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蘇瑾雖然心思深了些,到底是個孩子,聽到這話後由不得嗤笑了一聲,心裡暗暗叫絕:這徐家也真真是奇了,竟是這般苛待嫡出,縱容庶出子女,瞧着這敏君早早起來候着,另外兩個卻是連現在都不曾起身,可見平日裡的情狀了。
敏君聽得這一聲,雖然知道這與她大抵無關,但這些日子過來,她卻是有些認同孟氏了的,心裡頭便也對徐家多了三分維護的心思,因此都有些羞惱。只是那兩個飯桶一般的哥哥妹妹實在沒什麼好說的,雖然心中不舒服,可她也就臉頰閃過些微羞紅,就是退了下去。
“姑娘,這蘇公子瞧着不大喜歡咱家呢。前頭還爲寧哥兒、繁姐兒的事情鬧了一場,今兒倒是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了。”青梅是個愛說的八哥式人物,先前那一番局面自然又爲她添了三分談資,沒等走出多遠,她便又是唧唧咋咋說起話來了。
敏君抿了抿脣角,擡頭瞧了青梅一眼,便道:“沒事兒,那就是這麼個脾氣。對了,這些日子你和嬤嬤怎麼就姑娘長姑娘短了?我聽得一句兩句,有時候都有些緩不過身來。”
“這是前兒奶奶說的。說是姑娘人也漸漸大了,這會子就是要上課了,便喚姑娘好了,免得偶爾有個外頭的人來了,聽着一句兩句的姐兒姑娘混雜不清,倒是有些不像。”青梅笑着回了話,看着敏君聽了後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忍不住笑着湊了一句:“說起來,姑娘也真真是長大了,與孩童的時候都不大相似了呢。前些日子還日日鬧着要吃這個要玩那個,來了個眼生的,便惴惴說不出話來。唉,就那麼個小蘿蔔頭,轉眼就是這麼大了,真真讓人覺得日子過得越來越快了。”
“青梅。”敏君聽得心中一動,臉上卻帶着一些像是不好意思的嗔意:“說什麼呢,那邊前頭就是書房了嗎?”
青梅聽了這話,停下腳步擡頭探了一眼,便一面笑着應是,一面打量了敏君幾下,扯了扯衣衫抿了抿頭髮,見着沒什麼不妥當的,才腳步略微快了些:“正是那裡,姑娘快隨我過來吧。”
敏君看着她換了一臉的輕鬆神色,眉間微蹙,彷彿帶着一點焦急,腳步也比平日快了些,卻不失穩重,心裡頭便猜出幾分,忙也隨着她的行事,略微急促地趕了過去。
“姑娘來了。”在通報聲中,顧蘅低着頭跨入屋子裡,雙眼微微下垂,在青梅的陪同下輕輕移動到徐允謙、孟氏與一個陌生男子面前,福了福:“爹孃萬福。”說完這個,她擡頭打量了那陌生男子一眼,瞧着是個中年男子,面白微須,雙眼含笑,便又行了個萬福的禮,口稱:“先生萬福。”
那男子聽了,也是一笑,轉過頭與這徐允謙道:“貴家小姐禮數卻是周到着,瞧着性子也是安順沉靜的,雖說女子不必十分專心讀書上,但瞧着卻是個讀書的種子。”
徐允謙聽了,原本略微有些尷尬的臉色也好了許多,當下一面令顧蘅坐下,一面笑着與那男子道:“其昌先生過獎了,小女有些病弱,平日裡也就隨着賤內教養,未免有些嬌慣了。還請您多多擔待一分,教她一教。”
“受人之託,與人分憂,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那其昌先生姓董,最是個溫厚有學問的人,徐允謙請了幾次,他的幾個學生又多是科考去了,這才能將他請來。因着如此,他說話行事都有些淡然,並不以徐允謙乃杭州府通判就另眼相看:“不過,貴家的大公子、二姑娘,老夫也不曾見了面,一時半會也定不下來,明日這位姑娘上課,在請那兩位過來與某瞧一瞧,可是妥當?”
