔是啊!”艾椿說。
“我讓兒子送了一萬去,可是紫蛾又讓我兒全數退了回來。我想讓你再把這錢送給她。”
“那你還不瞭解她。她是被你莫名其妙解僱的,不收你的錢在情理中。”
“怎樣才能消除她對我的成見?我想娶她的念頭現在是更強。原來她還有個名義上的丈夫,現在這障礙沒有了。”
“老兄,一年之內你莫提這檔子事,人家熱孝在身麼。”艾椿想起自己在老伴下世不久,去陶城向秀求婚的蠢事。
“我擔心夜長夢多。她這號正當中年風韻依舊聰明能幹的女人有市場。
艾椿苦笑着:“ 你們商人三句不離市場。”
“教授,我骨子裡還是擔心兒子的命運。”
“你沒看到英國79歲的女演員吉納-洛羅布裡吉達心態依然年輕,嫁給了45歲的地產商這條新聞?你不是說,兩人只要合得來,年齡差距再大也是正常的嗎?”
苟經理無奈的笑了起來“阿彌陀佛,但願這事不要落到我兒子身上!”
艾教授心想,紫蛾爲什麼沒有告知他喪夫的事呢?
中午,苟經理無論如何要請吃。
“下午我們準備回家,不能去,謝謝經理了。”柳母託詞說。
“吃完飯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終於拗不過苟經理,去了市裡一家酒店。
菜沒有上之前是喝茶,這種時候是沒話找話說。“手術還可以吧?”苟經理的眼神對着柳留梅,還沒等回答,他又把眼球轉向艾椿,“你早不跟我說,我有個朋友是這裡治肛腸病的行家裡手。”
“打出的廣告都說是專家,可沒有一家廣告不是誇大的。我最討厭那些醫院在電視上連篇累牘的由所謂的專家穿着白大褂很專家似的在吹噓。”艾椿說。
“我這個朋友從不打廣告,我的便秘手術就是他做的,這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苟經理說。
“手術後還好吧?”柳母很關心的問。
“效果還不錯。當然要注意飲食。沒動手術前經常是四五天便秘,沒便秘的人不知道這毛病的苦處,那時能痛快的解手,覺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柳留梅笑了起來。
“我動手術前,去市裡兩家大醫院諮詢過,其中一家的肛腸科醫生只是問了下便秘情況,給我開了些主瀉的藥。我問手術後能不能好些,他說你想手術也可以,模糊其辭。我看旁邊又站着幾位是醫學院的實習生,我就決定放棄這家醫院。後來去了另一家公辦醫院,肛腸科主旨醫生看來五十多歲了,醫生臉上的滄桑往往給患者信任感,老醫生很認真,給我做了細緻檢查,很肯定地說要手術,他在紙上把我那病變部分畫出來。我問手術後會不會有後遺症,我擔心手術後弄不好是否會走向反面,控制不住就壞事了。控制得太死不行,控制不住更不行吧!老醫生說不必擔心,手術後至少能緩解便秘。老醫生坦率地告訴我,他不是本醫院的在編人員,他是院長請來承包肛腸科的私人從業醫生。後來我徵詢該醫院一位認識的中醫科主任醫生,他很神秘的帶我到醫院門口,指着一側牆上的本醫院專家介紹欄目說,你看,這裡沒有肛腸科專家的位置吧!他不承認肛腸科有專家,建議我要慎重。”
“這正如你的企業沒有在本市企業50強裡掛名。”
“想掛還不容易?掏上幾萬十幾萬就能掛名,我不想榜上有名。這玩意兒同我當年搞吹牛的報告文學沒兩樣,我就低看什麼福布斯、胡什麼的排行榜,事業上的真正的實力派可不在乎排行榜,都是低調行事。你搞排行榜的鑽窟窿打洞去查別人有多少家底,你不是很有本事?那你何不去辦家企業?這年頭,有能耐的硬漢辦實業,那些個軟蛋次蛋纔去搞什麼排行榜。這搞排行榜的同寫吹捧企業家的報告文學差不多。”苟經理底氣十足的說。
艾椿正趕着一隻蒼蠅,邊趕邊說:“這世上不只是蒼蠅煩人!”
