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過來,孟氏與敏君細細地囑咐了一通,敏君只顧仔細聽那些話,竟沒有瞧外頭的街景,最後還是外頭車伕勒住車馬,恭敬地請孟氏並敏君等人下車的話,她方纔恍悟過來——已經到了地方。
“先前說的大抵是一般的規矩。不過你素來又是知禮數的,倒不必很拘束了。小姑娘家家的,正是該說該笑的時候,倒不好十分規矩不說話,落在旁人眼底,還以爲你真是一個悶葫蘆。”孟氏說了一路,此時卻想起敏君素來單生,猛不丁走入人多的地方,只怕會生怯,便又囑咐一句,看着她點頭,心裡頭纔算略微有些底氣,帶着她一併下車去了。
今日既是官家夫人的小聚,那知府夫人賈氏自然做得周到妥當,這後面的大門外小半條街早已用綢子圍住了,不許人胡亂走動。此時孟氏等人下了車馬,一路過來都是安安靜靜的,到了門口,便有人迎上來安頓。
孟氏、敏君並隨行的丫鬟青蓮雨杏等略微整理了衣裳,那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鬟打量幾眼,就笑着上前來引路了。青蓮見了,忙是從荷包中抓出一把銅子塞了過去。
那小丫鬟接過這一把銅子,笑得越發甜蜜,她一面在右側略略靠前的地方走,一面又是笑着道了謝。孟氏隨口問幾句來了哪幾位夫人之類的話,她也都是一一恭敬回了。
敏君看在眼中,雖然一個字也沒多問,可心底還是有一些驚詫的,這個小丫鬟說話極是爽利,除卻這個聚會的事兒,條條分明說來,旁的絲毫沒有提及,可也讓人挑不出什麼不好來,只覺得言辭婉轉承情,倒也是難得的。
她這面才細細想着,那地方已是到了。
“孟瑛妹妹來了。”隨着這一句話,後頭立時又有參差不齊的孟夫人好之類的話隨着一併上來。敏君擡頭看去,原是一處八角亭,數個夫人正是在此飲酒取樂,見着孟氏來了,各自整肅一二,就上前相迎。
爲首者是個中年美婦,容貌豔麗,眉梢微微有些高聳,一雙丹鳳眼頗有些飛揚跋扈的味道,身着大紅灑金鳳穿牡丹紋的衫裙,看着就是個行事爽利會來事的。另外的幾個婦人,除卻一個身着大紅繡墨色梅蘭竹菊衫裙的婦人外,都是慣常的模樣,不見什麼特殊之處。
敏君才垂着眼悄悄打量,那邊孟氏已經笑着攜她一併上前來廝見:“姐姐向日可還安好?前些日子聽說你身子不大爽利,我心裡也是擔憂,只是分不開身來瞧一瞧你,卻不知近來可是好些了?”
那中年美婦笑了笑,一手拉着孟氏,一面招呼衆人:“先前說我這園子好,立意要去逛一逛的,眼下可是逛了一圈,我們還是回去吧,那邊的小姑娘可是等着有一會了。”
衆人聽了,也自是應下。
看着已經招呼過了,這中年美婦方纔笑着轉過頭,重頭與孟氏道:“多虧妹妹經心,送了那什麼阿依娜的藥來,眼下我已是大好了。”說完這話,她看了敏君一眼,見着妝扮形容都是極好的,便訝然道:“妹妹身邊的這個小姑娘生得真真好,就是不知道這是哪家的,竟沒見過一面?”
孟氏說了幾句謙辭,正是想要將話頭轉到女兒敏君的身上,聽得這賈氏這麼一句話,心中稱意,忙笑着道:“姐姐不知道,這是我的女兒敏君。她身子骨弱,自小都沒帶她出去走動。前些日子卻不知道怎麼的大病了一場,養了幾個月,身子竟是一日比一日精神了。我瞅着她身子好了,便想待她出來走動走動,尋幾個說話往來的閨中姐妹,免得日日呆在家中,平添寂寞。”
“這話說得不錯。”賈氏聽了,也是有些感嘆。孟氏與她素來交好,雖然每次過來都不曾提起家事,可有些事情女人家略微說幾聲,一點子事都傳遍了,何況孟氏行事爲人都是上等的,偏生遇到那寵妾滅妻的相公,她們這些做大婦的,有一點良心的,說起來都只有同情的份。
何況敏君身量不高,眉眼兒還透着些嬌嫩,賈氏除卻與孟氏的交情外,免不得添上幾分憐惜之情:“敏君可是七歲了?瞧着身子單薄柔弱,難怪你總是擔憂掛心的。這爲人母的,大抵也都是這樣。想我的大女兒病的米水不沾的時候,我連着熬了幾日,撐着她安好了,自個躺在牀榻上足足睡了三日,方纔起身。”說完這話後,她伸出手輕輕摩挲了敏君的臉,一面又笑着道:“不過大難之後必有福澤。既是大病了一場,想來這小侄女兒,日後都是身子康健,安安穩穩過下去了。”
“承姐姐吉言,若當真如此,我也能舒出一口氣了。”孟氏嘆了一口氣,揉揉敏君的頭,笑着滿臉柔和。
因是在走路中,敏君並沒有說話,只是四處偷偷瞧着。她身量不足,又是低着頭的,看到的也就是地上鋪着的青石板並一些雜花松竹等物,正是覺得氣悶,忽而瞧見腳底下的青石板換成朱漆木板橋來。越過橋,轉過一處假山,她便看到清外一色水磨磚牆,踏進裡頭,院內有奇古高聳的大玲瓏山石和堆山,遍植藤蔓香草,蒼翠清奇,牽着藤蔓連着碧葉,竟是翠葉繁枝隨處可見。雖然都是翠色,卻又有深淺濃淡不一的風致。
敏君正覺得目不暇接,已然被帶着輾轉而入,眼前景象又是一變,正前面就冒出五間捲棚清廈,兩邊是抄手遊廊,很是清雅。
“這屋子好生清雅。”孟氏瞧了一會,便轉過頭與賈氏道:“就是那戲文裡也從未聽過這些個的,姐姐果然是見過大場面的。”
聽得這話,賈氏卻是笑了一聲,她一面招呼衆人入內休憩,一面卻拉着孟氏、敏君到了內室小耳房裡:“妹妹好生有意思,這是你們徐家在京城的一處屋舍,聽說還是你那大伯的女兒壁君的屋子。你難道連這個不曉得的?”