“自然妥當。”徐允謙暗地裡咬了咬牙,拿定了主意一定要讓自己庶出的一雙子女好生在這董其昌的門下學習,忙是應承。
孟氏見着徐允謙如此說來,心底有些冷笑,面上卻也帶着笑容勸道:“董先生,也是我們徐家在子女上多有些艱難,這三個孩子便有些弱,今早原是早早起身了的,沒想着他們兄妹昨日貪玩,竟是染了些風寒,勉強了半日,還是起不來,倒是讓您在這裡久候了。實在是對不住。”
聽了這話,董其昌連連點頭,道此事並無大的干係,一時巧合罷了。說完這話,反倒是笑着問了敏君好些問題,俱是小孩子啓蒙上的東西。敏君雖小,可身體裡頭裝的可是成熟的靈魂,想了想後,便刻意把持着答對了大部分,只有一小部分出一些小差錯。
董其昌見了,越發得滿意,當下撫了撫鬍鬚,又是讚了敏君幾句,便道明日早間再來,告辭而去。
徐允謙將其送出門,瞧着沒了人影,自己方纔重頭回到屋子裡做到原來的位子上。他又是惱怒庶出的一雙子女做事太過離譜,又是欣喜嫡出的女兒敏君得了這麼些稱許,心裡頭轉了一圈,看着孟氏小心翼翼瞧向自己的眼神,心裡一軟,由不得嘆了一聲,伸出手輕輕換了女兒敏君上前來,打量了幾下,便柔聲道:“今日先生誇讚了你,你以後可不能辜負了這些誇讚,必定要好生讀書,也學一些書中的道理,知道些聖人賢女,養出好性子方可。”
“是,爹爹。”敏君低着頭應了一聲,心裡卻止不住的抽筋,這個徐允謙真真是有些太縱了那兩個。已經是這般落了面子,還是好聲好氣的,在她面前也不說一個字,或許在孟氏面前也是絲毫不說那碧痕母子三人的錯處吧。越是如此,自己倒是越要裝出乖巧的模樣,其餘的想來孟氏自己也會好生處置的吧。如此想着,她臉上更帶着一些紅暈,怯怯地擡頭偷偷瞟了徐允謙一眼,低聲道:“如果敏君聽話了,爹爹也會像今天一樣摸敏君的頭嗎?”
聽了這話,徐允謙登時一愣,看着眼裡有些期盼渴望的敏君,瞧着那花朵一般的臉蛋與忽閃忽閃的眼睛,一種屬於父親的奇異感覺衝了上來,心裡軟的一塌糊塗:“嗯,當然會的,當然。你是爹爹的好女兒嘛。”
說完這話,他伸出手輕輕抱起敏君,又是拍了拍她的背,纔是轉過頭與正拿着帕子拭去眼角淚珠的孟氏道:“這些年委屈你們娘倆了,日後,我是說日後,我一定會好好補償與你們的。”
“瞧爺說的。”孟氏心裡頭酸楚委屈,臉上卻慢慢露出笑容來,她輕輕拿着粉拳輕輕錘了徐允謙一下,臉頰微微泛出些粉色:“有了敏君,妾身還有甚麼委屈的。俗語道女兒是孃的貼心小棉襖,有了這小棉襖,任是什麼事兒,妾身都是覺得不委屈。”
看着孟氏神色安然溫厚,徐允謙越發覺得自己對不住孟氏,伸出手握住孟氏的手,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出來,那邊的簾子一掀,碧痕那帶着一些洋洋自得的臉就是出現在三人面前:“爺,我來了,那邊……”她話還沒說完,就瞧見被徐允謙抱住的敏君以及被他握住手的孟氏。
臉色一僵,碧痕嗤笑了一聲,說出來的話便帶出些酸來:“喲,這都大白天的,三爺、三奶奶這般也不怕熱來着了。”說完話,她也不行禮,只是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自顧自坐在一側的椅子上,甩着帕子瞪着一雙眼睛直愣愣往孟氏身上看。
孟氏見了,臉頰微微一紅,卻是慢慢低下頭去,彷彿受不住這等羞澀一般,輕輕掙扎着將手從徐允謙手中抽出來。一面有含含糊糊着道:“敏君,你到娘這裡來。”
“嗯。”敏君輕聲應了一句,又下來端端正正說了聲姨娘好,便蹬蹬跑到孟氏的懷裡,輕輕地磨蹭起來:“娘。”
孟氏手指頭微微顫了顫,彷彿受不住羞澀一般,垂下了頭頸,那一截白膩微紅彎成弧度極美的形狀,徐允謙看見了,心裡頭一熱,竟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從心底涌了上來。他咳嗽了兩聲,壓下那些情緒,只擡頭瞟了碧痕一眼,想着近來的事情,越發覺得自己真真是太過縱了那碧痕,立時冷聲斥責道:“碧痕,瞧你這是什麼樣子!一個妾,竟也大模大樣的坐着。這是你該做的?尚寧、繁君兩人素日裡禮數不周倒也罷了,今日請了先生過來,他們竟是起不了身。可見鬧到什麼程度了!你既然教不得好他們兩個,依我之見,竟還是讓他們各自的一個小院落,自己好生隨着先生、嬤嬤學一些,方纔是正道!”
碧痕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半日說不得話,她忙是站起身,低着頭惴惴然道:“爺,奴家也是……”
“好了好了,這事用不着你管,夫人自會處置妥當。”說完這話後,那徐允謙拿定了心思要冷她一冷,再沒與碧痕一眼,細細囑咐了孟氏一番,方纔拍了拍衣衫,顧自揮袖而去了。
孟氏見了,忙帶着敏君一併趕上去。
獨獨碧痕站在那裡,臉色一會漲紅,一會青白交加,好是半日過去,方纔低了頭,失魂落魄地重新回到自個的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