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欣聽得手指頭微微一顫,一雙平素看來又是嫵媚又是秀麗的鳳眼便是有些發紅溼潤起來。她慢慢接過那幾張信箋,低頭細細看了下去。起頭三行看過來,她的手指頭便是微微有些顫抖,臉色也急劇變化,待得後頭,更是瞪大了眼睛,將那下脣都是咬出一道血痕來。
“朱姐姐何必如此糟蹋自個。”敏君看着心頭有些不忍,只低聲勸慰着:“這都是明擺着地事兒了,那趙務池家境不壞,卻也算不得什麼大戶人家,他有隻一個舉人的功名。這既無世家大族爲靠山,己身又無高官厚爵,這事兒明擺着是想搶婚詐婚,逼得蔣姐姐爲保貞潔懸樑自盡,這般人,我便不信平素行事做派會是個好的。不說旁的,早便是有一件事兒落在我耳裡過來的。”說到這裡,她稍稍頓了頓,看着朱欣擡起頭看向自己將那蘇嫺的事兒改個人名地方含含糊糊說了出來。這話說完,朱欣已是稍稍抿起脣瓣,那咬出的血珠子少不得滴了下來。敏君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娶來帕子,與她輕輕擦了擦脣瓣,“我沒事的。比之瓊玉那丫頭,我這又算什麼?”朱欣看着敏君如此,當下只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悵然無奈的神色來:“其實我也知道,除卻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外,蔣家的人又有幾個是乾淨的?高門大院,深宅內室,沒幾日便是這全城都是平靜下來,陛下也不曾屠殺一空,哪裡有那麼多不得已?想來,也就是佟姨這個嫡親的母親,方提心吊膽着想要爲女兒籌劃。其餘的人等,誰還記得誰去?”
聽得這話,敏君目光微微閃動,心裡也是有些點頭,她並非是那等沒有心思的人,自然是知道朱欣這一番話也是有其道理的。畢竟,朱棣入城之後便是登基,雖說有黃子澄等人被誅殺,甚至於有誅十族之狠厲,但那也是這建文帝所屬一派高官顯爵中的頂尖兒方有的待遇。那蔣瓊玉所在的蔣家,自己都沒聽過兩次,卻不過是個尋常的中等官宦世家,又無出奇之處,連着現在都被朱棣放過了的,當初想來也沒有到那地步。
而這趙務池所說的趙家卻是朱棣手下的大將,原是以後實打實的新貴。那蔣家聽得這些,若是起了某些心思,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畢竟,這中國的人情脈絡是極爲重要的,古代猶是如此。蔣家就算沒想着賣了蔣瓊玉求榮,也會想到會不會惹了趙家,反倒招致滅門之災。
由此,敏君看着朱欣冰冷而悲哀的神色,反倒是勸道:“這事,姐姐原也是明白人,自是曉得這裡頭也有些不得已的地方。到底,那幾日總見着刀光血影,流血漂櫓,未嘗是真的想要藉機求榮,或許也是一時嚇破了膽,方、方纔這般的。”
“連着你也是與他們說話?”朱欣聽得心裡頭火起,狠狠將那信箋拍在桌几之上,目光森然:“那瓊玉豈不是白白送了一條小命?稱了那賤人的心思”說及後頭一句話,她已是咬牙切齒起來。
“姐姐這話又是從何而來?”敏君聽得眉頭微挑,臉上也露出些詫異來:“什麼稱了心思?難道這一番慘事,竟還有人能從中取利不成?”在她看來,說來說去都是那趙務池趁火打劫,無恥卑鄙,而蔣家或有賣女求榮之心,在那個時候多半還是惶恐所致,並非無可原諒。其次,那到底是蔣家的事,雖說蔣瓊玉慘死十分可憐可惜,可在這古代,她們做爲外人也做不得什麼,頂多就是將那趙務池的事曝光開來,讓他付出代價而已。蔣家,她們也不能如何。但這朱欣這一句話,倒是讓她有些疑惑——難道蔣瓊玉一死,蔣家還有什麼人得了什麼天大的好處不成?
朱欣看了敏君一眼,將那信箋收起來,神色卻是漸漸平靜下來,連着聲音也是淡了幾分:“你不知道,瓊玉是佟姨獨出的一根苗兒,她做爲嫡女,佟姨自然千方百計與她尋來好夫婿——那人喚作方逸,其母與佟姨原是極親近的表姐妹,家世人品,言談舉動俱是一等一的,相貌也是極好,人人都稱讚是風神秀逸,玉樹臨風。又是與瓊玉自小一併長大,兩人互有情意,郎才女貌,真真是匹配之極。然而,瓊玉那庶出的妹子蕙琪,卻也是看上了方逸,時常在方逸面前打扮精緻,言談舉動也頗有幾分傾倒的意思。只是方逸渾然不理會罷了。那蕙琪原有兩個嫡親的兄弟,家中未來必定是落在他們頭上的,自然也有幾分叫板的底氣。未嘗不是她並其母有些旁的心思”
這話一說,敏君臉色微微有些變化,看着朱欣那恨恨不已的神情,心知斷然不止如此,略略一想,便是低聲道:“若只是如此,想來姐姐也不會這般說,只怕不止如此吧?”
