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電話必須在三聲以內接聽!”
薛螢未曾料到, 與他見面第一天的“約法三章”,居然會像魔咒一般烙刻在自己腦海中,以至於一看見他的號碼, 就條件反射的回撥了。
幾個月來, 她一直在努力學會忘記, 忘記他的容顏, 忘記他對自己的好, 忘記自己對他的眷戀,努力讓自己回到和他相識之前的狀態,勇敢堅定的朝自己定下的目標前行。她原以爲自己已經做到了, 已經徹底的將光彩熠熠的他從自己的平凡人生中抹去了,卻沒想到一個電話號碼就讓她潰不成軍!
如果不是他關機了, 此刻, 她又該如何面對他?
可是, 他怎麼知道自己現在的號碼?是靳貝貝給他說的?
一個要求必須三聲內接聽自己電話的急躁之人,短短几分鐘內連續撥打了三次電話, 難道是有什麼急事?
薛螢腦子裡很清晰的浮現他撥打電話時皺眉抿脣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這個畫面一出現,電梯裡的初吻,龍山鎮的相救,碼頭邊的表白……一幕幕回憶的潮水就翻涌而至,再難阻遏。當那個不得不離開他的理由隨着時間推移而逐漸淡化, 薛螢才知道自己的心有多麼的不捨和疼痛。
自己對他的愛, 真的是因爲感恩背後的情感回報嗎?
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令薛螢理不清自己被回憶沖刷得一團混亂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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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了, 快起來了, 今天約好帶阿榮去你姥姥家拜門呢……”
薛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入睡的,只覺得纔剛閉上了眼睛, 母親就衝進了屋裡。她坐起身來,愣怔的望着白生生爬滿霜花的窗戶,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發什麼愣呢,阿榮就快過來了,你趕緊起來洗漱。”母親一邊在牀頭的衣櫃裡探身翻找東西,一邊催促道。
“嗯。”薛螢拿過牀頭的衣服穿起來,她回頭瞥了母親一眼,隨口問道,“你找什麼呢?”
“壓歲錢啊。每年都給他存着,今年終於可以親手交給他了……”
壓歲錢?!
薛螢下了牀,一邊扣衣服一邊往衣櫃探過頭去,便看見母親從衣櫃深處的角落裡摸出了一疊紅包,頓時眼眶就有些發澀。
“天啊!”
沒料到母親拿着紅包一轉過身,就突然一聲驚叫喚,薛螢被她這一嚇頓時睏意全無:“怎麼了?”
母親將一張50元面額的鈔票顫巍巍舉到面窗一側,薛螢驚訝發現那張鈔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孔洞。
15年了,這些壓在衣櫃最底層的紅包,被蛀蟲啃得面目全非了。母親將紅包在薛螢牀上一一抖開,發現這一沓紅包竟是無一倖免,頓時就跌坐在牀上痛哭起來。
“媽,沒事的,這些錢還可以去銀行換新的。”薛螢拍着母親的肩背安慰道。
母親卻依然悲痛不已:“新的就不是我每年給阿榮攢的錢了……”
這一幕,薛螢看得又心痛又無奈。雖然弟弟找回來了,在這個看似圓滿的結局背後,那些被別離傷痛蠶食的光陰,就如這一沓被蛀蟲嗜咬的壓歲錢,僅剩似是而非的外形罷了。母親心底的創傷,怕是永遠也難以痊癒了。
薛螢突然覺得,這一疊蟲洞密佈的壓歲錢,就是《你在哪》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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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飯,薛家四口拎着年禮出門,往薛螢姥姥家去拜年。
剛走到巷子口,就遇見了幾個孩子在雪地裡放鞭炮,幾個人便避靠着街沿往前走。
“哎,老薛,這就是你們家女婿?”鄰居老陳正抄手在街沿下看孫子放鞭炮,一見薛家四人走過來,就笑着問道。
“哈哈,哪裡啊,這是我兒子薛榮回來了。”薛爸爸一臉驕傲的答了一句,隨即又轉身對鄧子謙道,“子謙,這是陳伯伯,和我一個廠子的,小時候他還給你做過風箏呢……”
“陳伯伯好。”鄧子謙禮貌而客氣的微笑問好。
“阿榮?這眉眼和老薛是有些掛像啊……”老陳一臉驚訝的上下打量着鄧子謙,好一陣卻又道,“怪了,昨天晚上來問路的那個小夥子,明明說他是阿螢的男朋友啊……”
薛螢頓時紅了臉:“哪有什麼男朋友,陳伯伯是聽錯了吧?”
“怎麼會呢,他還給樁子發了一個紅包呢。諾,樁子一大早就去買了鞭炮放……”
“阿榮,是你發的吧?”薛媽媽笑着問道。
鄧子謙搖了搖頭:“姐之前給我說過地址,我沒問路就找到了。”
“昨天問路那個小夥子,個兒比阿榮還高大,人長得也標緻……”陳伯伯轉首看着薛螢,突然露出洞悉秘密的笑容,“看樣子,阿螢是揹着你爸媽在交往吧?”