苟經理把服務員找來問“你們的衛生怎麼搞的?把你們老闆請來。”
一會老闆來了,他同苟經理很熟悉。苟經理說:“老闆,幸虧今天我請的客人是老友,要是談生意的,你酒店這蒼蠅不壞了我的事?”
“怕是昨晚修紗窗漏進來的。”
“廚房該不會有蒼蠅吧?我給你們發明的菜可要燒到家啊!”
老闆誠懇地點頭退了下去,留下一包熊貓煙。
“教授,要不是熟悉的店主,肯定得換一家。另外,這裡有個廚師燒的湯菜特好,也特愛乾淨。下飯店不是看其門面,一定要看廚房如何?中國飯店的廚房大都雜無亂無章,這家的廚房是難得的乾淨,聖人說‘君子遠庖櫥’,他叫大家離庖櫥遠些,這怎麼行呢?這大概是以後的中國讀書人大都腸胃不好的一個原因。因爲一點不瞭解廚房的食品衛生是危險的。現在所謂‘吃飯吃氣氛’,那是胡扯!應該是‘吃飯吃衛生’才合乎飲食科學。”
“你我都是農村來的,夏天一兩隻蒼蠅算什麼?我們要學學**,他一生不在乎蒼蠅蚊子。還有那個蔣經國,他治理臺灣的時候,時常輕車簡從的便裝下基層,有次在鄉下的小飯店用餐,對蒼蠅叮過的飯菜照吃不誤。”
“**一生不信邪,其實他也是名字上不了牆的土肛腸型專家,不過**治的是中國的國家便秘。不說遠的,就說1949年前的近百年的中國,病態支離,上下不暢不通,便秘很了!新中國成立後,**終於把國家的便秘基本治好了,政令暢通,一個政策下來,天搖地動,基本上是不走樣的一杆到底。解放初期,槍斃了天津搞貪污的高官,以後上上下下誰敢再貪污?哪像現在,不斷槍斃,不斷雙規,可貪污腐敗分子排着隊跟上來。現在是,政令處處阻塞,又得了嚴重便秘啊!”
苟老闆思緒跳躍,議論風生。
大家笑了起來。
苟經理有個特點,在飯桌上只要有他看得上的年輕女性在場,他往往是妙語連珠。這時涼菜上來了,苟經理給每人的杯裡斟滿了啤酒,柳留梅給自己的杯里加了些冰塊。苟經理帶頭一氣乾了杯啤酒,四四方方的臉上容光煥發,撇了撇嘴說:
“你們還沒有聽到給我手術的那位土肛腸專家的妙論呢,他說,便秘還不難治,難治的是心理上的便秘,那是心理醫生的事,可中國人長期就忽視了這心理便秘,心裡不暢通,百病就跟了上來。”
“妙論妙論!”艾椿往自己的酒杯中兌了點開水,他的胃怕涼。
苟經理笑着說:“教授杯裡兌開水,侄女的杯裡放冰塊,有意思。”苟經理過去隱隱的聽說艾椿有個**是他的學生,難道這眼前的不俗的年輕女性就是嗎?
“苟經理,給你動手術的醫生可是額邊有塊小疤痕的?他耳垂特別的大,他好像性陸。”柳留梅母親問。
“正是他,不姓陸,姓駱。駱駝的駱,他自稱是唐代那位寫討伐武則天檄文的駱賓王的後人。駱醫生後來離開了公立醫院,自己開了家專科醫院。”
柳梅陪母親去方便。
“駱醫生性情豪爽,這倒有點同駱賓王相似。”艾椿說。
“這駱醫生也是個難得的侃家,他說據他考證,武則天也患便秘,大凡女人患便秘的,大都聰明,而且愛牀上活動,所以說武則天愛養鴨子是有原因的,因爲這牀上活動使血脈暢通,加快肛腸蠕動,緩解便秘。這駱醫生還吹牛,在唐代還沒有我駱某人這樣的肛腸專家啊!”
