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去了蘇瑾的院子一趟,說了些話,也便重頭回到自個的屋子裡,愣愣歪在軟榻上有些緩不過神來。
今天孟氏一番說談,對她頗有些震動。雖然之前她也是有些提心吊膽,動些小機心小手腳,自以爲小心謹慎,但在孟氏看來,卻是與以往決然不同。只是這情勢一日日好起來,她又是在經了大難後有些變化,孟氏便也沒想到鬼上身之類的,反倒是覺得她自小聰慧,經了大難後,一夜之間知道事情了,曉得東西了。
或許,自己這樣的也不算少見吧。在古代,女孩子有的十一二就是嫁了人的,瞧着那個繁君,雖然說是跋扈蠻橫的,可知眼色,會爭寵,曉得哪些人該討好,哪些可以不放在眼中,若不是往日太過放縱,使得她耐不住性子,她知道的也絕對不會比現代十五六的女孩子少。
畢竟,古代的女子從小到大日日看着那些內宅女人的爭鬥與眼淚,除非是母親有能耐將其護得妥妥當當,不然哪個不在這樣的日子裡清楚起來的。
敏君想到這些東西,只覺得渾身一軟,心裡頭那些牽牽念唸的警惕之心登時放下大半,整個人彷彿也鬆快下來了。
“姑娘,該是睡了。”就在這時候,那周嬤嬤笑着過來,手上端着一盞熱乎乎的羊奶子——這是孟氏的養生之道,每日晚上少不得要吃一份羊奶牛奶馬奶之類的熱奶。敏君倒也覺得這個不錯,也沒有牴觸,純天然的牛奶羊奶馬奶,在現代她還沒吃過呢。如今天天吃,自然也好的。
很是乾脆地將那羊奶子喝盡了,又盥洗梳理,敏君便是上chuang睡了。
一夜無話。
“周嬤嬤,那碧桃真的是……”待得敏君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時,就聽到青梅唧唧咋咋說這些嚼舌的事情,她微微一愣後,便撩開帳子探出頭來:“什麼碧桃?”
周嬤嬤與青梅聽到這一聲,都是僵了一下,正是想要拿話將這個拋開了去,敏君看着她們兩個的神色,已經是開口道:“你們莫要瞞我,娘昨日讓那碧桃去爹爹的書房裡送東西,難道碧桃失了禮數,讓人責罰了?那娘那裡的面子可都沒了。”
“姑娘,你還小着呢,不好說這些事兒。”周嬤嬤皺了皺眉,看着敏君黑黝黝的眼珠子,卻又有些發寒:大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次的事兒中徹底看清楚了,竟是一日比一日的警醒。
敏君看着周嬤嬤的神色,臉上卻露出些冷笑,只淡淡着道:“什麼事兒說不得,這都明日張膽地做出來了,還有甚麼說不得的。那碧桃是不是也成了碧痕姨娘一樣的?我昨日看着她就是不對,端個盤子活像是得了金山銀山似的,娘都病着,她還只是笑,可見不是個好東西!”
周嬤嬤聽了,有些吃驚,看着敏君半日,卻忽而笑了。她臉上帶着一些笑容,伸出手指輕輕點了敏君額頭一下,笑道:“三奶奶若是曉得你這般說,怕是心裡頭的事也要少去三成。姑娘,這世上唯有自個能自個管着的,旁人的事兒誰個能真正把持得住。你只需做好自個該做的,旁的也就看天意罷了。”
“嗯。”敏君應了一聲,脣角露出個笑容,正是想要說些什麼,卻看得青梅有些躲躲閃閃的樣子,當下便蹦蹦跳跳過去拉了青梅衣裳一下:“青梅,你沒事兒躲什麼?放心,你說的話我必不和娘說的。”
“那真是姑娘疼我了!”青梅原本有些蒼白的臉立時紅潤起來,她眼裡閃着光,圓圓的臉上說不出的高興:“姑娘,告訴你,外頭還有說京城那邊府裡今日就要到,說不得有什麼好東西,到時候你可要到太太那裡瞧瞧,討一些喜歡的東西……”
敏君撇了撇嘴,沒有說話,她又不是真正的孩子,稀罕什麼。倒是一邊的周嬤嬤見了,沒有阻止,反倒也勸着她去:“姑娘且放心,今兒不同往日了。舊年三奶奶有些事兒做不得,只得委屈你。今年確實不同了,你喜歡什麼,三奶奶必定都是許的。”說完這個,周嬤嬤滿臉都是慈善溫和的笑容,哄勸着她去。
估計是以前曾經被那個繁君搶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吧。敏君眨了眨眼睛,知道這一趟必定要走一趟,不然還不知道周嬤嬤要怎麼說道呢。因着如此,她點了點頭,應下了這件事。
