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眉梢微微一挑,脣角便逸出些許似笑非笑的神情來,她慢條斯理地將自己手中的帕子放在一側,又是用指甲彈了彈一側的案几面兒,意態閒淡,慢慢着道:“那棉籽油,我這裡是沒有的,你從哪裡探聽了的,再去那裡問便是。至於二房姨奶奶?只要大爺說一聲兒好,我是不在意的。他素來喜歡擡舉那些髒的臭的的東西,我原就懶得理會。畢竟,這也是他的喜好,既是做了夫妻,成了一輩子的伴侶,便是不愛那一套兒,相敬如賓,也就這麼過來了。”
這話一說,紅錦倒是怔住了。她有些迷惑地看着馮氏,見着她一絲觸動,一絲張皇都沒有,仿若那棉籽油之事,她全然不曉得一般那爲什麼還要與自己說只要蘇曜願意,她也無意壓着不讓她做二房姨奶奶?這究竟是懼怕了她的威脅,還是全然不覺得這有什麼好要挾的?這馮氏的腦中,究竟是害怕,還是真個不在意?
紅錦想了許久,不論是哪一個方面,她都覺得難以下定論,更是難以捉摸。當下她的臉色便有幾分難看,半晌也沒個聲響出來。
馮氏看着她如此,便抿了抿脣角,柔聲細語着道:“好了,這事兒你也問了個清楚,我正是乏了,也懶怠接待客人,你回去吧。再有什麼事兒,若是小事,直接使人過來回了我便是,沒得日日這般正兒八經地做什麼?便是個規矩禮數,也不在這份上的。”
聽得馮氏將這件事說成小事,不值當正經詢問,甚至只要婆子們說道兩句便是成了的。紅錦只覺得臉上僵住,心底也是一陣咬牙切齒:真真這一句話,將自己往這泥淖裡頭踩了!什麼是小事?什麼是大事?什麼是規矩禮數不在這份上?
她面上一片僵硬,只覺得扯出來的笑也是乾巴巴地嚇人,但口中卻無法說出什麼來。先前那些洋洋得意都是化爲灰灰,至於那棉籽油,更是說都說不出口了。所謂的要挾,若被威脅的對象完全不理會,也不外乎幾種選擇:直接扯破了將這事情抖出來,或是先隱瞞着等着日後再揭發,抑或是完全隱瞞下這件事不再多說。
然而,這會子,她不會選最後一種,因爲她沒得到任何的好處;也無法選擇頭一樣,因爲她這會子說出來了蘇曜信不信是其次,便是真個成了,她也不會有什麼好處。但是這當中的一樣,她又有些不敢選擇:會不會馮氏就等着她做出這個選擇,然後瞅準哪個空隙來個滅口?
侷促之間,紅錦那一點得意越發得成了個灰燼,她這才恍悟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馮氏若是這麼好要挾的,會在意那蘇曜的人,怎麼會這麼些年都任憑那顧紫瓊活着?虧得自己還想着,她必定是在意蘇曜的,否則不會留着顧紫瓊,更不會擡舉自己,還會下了那棉籽油以防妾室有了子嗣奪了兒女的恩寵。這幾樣,前頭看着,都是色色正常的爭寵之舉,但現在一想,卻都成了佐證馮氏無心蘇曜的例證。
正是她絲毫不在意蘇曜,所以纔對這件事透露之後造成的影響半點沒感覺畢竟,馮氏有了一雙兒子,孃家又是極強的,便是將這件事抖出來,也就是名聲有損,夫妻情分全無罷了,正經說起來,蘇家多半隻能忍着的。
這般想了一通,紅錦究竟還是有些拿不準馮氏,一面想要相信馮氏是故作玄虛,一面卻又覺得馮氏不必如此,她原就不甚在意的。這般拉鋸似地來回幾趟後,紅錦卻只得咬了咬牙,正是要擡頭說什麼,卻看到馮氏已經施施然起身,往右側的裡屋走去。
紅錦的臉色瞬間有些發青,原本到了舌尖的打探之話,卻是吞也吞不得,說也說不出口,隻眼睜睜看着馮氏的身影消失在簾帳後頭,自己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許久,纔是勉強打起精神,堆起笑臉來:不管怎麼說,到底馮氏已經說了,只要蘇曜答應擡舉自己,那自己便是能成爲二房的姨奶奶。
這事兒一成,自己可就能正經的算作一個貴妾了,便是站在那蘇瑜蘇曜兩對夫妻面前,也能自稱爲庶母!比之那顧紫瓊,更不是同日可語的人,日後這府裡頭上上下下,誰不會高看自己一眼!