艾椿笑得差點把一口啤酒嗆到氣管裡,他點了點頭,想到自己的柳留梅每次回來後便秘就大大緩解。
“你們笑什麼?”正回到桌邊的柳留梅見艾椿像孩子般笑得可愛。
“我在給教授侃駱醫生的情事。”苟經理指着端上的一道菜,“這道菜是我的創意,菜是我命名的,當然,還得那廚師有一手。”
艾椿分析了一下那大白碗裡的菜,是份湯菜,有木耳、青果、滑肉、鮮口蘑、銀魚、粉絲等成分,艾椿嚐了嚐,清淡可口,滑肉鮮嫩無比。
“這滑肉是煽過的小公羊肉,湯汁是地道的散養的本地細腳母雞熬出的湯。這道菜我請駱醫生同他的助手護士小姐吃飯時,護士小姐嘖嘖的讚不絕口。駱醫生聽了我對菜的命名,連着說佩服佩服!”苟經理給每個人盛了一碗湯。
柳母說這輩子沒嘗過這透鮮的湯菜,一起喝了半碗。
“這駱大夫同他的助手女護士關係不一般,但他的摯友都心知肚明,那位大名叫水清華的護士是駱大夫的另一半、內當家,他倆差不多已有十多年的情史,但不知爲什麼不公開,傳言兩人生有一個兒子。據說駱大夫在瑞士的女兒反對父親處理感情的方式,希望父親名正言順的同水清華結婚,不用真真假假,這瑞士的民風是最容不得一個‘假’字。瑞士的市場比較規範,因爲那裡社會很講誠信,人和人關係很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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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留梅一聽耳根紅了一下。艾椿想,這鬼精靈的“狗”經理該不會是說東道西吧。
“我看那護士不過三十左右,可駱醫生已過花甲啦!我不信厚道的駱醫生會有這缺德事,現在的人就好給人抹黑。”柳母插話。
“大姐,駱老醫生妻子亡故,那護士單身,兩人結合可是合理合法。現在老少婚戀是越來越多,只要兩人有感情合得來,也沒什麼。”苟經理加重語氣的說,給柳母碗裡又添滿了那鮮湯。
柳母搖搖頭。
“苟經理你說這道菜的命名吧。”柳留梅不想讓母親捲入老夫少妻的話題。
“我那天也是同駱大夫和她的內當家開個玩笑。駱大夫大名叫駱淼,名字中有三條水,護士名清華。菜湯裡有木耳,有滑肉。我說這道菜稱‘水沐清華’,我剛說完,水清華說,早知你這樣貧嘴,那時給你手術時,應該把你肛門給縫上。”看來苟老闆喝多了,酒意濃時,大俗亦雅。
艾教授笑說;“這頓飯菜可豐富了!”他的意思是“便秘”“肛門”等都上了飯桌。
柳留梅還在低聲吟着“水沐清華”。
一會,端上一道菜,是道燉菜,鹹肉壓在鮮肉、蘑菇、青海帶上一起蒸熟,柳母讚不絕口。
“這道菜就顯出廚師的靈氣,我有回看了周瘦鵑的《姑蘇菜藝》後,把這道菜的做法轉告廚師,他又做了些改進,有時將鮮豬肉改成鮮母雞肉,這道菜成了這家酒店名菜。駱大夫特欣賞。”苟經理說。
“這周瘦鵑才子佳人小說寫的還可以。他是吳派園藝家,也是美食家。他在蘇州弄的那一畝三分的園林藝術很紅了一陣,周總理、朱老總等人都去欣賞過。據說總理在蘇州時還請過他吃過便飯,這飯桌上可能還有今天我們這道菜吧。只是不知這菜名叫什麼?”