“那蔣家近來已是喚了官媒,想要與方家結親。”朱欣言辭冷然,目光也透着些森然,可說出來的話卻是透着嗤笑的意思:“只是可惜,人家方家卻並不想要娶個庶出的,更何況,那蕙琪比之瓊玉,十樣裡頭一樣也比不着的,就這麼個人家,還想攀高”說及此處,她的臉色也略略好了些。敏君見着,只得搖頭:“想來不至於此的。若真個如此,那位佟夫人如何不清楚的?她身爲嫡母,親事上面能做一半的主兒,真要是如此,她必定也要報復回來的,如何還會願意喚來官媒,與其說親?”
朱欣聽着這話,也是有些沉默,她總覺得蔣家必定有些貓膩,但是敏君所說,懂啊也有幾分道理,自己都能看出來的事,佟姨如何看不出來?這般一想,她倒是有些踟躕,半晌過去,纔是點了點頭,看着手中那信箋,嘆了一聲道:“罷了。蔣家如何,咱們就是真個看出來了,又能如何?竟還是先將這趙務池給處置了先,說來說去,若非他冒出來,瓊玉何至於此?只怕這會子早就是加入方家,夫妻和睦,舉案齊眉了。”
“姐姐莫要傷懷,過些日子我們與蔣姐姐在佛前點燈唸經,也算是送她一程。這輩子她這般良善,想來下輩子必定是能有個好人家,一輩子順順坦坦,快快活活的。”敏君勸了兩句話,也就陪着朱欣細細計較起這趙務池的事兒來。說啦這幾張信箋之中,雖說說了不少他的事,卻沒提多少烏七八糟額事——想來是沒有太多的把柄,只能選擇比較簡略中性的來說。
可饒是如此,這內裡的某些不合邏輯之處,也是頗多的。而這些地方,正是能讓人合計合計的。
敏君與朱欣細細看了幾遍,又是挑了幾個地方,你說兩句我說三句,琢磨了三四遍兒,纔是算出兩樣成算最大的事兒——趙務池科舉以及其近來要娶的嫡妻嚴氏。這前者,是因爲趙務池自小到大說讀書並不是好的,連着生員也是墊底兒的人,怎麼就一舉考上了?且那一年,似乎也有些科舉不公的流言。二者,其妻馮氏也是近來所娶來的一個大戶官宦人家的嫡女,俗語道嫁女嫁高,那嚴氏怎麼就選了這並非十分有名兒的趙務池?
思及蔣瓊玉之事,未必不是這嚴氏之前車
想到這些地方,連着朱欣都有些坐不住,只皺眉道:“可不能再有第二個瓊玉。那趙務池將瓊玉給毀了,可不能讓這嚴家的姑娘淪落到更不堪的地步。”
“這般,還是將這信箋送到那嚴家一趟吧。他們知道了這趙務池是什麼貨色,自然不會將姑娘嫁過去。”敏君琢磨了半晌,卻又有些皺眉:“只是不曉得,這家的人會不會信這些。若是不信,可也是一樁麻煩事。”
“這個交給我去做便好。”朱欣想了想,思及自家也有幾門親眷,彷彿有一位是餘杭那邊的,就是將這事兒攬了過來:“彷彿我有一門親眷是餘杭那邊的。請他們做這件事兒,想來是不難的。這同在一地做官,說到起來也是比我們貿貿然的登門去說來的妥當。”
敏君聽得這話,思量半晌也是點了點頭,笑着道:“如此,姐姐也順勢打聽打聽,或是能和那嚴家聯手。他們原是在那裡做官的,能做的也多。這嚴家姑娘差點兒就是葬送了一輩子的幸福,我便不信那嚴家知道詳情之後不會報復。到底,那趙務池可不是什麼有背景的人。不論嚴家是疼女兒的,還是愛臉面的,必定不會輕易放過的。”
“你這話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朱欣想了想,也是點頭:“那科舉之事,雖說大有違逆常理之處,可能做這般事兒的人必定不是能輕易動搖的。卻不能貿貿然動手。倒是這一件事,一舉兩得,該是好好籌劃一番。那嚴家爲官一方,同僚姻親也是有的,說不得比我們兩個更容易動手。”
“正是這個理兒。”敏君笑着點頭,一面道:“旁的事我們再四打聽打聽,好生籌劃一番,必定能爲瓊玉報仇的。”兩人又是說了一番話,朱欣又是提及請敏君將這件事兒與瓊玉之母佟氏說一說。敏君思量半晌,也是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