於是,薛爸爸、薛媽媽和鄧子謙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聚焦在了薛螢臉上。
“我昨天一天都沒出過門,怎麼會……”
薛螢話還沒說完,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三個未接電話,頓時就怔住了:難道是陸皓?!
薛螢當即拿出電話再次撥打了陸皓的電話,電話卻還是關機。轉身看見幾人探詢疑問的目光,薛螢匆匆道:“走吧,舅舅一早打電話說姥姥早就起來盼着我們了。”
薛家爸媽忙忙跟老陳道別。
鄧子謙看着薛螢有些躲閃的目光,心領神會的笑了笑,走了好一段路後,他才湊近薛螢耳邊問道:“我有姐夫了?”
薛螢腳步一滯,隨即便擡頭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別亂說。”
“切,叫你一聲姐,你就真把自己當老大了。”鄧子謙聳了聳肩,一臉不屑道。
薛螢埋着頭走路,沒理會鄧子謙的抱怨,只覺得自己的心和這被車轍碾亂的雪地一般,變得雜亂無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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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家爸媽因爲有生意上的夥伴約了碰面,兩夫妻大年初一就去了哈爾濱。
鄧子謙在大安呆了三天,耐着性子陪薛家爸媽去東家逛西家的走親訪友。他能理解薛家爸媽突然找回兒子的興奮,他起初也對自己出生的這個家庭有些好奇和新鮮,但畢竟這些彷彿一夜間“憑空”多出來的叔伯嬸孃,並沒有參與過他的成長過程,他們對他往往也是好奇多過關心,問這問那,七嘴八舌,他慢慢就疲於應付了。
對鄧子謙極力隱忍的不耐煩,薛螢自然是看明白了。這鄧家少爺的脾氣,她早在H城就領教過了,如今能這麼耐着性子陪自己爸媽,也算是盡到孝道了。於是,她主動跟爸媽說,鄧子謙今年大二,還有學校的寒假調研報告沒做完,得趕回H城了。
沒想到薛螢會主動找藉口幫自己,鄧子謙對這個善解人意的姐姐頓時多了幾分好感。他忙不迭地表示現在金融專業的壓力很大,自己確實要回去趕報告了云云。薛家爸媽一聽這話,自然不敢再挽留,只是他們彷彿生怕兒子這一走就又消失無蹤了,竟要薛螢也跟他一起回H城,多“照顧”着他。
薛螢現在寫劇本是自由職業了,本來她還想趁過年留在家裡多陪陪父母,卻沒想到他們主動要趕自己走。無奈之下,薛螢只得收拾了行李,準備着和鄧子謙一道回H城。
臨行前,薛家爸媽把薛螢單獨叫到一邊,相當鄭重的給她宣佈了一件事:他們要在H城買房養老,讓薛螢回去後就先幫忙挑房子。
薛螢一聽這話就覺得頭大。且不說老兩口突然從生活了幾十年的北方搬去南方會不會水土不服,單單是H城的房價就是這個普通工人家庭高攀不起的呀。
“媽,你們不是說這老房子住慣了,不想搬走嗎?人家開發商來談了那麼多次,你們都鐵了心要當釘子戶,怎麼現在突然就想搬去那麼遠?”薛螢試着想勸說父母。
“什麼釘子戶啊,以前也就是擔心搬走了,你弟弟萬一回來找不着我們。現在你和他都在H城,我們兩個當然要跟你們在一起。以後,你弟弟娶媳婦生孩子了,他們鄧家爸媽做生意忙,我們這親婆婆親爺爺的就應該去搭把手照應着啊……”
薛螢就更是頭大了。鄧子謙在鄧家現在就是保鏢、傭人跟前跟後的,以後真有了媳婦孩子,哪裡輪得到這老兩口去照顧?之前也是怕嚇着這老兩口,薛螢只說了鄧家是做生意的,根本沒告訴他們人家的生意做到什麼程度了。
“媽,那邊的房價不便宜,我覺得這個可以暫時不着急,再說我爸也還要好幾年才退休啊。”
“我們當然知道不便宜了,我和你爸也商量好了,我們這些年積攢的再加上你這兩年寄回來的錢,差不多也有30萬,我們再把這套房子賣了,湊個70萬首付沒問題,到時候你和你爸一起按揭……”
一起按揭這個,還真有困難。自己現在相當於失業狀態,只怕人家銀行都不給辦貸款。只是,薛螢沒敢說這個,只是揪住了個關鍵點問道:“這邊房子賣了,爸退休前你們住哪裡?”
“到時候我就去H城跟你住,你爸住廠子裡唄。反正也就五六年時間,熬一下就過去了。”薛媽媽說得格外輕鬆。
聽着父母這番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打算,薛螢竟不知道如何打消他們的念頭了,愣怔了片刻,她只好應付道:“行吧,我回去先留意着,遇到有合適的新樓盤了再跟你們彙報。”
“也不一定要新樓盤啊,二手房也可以的。”薛爸爸補充道。
薛螢一臉無語。看這樣子,二老是恨不得馬上就搬去H城,好天天把兒子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