“我對駱大夫說,這鹹肉資格老了,這鮮肉還嫩着,這海帶還青青。這道菜叫‘老少情’,一老一少搭配就是好啊!”
柳母一邊搖頭一邊笑着。
“你成了菜名專家了。”艾教授笑曰。
“哪裡,還是磚家。”苟老闆笑說,“我那‘水沐清華’這一磚,把駱院長和他的助手水清華,砸的心裡癢癢的。”
吃飯的時候,上了一道辣椒炒雞絲,色香味具好,很對柳留梅口味,她是以吃辣著稱的,在家的時候,父親的菜園,每年不忘種上名爲朝天猴的辣椒,其辣無比,去了南方以後,那裡的菜以甜爲主,很不適應中適應了。柳留梅夾一筷辣椒絲進口,就辣的出了眼淚,柳母也是能吃辣椒的,也說這辣椒受不了,這輩子沒吃上這麼辣的椒子。苟經理哈哈笑出了聲,他若無其事的吃着那盤辣椒炒雞絲:“我喜歡這家酒店的菜,一是湯菜好,二是這裡的辣子辣味蓋全市。”
“我不吃也能感到它的辣。這怕是墨西哥的魔鬼椒。”艾教授說。
“這裡的老闆在郊區有塊地,專門種綠色素菜,不上化肥和農藥,這辣椒也是自種的,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種,近乎墨西哥的魔鬼椒,那裡我去過,魔鬼椒我也只能吃上半個。”
苟經理望着柳留梅,意味深長的說,“今天要是碰上印度的斷魂椒,我們怕都得斷魂。那可是天下第一辣。”
請人吃飯,平平吃上一頓沒給客人一點記憶,是平庸。能給客人記憶的飯局纔是好飯局。這頓宴請很久是柳留梅忘不了,湯菜水沐清華、蒸菜晨昏戀、類似斷魂椒等,好一陣活在胃口裡。這纔是盛開的餐桌啊!
這天雖很愉快,但艾椿還是感到累,人老了,無所事事也累,有所事事更累。艾椿不待柳留梅娘倆安歇,便衝完澡早早睡下了。
剛要閤眼,苟經理來電話:“今天去你那裡,把另一件正經事給忘了,傅市長的兒媳快出獄了,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人才弄到我公司?老兄你一定幫忙!還有一件事,以後再說吧。”
經苟經理這麼一提,艾椿纔想到應該到傅副市長家去一趟,他說過,兒媳回來後,住到大學是最好的。
艾椿剛躺下閤眼,朦朧間覺得臉上有熱氣,他熟悉這氣味,是柳留梅身上的。她輕輕地給艾椿蓋上一條毛巾被,便悄悄離開了回到主臥間,見母親也已經睡着了,她還沒有睏意。這天柳留梅心情很愉快,手術傷口已基本痊癒,大便正常,白天聽到的“水沐清華”的故事內心頗安慰,這世上的另類地下戀情 肯定不是少數,他同艾椿不是個案,只是那個叫水清華的女人命運比自己好得多,她可以同她的老頭朝夕共處,身心都沐浴在她老頭的愛河中。如果兩人還有個隱秘的孩子,那更是錦上添花,很後悔自己當初沒有把孩子偷偷的生下來啊!
柳留梅在自己的家裡休養幾天後,便回到學校,等待他的是高三強化班的班主任。
柳留梅一走,艾椿便給傅副市長電話,電話沒人接,一連幾天都是這樣,這種情況很少見,傅副市長退下以後,過日子極爲低調,自己買菜自己做飯,出門一把鎖,進門是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聲。艾椿教授特地去傅副市長家看了一下,見磚砌的院牆鐵門上是一把大鎖,院裡院外靜悄悄。
午睡後,艾椿拿出柳留梅在繁忙的教學中草草弄成的教學論文,打算細細潤色,找個刊物發表一下。明後年柳留梅要評高級教師,必須要論文。現在是中國歷史上論文最多的時代,泡沫論文成災啊!可是剛看了幾頁論文稿,急促的電話鈴聲響了:“艾老師我很想很快見到你行不行最好在今天要打擾您了!”沒有標點。
久違了的洗嬰叢人海茫茫中浮了上來。
“那就來吧。”艾椿想了想說。
“家裡有其它人嗎?”洗嬰遲疑了一下。
“沒有”
“她暑假沒回來?”
