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螢在等待微光傳媒對劇本的評估結論期間, 反覆接到爸媽催促去看房子的電話。
無奈之下,她只得開始關注買房這件事。在網上搜了一些樓盤信息,大致對比了房價後, 按照家裡目前的經濟狀況, 她把看房的重點位置選在了繞城高速附近的郊區一帶。
這天, 她正在一個樓盤聽售樓小姐講解小區周邊的配套優勢, 就接到了章大洲的電話。章大洲給她帶來了劇本已被嘉華集團簽約立項的消息。在薛螢對這個消息驚喜不已感激連連的時候, 章大洲卻用抱歉的口吻告訴她,因爲她是新人新作,再加上題材冷門的原因, 雖然他盡力了,但劇本買斷的價格還是不太理想。
“沒關係啊, 畢竟我只是嘗試, 也沒想過要靠這個劇本賺錢。”
對薛螢而言, 自己花心血寫的劇本能夠立項投拍就已經是莫大的驚喜了,劇本能掙多少錢反倒是次要的。
章大洲覺得這小姑娘的心態很好, 這才放心道:“除去公司這邊代理的費用,你能拿到手的可能不到五萬。你放心,下次你換個題材,我一定幫你爭取……”
薛螢卻已經聽愣怔了。
天嘞!五萬!!!這不啻是天降橫財啊。這個劇本她前後寫了4月,平均下來每月收入都過萬了啊!她瞬間就有了一種滿滿的幸福感。再聽那售樓小姐說房價每平米11000時, 她也不覺得有那麼刺耳了。
因爲這是她的劇本處女作, 章大洲建議她進組全程跟拍, 通過與導演和演員的交流來積累經驗, 提高寫作水平。而嘉華這次找的製作班底他很熟悉, 他可以推薦薛螢進組做文案兼職。
能夠親眼目睹自己的劇本變成電影的過程,這對於編劇來說是一種幸福。薛螢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章大洲的建議。
嘉華集團的資金到位很快, 因而劇組班底搭建、演員招募、場地選擇這些工作也都進展神速。兩個月後,薛螢就接到了劇組開機的通知。
爲了最大程度還原她的構思,電影拍攝的主要外景地選在呂梁山脈的南部林區。於是,薛螢滿懷期待躊躇滿志的一路乘火車轉汽車,風塵僕僕的趕到了劇組。
她在劇組只是宣傳組的文案助理,屬於可有可無的小角色。因爲她年紀輕,又實屬新人,入組報道時除了宣傳組的組長給她介紹安排了工作,其他人都沒怎麼留意到有這麼個人進組。出於想知道衆人對這個劇本的客觀評價,她也沒有告訴別人她是這部影片的劇本作者。
在劇組包下的招待所內安頓下來,薛螢飽睡一宿後,換了身輕便舒適的休閒裝,就帶着愉悅的心情去了片場。
影片的拍攝並不是按照劇本的時間邏輯來的,而是根據場地需求重新劃分的導演臺本來的。今天的這一場戲,就是片中那位法制欄目記者爲了幫初戀女友尋找被拐賣的兒子,冒充失業人員到黑煤窯求職臥底的戲,外景地設在林區的一個廢煤窯。
一應的拍攝設備和幾十名場務工作人員早已到位。薛螢在片場等了十多分鐘,也沒見正式開拍,正覺得納悶,便見監視器前的導演“啪”一聲摔掉手裡的劇本,怒而起身道:“今天究竟還拍不拍啊?!”
拍不拍,這不就是該導演決定的事情嗎?
詫異中薛螢側首小聲詢問旁邊的場記員是怎麼回事。帶眼鏡的場記員當即幸災樂禍道:“主演耍大牌唄,來晚了不說,化個妝都化了一個小時了……”
“誰這麼大牌啊?”薛螢對自己的劇本很有自知之明,想來這種主旋律冷門題材的片子,能找到個二三線的小明星就不錯了,也就沒有特別去關注演員陣容。
“嘉華娘娘的新寵。”
陳慶芬的新寵?薛螢腦子裡一浮現那個珠光寶氣白白胖胖的老女人,便有些擔憂:這麼說,主演是個小白臉了?
“謝天謝地,可終於來了!”
不知是誰吆喝了一句,薛螢便擡頭朝劇務人員主動分列讓路的方向望去。這一看,她就傻眼了。
那個穿着打了補丁的褂子,剪了一個板寸平頭,黑沉着一張撲了灰土的臉,從人羣中倨傲走出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前影視圈裡紅得酷霸狂拽叼炸天的陸皓陸大少!
薛螢實在是太過吃驚,以至於陸皓穿過人羣走到她面前時,她都沒能和別人一樣及時退後一步讓路。
陸大少明顯心情不好,因爲他壓根兒沒想到靳貝貝會給他接這麼一部土得要命的片子。
當他宿醉醒來,被助理迷迷糊糊送到劇組化妝間,在化妝師往他臉上塗抹黑紅的粉底時,他才突然醒過來一般問助理:“我今天是演什麼?”