去孟氏屋子裡向孟氏、徐允謙請了安,又是在那裡吃了些早點,敏君便去了書房,和蘇瑾一併跟着董其昌讀書。這董其昌很是喜歡敏君、蘇瑾自律克己,謹慎沉靜的性子,教授起來也是嚴格得很。雖兩日不過一個上午,可說的東西多,佈置的東西更是詳細精深。
有時候,敏君都感嘆,自己現代也是從小學到大的,可在董其昌的教導下,卻也只是勉強跟着,倒是不知道蘇瑾是怎麼個腦子,他學得更深更艱難,但每次都還是風輕雲淡,不見多少爲難的樣子。那小破孩到了現代指定是個天才型人物!敏君瞥了蘇瑾一眼,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情緒咕嚕嚕冒泡。
一邊的董其昌發覺敏君有些分心,當下咳嗽了一聲,輕輕用劫持敲了敲桌子,看着她立時收斂心神,才點了點頭,又是吩咐了描紅寫大字兩張的話。敏君立時輕聲應了,鋪展開紙,用鎮石壓着,自己懸臂慢慢寫起來。
這半日便這般過去了,董其昌又是吩咐了兩三句話,看着敏君與蘇瑾兩個無不是妥當的,當下點了點頭,又佈置了這兩日須做的功課,便放了兩人。略微鬆了一口氣,送了那董其昌一路,敏君與蘇瑾纔是轉過頭相互說了兩句話,那邊青梅已經是趕了上來,滿臉都是笑容:“姑娘,派去那邊府裡的人都回來了,還帶了不少東西呢。你快去瞧一瞧,有什麼喜歡東西可得早些說方好。”
敏君臉上微微發紅,正是想要推辭,那邊蘇瑾已經笑着揉了揉她的頭髮:“那就趕緊去,免得好東西都被佔了。”一側的碧珠見了,也是抿嘴一笑,青梅更是笑着與蘇瑾道了個福,說了兩句場面上的話,就是一陣風似地將敏君拉走了。
“青梅,你稍等一會兒也好,怎麼就非這時候拉了我去,那蘇瑾說不得怎麼在心底像想我呢。”敏君眼看着蘇瑾的身影消失在樹蔭裡,仍有些羞惱,她看着青梅一頭熱的樣子,皺了皺眉頭,很有些不高興:“活像沒見過世面一般,什麼東西好到這上頭,不過尋常的衣衫首飾,什麼時候不能得的,非得湊在這一會子。”
青梅聽了,有些猶豫地停下腳步,看了看周圍沒人,方纔湊上來與敏君道:“姑娘,這也是三奶奶的吩咐,說一定要你過去,也不曉得什麼緣故。”
“什麼?”敏君聽得皺了皺眉,看着青梅的神情卻是與平常不同,連着笑容都有些僵硬,立時收斂起別的情緒,趕着往那邊去了,一面走,她還一面詢問:“那些人可都是到了孃的屋子裡了?”
“這卻不能,只不過兩個有體面的到屋子裡稟報罷了,那些物什粗僕哪裡能到奶奶的屋子裡的。”青梅立時回了話,再想了想,卻又是補上一句話:“說來,那回話稟報的婆子也該是到了三奶奶的屋子方是。咱們家也不過五進的宅子,雖還有花園子之類的,若是徑直走過去,也不是很費時辰的。”
點了點頭,敏君瞧着已經近在眼前的屋子,便令青梅與她整一整衣衫頭髮,自己拍了拍臉,連着喘了兩口氣,使呼吸平緩下來,方是略微快速卻很是端莊的往孟氏的屋子走了過去。
“姑娘來了。”外頭的丫鬟稟報了一聲,便打起簾子。敏君低着頭走了進去,擡頭時卻是愣了一愣,有些驚訝地看着眼前這四個陌生的人。
這四個人中,兩個是中年的婆子,一個着藍色,瞧着有些眼熟,應該是自家的;另一個着雪青,相貌平平,臉上帶着笑,卻有些眼生的,想必是那邊府裡的婆子。這也就罷了,可另外站在角落的兩個娟麗少女,卻是另敏君生生吃了一驚。
這兩個妝容精緻,一個小巧俏麗,水紅灑花襖,青緞比甲,上面還細細繡了些花兒,很是精細的模樣;另一個生得筋骨瑩潤,雖也是銀紅襖兒,青緞比甲,卻是清爽了幾分,比不得前頭那個精細。但這兩個人都是梳得圓髻,戴着一支小鳳釵,並非是普通丫鬟。
不是普通的丫鬟,難道是?
想到先前青梅亟不可待地拉着自己過來,又是說孟氏親自吩咐的,她心裡頭立刻有了一個猜測。
“姑娘……”就在敏君臉色不定,正瞅着幾個人不說話的時候,那邊的婆子丫鬟都是上前來倒了福,那面生的婆子更是笑着道:“姑娘可是來了,我們正式預備請三奶奶的安,只是沒個人通知一聲。既是姑娘……”
敏君聽了這話,冷笑了一聲,立時打斷了這婆子的話:“你是什麼屋子裡的人?說話好不曉得事兒。難道不知道娘她現下有了身子,若是沒大事兒,都得去小堂屋由青蓮墨菊兩個處置了。既是有事,總得先回了那兩個,堵在這邊算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