“她回來不回來同你要見我有關係嗎?”艾椿知道洗嬰說的“她”是指柳留梅。
“女人之間的事你不懂,我現在不希望見到她,雖然我很想見她,我總感到我同她是意氣相投的。”洗嬰說。
“那現在你就來吧。”
“我今天晚上才能到,可能要在你家的沙發上度過一晚,方便嗎?”沒容艾椿回答,洗嬰就收了線。
晚上近九點洗嬰才輕輕的飄來,外面正撒起濛濛細雨。她頭上戴了頂白色安全鋼盔。雖然她依然活潑,但難掩飾眼中的輕愁,
“物歸原主,本不想還給你,留下作個紀念的,想到你有時騎摩托車帶人少不了安全帽。”洗嬰顯得很疲憊的樣子,好像變胖了些,臉色似乎還比過去嫩些。她見桌上擺了她喜歡吃的紅燒鯽魚、酸菜豆腐、涼拌黃瓜、青椒土豆絲。
“招待我的?”洗嬰放下褐色仿真皮手提包,從包裡取出兩根人蔘:“給你泡酒的。”
“化這錢幹嗎?”
“我有個朋友在人蔘種植場打工,他送我的。”
“喝點吧!”艾椿提議。
“想喝,但我不能喝!”洗嬰給自己的杯裡倒上飲料。
“秦老師還好吧?”
“我早就不在他那裡了,離開他快半年多了。”
“他能不到處找你?他肯定是想着你的。”
“他想不想都得離開,他那三千多元工資,每月要給正上學的女兒寄八百元,每月菸酒三百元,再扣水電電話煤氣費,還能養活我?”
“節省些過也可以,這城市的民工每月四五百元工資,要養活老婆孩子老人一大家人,可有時老闆還要拖欠民工工資。”
“他要我把鎖鎖碎碎家務全包下,我受不了。”
“兩個人的家務並不複雜。”艾椿給洗嬰添了些飲料。
“他要我同他領結婚證。”
“這要求還屬正常。”
“可當初我當着韓主席的面說過,我最多最多陪秦老師一年,幫他擺脫離婚後的抑鬱期。我沒有說要嫁給他,我沒有要同他結婚的衝動。有人說我付出了代價,爲什麼不認爲我幫助了一個人,是作爲我的價值的體現呢?”
“秦老師知道你離開他後又去哪裡?”
“他不知道。”
“這他不急嗎?”
“他沒必要爲我着急,他能離開近二十年的妻子而不再過問她,爲什麼要過問相處時間很短的我呢?”洗嬰想了想,“我不是煩他,秦老師骨子裡是個好人,我今生忘不了他的。”
“老秦是希望你多陪他些時光,一個老人形單影隻很孤單。”艾椿說得有點動情。
“我決定離開秦老師之前,韓主席要給他介紹了一個剛退休的小學女教師,比秦老師小十五歲,我覺得這很好啊!可秦老師在電話裡對韓主席說,老韓,孟子說,觀於海者難爲水。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啊——啊——觀於海者難爲水。”艾椿大爲感慨地說,“你秦老師的第二位妻子謝晴和你都屬於大海,韓主席介紹的那退休的女教師是一般溝裡的水,曾經滄海難爲水麼啊!”