“一位去黑煤窯臥底調查的法制欄目記者。”一旁的助理鍾靈忙忙答道。
“要假裝礦工?”陸皓看着鏡子裡自己已經被黑化的膚色,皺起了眉頭。
鍾靈搖頭道:“暫時還不是礦工,今天的戲是這位叫寧以澤的記者扮成失業人員,來黑煤窯求職。”
“那爲什麼要畫這麼黑這麼老?”
“因爲劇本設定這位記者是36歲。”
“36歲?你們覺得我已經到了要演大叔戲的年紀了?”陸皓面露不悅。
鍾靈不敢答話。她已經習慣了察言觀色,這位剛被副導演從招待所叫起來的大少爺心情很不好,自己說什麼都是錯,還不如保持沉默。
陸皓卻又道:“把劇本拿來我看看。”
鍾靈忙不迭地將手中的劇本遞給他。
幾個月前,她剛給陸大少做助理時,他對自己拍的每場戲都瞭如指掌,甚至連臺詞都不會錯一個字。而現在,他根本不會提前看劇本,要麼是進片場前讓她在車上給他朗讀一次,要麼就是趁化妝時間瞄幾眼。對於導演指出的他隨意更改臺詞的問題,他都是很倨傲的回答“這是我對角色的理解。”導演竟也拿他沒辦法。人家紅,人家是票房保障,就得將就着。
一段時間以來,在靳貝貝出於爲公司掙錢的簽約標準下,他已經習慣了扮演各種霸道總裁和高富帥,只要沉着一張面癱臉在鏡頭前擺幾個酷帥造型,就會贏得一片叫好聲,甚至都不用去想這個角色背後有什麼內涵。他根本不需要演技,那些無聊的女人們,要看的不就是他的臉嗎?
而這一次,他甚至都沒碰過《你在哪》的劇本。鍾靈好幾次把劇本遞給他,提醒他提前看看,他都很不耐煩道:“這是你生活助理該操心的事嗎?”
於是,在化妝間才第一次讀劇本的陸皓,驀地發現自己居然要扮演這麼一個又土又憨又固執又傻帽的正能量角色時,突然就動怒了。
居然要他扮醜扮老?還得下礦井去和黑乎乎髒兮兮的礦工套近乎?明明可以靠臉吃飯,爲什麼還要自討苦吃的用演技?!這種主旋律片子拍出來給誰看?觀衆能買賬嗎?!嘉華選這種劇本投資,也就是依仗着後臺可以讓相關部委發文要求事業單位包場罷了,天合公司這麼傻缺的簽約能圖個什麼?!
所以,這個妝,他畫了一個多小時。這期間他和靳貝貝關於劇本的爭吵,最後還是在公司老總楊濤親自打來安慰電話後才略略平復。
他就是這般帶着不滿和煩躁黑着臉在幾位助理的簇擁下,出現在薛螢面前的。因爲心裡不爽,他陰鬱的眼眸中根本看不見任何人。
木愣愣的看着陸皓從自己眼前視若無睹的走過,薛螢在最初的震驚和情緒動盪後,很快冷靜下來,從編劇的眼光重新打量起他:不對,這戾氣十足冷酷無情的狀態,絕對不是她筆下那個內心溫暖執着堅韌的記者寧以澤,陸皓不適合扮演這個角色,無論是外形還是氣質!
陸皓並未對自己的姍姍來遲表示歉意,他只是徑直走到導演跟前,神情淡漠的問了句:“可以開始了嗎?”
導演臉上的表情十分微妙,他看着陸皓抿脣隱忍許久,才重新在監視器前坐下:“各就各位,準備第一場第一條!”
沒有說戲,也沒有交流,陸皓就走到了攝像機鏡頭前。在場記員打板之後,他便朝煤窯前面蹲着抽菸的一個礦工走去,走到跟前略作停頓後問道:“礦裡還招人嗎?”
“停!”
導演很乾脆的叫停。陸皓轉過身來漠然問道:“仇導,哪裡不對?”
“陸少不覺得作爲一個求職者,應該表現得更謙和卑微一點嗎?”
“寧以澤並不是真正的求職者,他是一個記者,他有知識分子特有的傲骨,不可能演出卑躬屈膝的模樣來。”
仇導深吸一口氣,對他的闡述不再辯駁,只是皺眉道:“行,下一場。”
下一條是那名礦工帶他去礦老闆的監工室裡填表,劇本中薛螢寫的是寧以澤利用填表的時機,與監工閒聊打聽礦裡的用工情況。陸皓的表演卻很簡單,他埋頭在木桌前裝模作樣的填寫一番,就擡頭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下井?”
仇導不得不再一次叫停,質問他爲何突然改戲?
陸皓再次振振有詞道:“仇導你不覺得這個編劇有點腦缺嗎?寧以澤一來就打聽用工情況,對方不會懷疑他的身份嗎?”
“陸少以後想改戲,麻煩提前給我說一下。好,準備第三場!”仇導居然再一次作了讓步。
薛螢只覺得胸口有些憋悶。和她的第一直覺一樣,在後面的拍攝中,陸皓的表現與她對這個角色的期待相去甚遠。給他做過那麼久的助理,她根本不會質疑他的演技,他這般的表現,只令她覺得: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劇本,所以故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