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祝禱祈求之後,衆人都是脫去披在身上的青衣,吐出一口氣,隨着小和尚至一處精舍安歇。因着佛前香菸瀰漫,又是披着青衣跪拜誦經,她們已是渴極了,就是孟氏這般持重的,也是連喝了兩盞茶,方是緩過氣來。
“只盼着這一番祝禱祈福,真能解了老太太的坎兒,老人家安詳富貴,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方能沉心靜氣過日子。”孟氏吃完了茶,瞅着屋子裡都是安安靜靜的,便先開了個頭,笑着道。
秦氏見着她如此說來,也是一笑,道:“正是呢,老太太的身子雖說不如前些年老健,但也不至於此的。想來二弟他們也是沖喜的意思。”她自然不信孟氏會如此好心,但這種孝道上頭的,她自然也陪襯着說的,萬沒有嫌這名聲好聽的道理。
另外的璧君四人,自然也是順着話頭說的。一時間,這滿屋子裡倒都是口不對心的誠心話兒。
不想這會子正是說着話,外頭忽而有丫鬟回話,道:“大*奶,三奶奶,三爺使了人過來說話,說是有大事兒,請奶奶姑娘們速速趕回去。”
這話一說,衆人都是一愣,先前是拜佛祈願,這會子徐允謙就是遣人來話,衆人不免想到老夫人的身上——難道真就是這麼快,這邊才使了人拜佛,那邊就是……
存了這個念頭,一干人等也不敢怠慢,忙就是吩咐車馬,趕着回去了。及至回到家裡,秦氏也沒心思避諱,孟氏更是上趕着與正沉着臉呆在大堂裡頭踱步的徐允謙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妾身正是與大嫂子並侄女兒、女兒們與老太太唸經祈福,就晚來了幾步。”
“原是如此。我便覺得你素日不是那等怠慢的人。”徐允謙明明清楚孟氏今日所要做的事,但也裝着自己不明白,只瞟了正候在下面的幾個婆子一眼,見那幾個婆子原本擡得高高活像三尺長的脖子縮得只餘一指,便在心裡頭冷哼一聲,面上卻是一片黯沉之色,當即長嘆道:“老夫人去了。”
“什麼”這會,不但孟氏大吃一驚喊了一聲,就是秦氏璧君等人也由不得迥然變色,急聲道:“這昨兒才得的信,說是老太太略有不好,怎麼今兒竟……”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老太太年歲已高,唉也是我這個做孫兒的不孝,竟遠離故土,不曾侍奉左右,晨昏問省,連她老人家最後一面,也不曾見着……”徐允謙雖說對老夫人王氏的行事深爲厭憎,但這畢竟是自己的祖母,血脈至親,原是一輩子也磨滅不去的,這會子人故去了,以往種種怨憤也皆盡消散,反倒是生出幾分嘆息來。因此,這一番話,他說得倒是有幾分真親真意的。
“如何不是。我與大嫂子等人到了寺院裡頭,忙活了半日,不就是想滿天神佛保佑老太太早知道,竟是昨日就趕過去,纔是正經”孟氏心裡不動聲色,只用帕子在雙眼邊上擦來擦去的,不消多久,就是弄得雙眼通紅,淚眼濛濛:“老太太怎麼就這麼去了”
敏君繁君極是知情知理,立時隨着抽泣起來。璧君婉君兩人遲了一步,瞅着這堂上的情勢半晌,也是隨着用帕子蓋住臉,低低地抽泣起來。這般一來,低下的婆子等人也是有些下不來——她們先前過來的時候,太太可是暗示她們好生盯着這三房的人,瞅着他們如何反應,給點顏色瞧瞧。
這起頭的時候,他們見着孟氏等人不在,忙就是趕到徐允謙的官衙外頭,請人傳話,爲的是什麼?還不是在暗地裡擺一擺這三房的錯處——自家的老太太都命不久矣,眼下都要出喪了,這趕過來報信的人竟見不着應當在家的當家奶奶並姑娘,前面可是有信說老太太不好了的,這青天白日的一竿子人能做什麼去?