“姐姐,你也曉得我們家的難處,何必拿着這話打趣?”孟氏聽了這話,眼裡閃過一點銳利的光芒,只說了這一句話,便將話題轉了過去。
賈氏聽了,倒是有些訕訕起來,伸出手拍了拍孟氏的背道:“妹妹見諒,姐姐我也是一時忘了。我是瞧見京中徐家過得的日子,方纔想要提醒你一句。自家也得算計一番,徐家另外三房在京城這般豪富,你們若不自個有些盤算,我怕到了京城,你們可得吃虧受罪了。”
“多謝姐姐爲我籌算。”孟氏聽了這話,半天也沒說什麼,只微微低下頭嘆了一聲,方纔彷彿回過神來,笑着岔開話題道:“說了半日,竟不見慧寧澄寧兩個,她們又是去哪家頑去了?”
“早知道你過來,她們如何會出去。只是謝妹妹來的早,她的女兒謝紈也過來了,她們便陪着出去走了一趟。這會子想必也要回來了。”這話一說出來,外頭便有丫鬟回道:“大姑娘、二姑娘,謝姑娘來了。”說完這話後,那簾子微動,三個姑娘一併笑着走了進來。
那賈氏見了,忙時招手令她們過來廝見,一面說,一面示意身邊一個身着秋香色襖兒,青緞馬甲的丫鬟將手中的東西端過去與敏君,那原是些見面禮。敏君一面謝了,一面掃了一眼,瞧着是三匹綢緞並兩個荷包,荷包裡頭鼓鼓囊囊的,想必裡頭還塞着什麼東西。
這表禮是隨常都有的,孟氏倒是沒有推辭,只是笑着和賈氏說了兩句場面話兒,便將敏君介紹了一番,看着那三個姑娘上前來廝見。
“近日來了嬌客,你們想必也是歡喜,各自回屋子裡頑去吧。”那賈氏笑着說了一番話,便打發幾個小姑娘自個出去頑去。敏君暗暗記住這三人的名字,一面瞧了她們幾眼,也隨着去了。
只是等到了外頭的時候,四個人卻是遇到了先前敏君覺得頗爲不凡的另一個墨紋紅衣的婦人,她看着四人來了,與邊上一個身着蔥綠盤錦衫裙的婦人告了一聲罪,自出來笑着看了敏君幾眼,道:“慧寧、澄寧、紈兒,這新來的嬌客可是孟夫人的女兒?”
那穿着桃紅紗衫的謝紈聽了,抿着嘴一笑,一雙眼睛閃着光:“娘,你都曉得了,這般客客氣氣作甚麼?孟姨見了,必定生氣。”另外慧寧澄寧聽了,也是一般的說笑。
“真真是憨貨兒,哪有女兒拆親孃的臺腳的?”那紅衣婦人伸出手指頭頂了謝紈額頭一下,便笑着退下手上的一個鐲子,遞與敏君道:“我是與你母親素來交好你,你喚我段姨就好。這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麼好的見面禮兒,只這個充數吧。”
敏君意欲不收的,只是那段氏這麼一說,若是不收,倒顯得瞧不起這鐲子,邊上又有謝紈等人齊聲相勸,便也收了,一面又行了個萬福,笑着說了兩句話兒。
段氏瞧着敏君行事說話都是大方,心底也是有些喜歡,略略說了兩句話,方打發了她們一併去另一側的屋子裡玩。
“總算出來了,想來蘇妹妹的茶也是烹好了,正好能湊上去吃一盞。”慧寧澄寧三人見着說笑聲漸漸消失了,她們越發的鬆快起來。只慧寧看着敏君總沒說話,便笑着湊上來,故意舒出一口氣,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來。
敏君看着她着意與自己說話,也是笑着搭上來:“什麼茶這般有滋味?竟是讓姐姐如此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