“艾老師,我想唱首歌。”洗嬰說。
艾椿點了下頭。
“流浪人歸來,愛人已離去。心裡是這樣的淒涼,活着爲什麼?應該怎樣活我不敢想,路在哪裡,路在哪裡?-”洗詩輕聲的唱完,餘音繚繞。眼裡滾動着淚水,“這是我媽當知青的時候,愛唱的一首歌。”
桌上的菜盤大都剩了盤底,一盤酸菜幾乎讓洗嬰一個人吃完。洗嬰要了碗麪條,三下兩下匆匆扒完,就到一邊的沙發躺倒,看來她是很累了。
“艾老師,有腳盆嗎,我先洗個腳。”洗嬰說。
“你別動,我去把水搞來。”艾教授端來盆熱水。這時他忽然想起曾經是南書記的女友林姐,因爲南書記給一位熟悉的女學生端了盆洗腳水,使林姐生出醋意。給異性端盆洗腳水不應誇張它的含義。
“真不好意思!”洗嬰很費勁的坐了起來。
艾椿把桌上收拾乾淨,又把廚房收拾完畢,發現洗嬰已經靠在沙發背上睡着了,可腳丫子還在洗腳盆裡。艾椿不忍喚醒她,輕輕的給她把腳擦洗乾淨,這時才發現她的腳拇趾外翻嚴重,這是青年女性中常見的足病,長期穿高跟鞋的結果。艾椿規定柳留梅的鞋跟不能超過五釐米,這是對骨科也很有研究的鬱大夫的觀點,超過了五釐米,女子的腳就容易得拇趾外翻畸形,整個腳就像個蛇頭。有許多年輕女子頭是粉面,腳指是蛇頭。這叫粉面蛇頭女,有些恐怖。
艾椿搖了搖頭,洗嬰這雙可說是美輪美奐的腳真得不能再讓高跟鞋給糟蹋了。一個女子除了面相,就是手相和腳相,這三方面都好,其它方面差不到哪裡去。艾椿用手比劃着洗嬰腳的長度,竟發現只比柳留梅的腳略微小些。
艾椿從衣櫃裡拿出一條毛巾被,輕輕蓋在洗嬰身上。艾椿在洗嬰身邊坐了一會,望着洗嬰孩子樣的睡態,她本來就是個大孩子,心無邪念,當初她接到秦根的長長的訴說他孤獨寂寞和思念她的信後,她沒有多想,就決定去陪伴曾經囑咐他離開娛樂場所並教她鋼琴的秦老師,雖然只是陪了幾個月就離開了,但畢竟把這份可貴的感情奉獻出去了。如果不是瑣碎的家務和老少相處的不易,她肯定還會陪下去的,甚至會將革命進行到底。
艾椿到自己的臥室剛躺下不久,聽得客廳一陣響動,連忙起身拉開客的燈,見洗嬰側轉身來嘴一張嘔吐起來,把吃的食物全吐了出來。艾椿忙着端來一杯水和一個瓷盆,讓洗嬰漱了口。待艾椿把地上收拾乾淨,洗嬰又想吐了,但吐到盆裡的是一口口酸水。
“着涼了還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要不要送你去醫院?”艾椿擔心地說。他想着,今晚的飯菜沒什麼問題啊,自己的腸胃是最嬌的,可自己感到好好的。
洗嬰搖了搖披着幾絡烏黑髮絲的前額飽滿的腦袋。吐了一會,洗嬰坐了起來,無力的靠在沙發背上,用求援的眼球望着艾椿:“艾老師,這麼糟蹋你真不好意思!”喘了口氣後說,“帶我去醫院吧——我懷孕了,明天就去!”
艾教授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一切都明白,洗嬰是要他陪同去人流。
“一定要嗎?”自從柳留梅人流後,艾椿至今還陷在人流的痛中,後悔面對一個新生命的到來時的手足無措,然後又慌着去扼殺。
“明天一定要帶我去的!不會感到不方便吧! 我不能讓母親知道我懷了孕。”
明天又要去謀殺一個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