如此一番過來,下面使點小手段,也就是輕輕鬆鬆的事兒了。
誰想着,這孟氏等人竟是昨兒得了信,今兒趕早到寺院裡頭祈福去了。先前他們一番手段,非但沒害着人,只怕還有些爲三房揚名了——這般緊着去寺院,可見誠心了。
只是,事到如今,她們縱然是有心,也說不得什麼話,又礙着身份地位,雖說仗着年歲大伺候過老太太,有些體面,這會子也拿不得大。看着孟氏等人一番說唱做絕,她們憋了一會,就有起頭的一個老嬤嬤蔣氏舔着臉道:“奶奶姑娘們有心,老太太在天之靈,也必定欣慰不已的。還請奶奶姑娘們不要傷心過度,傷了自個的身子,老太太見着,也不會安心的。”
孟氏等人聽了,哽咽着應了。又打發衆人下去歇息:“因說着這般大事,竟也是忘了諸位嬤嬤遠道而來,又是伺候老太太過的,想來這一路過來,也是哀痛得很,原該早點安置歇息的。過不得兩日,我們都是得回金陵守孝,倒時候嬤嬤一併趕回去,也算盡了主僕一場的情分。”
聽得這話,那一杆子嬤嬤自然只有點頭稱是的。
而後,徐家便是忙亂成一團。徐允謙自是要上表報了祖母喪事,丁憂一年。孟氏等人連夜打包整頓,也是忙了個底朝天。更有敏君,想着這一番過去,那蘇瑾便是要年餘方能見面,少不得生出幾分愁緒來,當即就是使人送了信箋,告之這一番事故。
蘇瑾得知此事,立時趕着過來,兩廂廝磨一番後,他便道:“這會子你回去,可得多與母親請安,我總覺得家中頗有幾分波橘雲詭之處,只是遠在燕京,縱然有心也不能多加照料。這個,竟只能交託與你,我這才放心。”
“這我自是知道的。”敏君也有些許傷感,她看着蘇瑾緊皺的眉頭,由不得伸出手將之緩緩撫平,輕聲道:“你且放心,好生在這裡建功立業,家裡的事,還有我呢。”
敏君素來極少說這樣的話,是以蘇瑾聽得這話,心底也是有些柔軟甜蜜,原本牽掛憂心之事,竟也漸漸覺得有些鬆緩,半晌過後,只伸出手輕輕握住敏君的手,溫聲道:“你的話,我自是信的。”
說到此處,兩人只覺得心裡頭溫軟無比。一個瞅着對方的手,感覺觸手溫熱,只燙的心底顫然。一個盯着那越發低垂的臉,見着她連着脖頸至兩頰俱是一片紅霞,便越發得不言不語,只用手指指腹輕輕磨蹭。兩廂寂靜之時,外頭有些許溪泉風聲,細細微微的,彷彿有又似無,讓人心底平添許多棉花一般細柔的恬謐之感。
好是半晌功夫,外頭方又傳來小丫鬟的聲響,這般情景登時也就消散了。蘇瑾與敏君兩人雖說略有些悵然,但也沒有太過在意,兩人相視一笑,蘇瑾便是輕聲道:“此生此世,若能如此長相廝守,那便真真是上天垂憐。我當再無他意。”
“若真是如此,我可便不敢隨你過日子。”敏君聽得嘻嘻一笑,眉梢微揚:“你是蘇家的子嗣,爲人子爲人孫,自當承兆之責。不說非得建功立業,成就一番頂天立地的業績,但該做的事兒自然也要做。不過,你素來比我清楚明白世情道理的,想來我這也是白說的。”她這麼說,不過是出於心中略有幾分羞澀,不願再聽那些綿綿情話罷了,真個說起來,卻是不信蘇瑾真的是爲了自己拋卻旁的一切的。
若他真是這麼做,那也不是他了。
敏君這麼想着,與蘇瑾又是一番說談。這會子,他們說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是閒着嘮叨一般,什麼前兒嚐了的糕點如何,是什麼做的,再說到院子裡的花果,新來的小兵,燕王府裡的一些流言等等,不過細細碎碎的小事,但兩人說的卻是頗爲滿足。不知不覺間,這一個來時辰也就過去了。
外頭的丫鬟來回送了幾次的細點瓜果,兩人雖覺得意猶未盡,但到底還沒真個拜堂成親,能夠見面說話已是孟氏格外放鬆了的結果,自然不能太過分。因此,蘇瑾估摸着時辰,只得磨磨蹭蹭吃了茶,又用了一點糕點,方纔離去。
敏君親自起身,將他送到院子外頭,瞅着他隨着丫鬟遠遠的走了,連着身影也是消失在眼前,方轉過身扶着錦鷺回來:“娘那裡可有什麼說的?”這兩天必定要忙碌不停的,敏君深知此事,早就使了人打探,此時送走了蘇瑾,自然與錦鷺詢問。
錦鷺一一回了話。說來孟氏那裡忙亂,但也只是吩咐人去做事兒,孟氏本人是不必動手的,因此敏君聽了一番,倒也覺得不算十分勞動,當即也鬆了一口氣,吩咐兩句,便自己轉到孟氏的屋子裡去搭把手。
且不提徐家上上下下如何手忙腳亂的折騰,五日之後,徐家三房並大房的秦氏母女,帶着一些行禮物件,丫鬟僕婦小廝管家等人,隨舟順流而下,趕着去與老夫人守孝。
及至到了金陵,也不理這一番奔波,衆人便趕着去靈堂哭喪,而後,各自服喪守孝。此間,敏君雖說不敢去蘇家問安,但三不五時,便是送信與馮氏,又是使人打探,見着一向都好,自然也將之回報與蘇瑾。雖說那太太朱氏常有挑剔之詞,但權勢大不如前身骨不好的她,也做不得什麼。不知不覺,這一年,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