這麼一想,這紅錦的臉色變好看了許多,當下那神情也不太僵硬了,自己端着架子走出屋子外頭,看着外頭的一干丫鬟婆子都是偷偷地看着自己,她揚起下巴,神情驕傲,臉色也在激動與日色的照應下,透出嫣紅的光彩:“扶我到大爺的院子裡去。”
這些丫鬟婆子素來便是會看人眼色,見風使舵的,見着這紅錦走出來後,眉開眼笑,臉色紅潤,神情也是透着些傲慢,只端着架子,便知道她在這裡頭得了意,只怕日後更是要往高處走的。自然,馮氏所屬的丫鬟婆子或是目光閃爍,或是低頭不語,而紅錦帶來的那幾個僕婦丫鬟,卻似得了天上掉下來地大元寶一般,臉上紅潤喜慶,上趕着擁簇着紅錦離開,口中還少不得說兩句喜慶的話兒。
紅錦心裡頭便又有幾分得意。只是事兒尚未成,她卻也不能徑自說出口來,反倒顯得自己不端正,便只擡頭挺胸,笑眯眯地讓這丫鬟扶着,聽得那些婆子的恭維,一路意態洋洋,做出彷彿什麼貴婦人出門的架勢,擁簇着往那蘇曜的院子走去。
誰想着,這眼瞅着蘇曜的院子在不遠處了。那邊便是有顧紫瓊領着丫鬟婆子直衝衝撲了上來。紅錦嚇了一跳,原本那彷彿貴婦人一樣閒散淡然的架勢立時煙消雲散,她臉色微白,打量着那顧紫瓊只扶着一個丫鬟,邊上都是些看着氣力足,身形壯實的婆子,便咬了咬牙,讓自己身邊的丫鬟婆子擋着,自己則如同一隻受了驚的乳燕,飛也似地往蘇曜的院子跑去。
那顧紫瓊原就是鐵青着臉,狠狠瞪着那紅錦的,看着她飛快的奔向那蘇曜的院子,頓時兩眼一紅,恨得差點兒就是咬出血來,只提起裙子,便頭一個地往那邊撲了過去,一面跑,一面還惡狠狠地喊道:“你這**!給我站住!”
說完,她便是遇到兢兢戰戰攔住自己的丫鬟,當下也不多想,顧紫瓊便是狠命地用手連颳了那丫鬟數個巴掌,再用腳一踹,生生將那小丫鬟踹到一側的圍欄上昏了過去。而後更是雙手雙腳,四面開工,竟不是一個嬌柔的女子,反倒像是一輛戰車般橫衝直撞,所向披靡!
再如何,這顧紫瓊到底是曾經受寵到讓人稱之爲寵妾滅妻那地步的人,後頭又是這般勇猛,這些被紅錦下令攔着人的丫鬟婆子一來是有些顧忌,二來也是有些嚇着了,當下間便不大敢攔着,只一味保住腦袋往一邊跑,中間便是空了開來。
那顧紫瓊原是打着紅了眼,連連追着捶打了許久,那跟着她過來的丫鬟婆子原就下手輕,看着她如此,越發得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正是急着的時候,忽而那丫鬟靈光一閃,忙忙喊道:“姨娘,那個紅錦跑了!”
這話一說,顧紫瓊原本追着捶打的手也是略略一緩,待得回過神來,忙是撇開那被她打得蓬頭散發連連哀求的婆子,自己拉着有些凌亂烏糟的裙子,忙就是往蘇瑾的院子跑去。
而此時,那紅錦早就是跑到了蘇曜養傷的屋子裡,撲進去後更是雙淚漣漣,跪在地上哀哀泣道:“大爺救救婢妾!”說及此處,她微微擡起臉,露出那嬌柔不勝,楚楚動人的臉龐,真真是眸光如水,珠淚盈盈,一身的柔弱可憐,好似一朵風中的小白花,讓人憐惜不已。
蘇曜本就是那等頗有幾分大男子性情的人,他看着馮氏最不中意的地方,便是她性情剛硬堅韌,任是什麼事兒臨頭都是眉頭一皺一下的。加之當初有些被迫意味的娶了的人,見着她這般性情,便那是個絕色佳人,至今風情亦是動人,也是覺得膈應的。
現在看着紅錦如此嬌柔可憐,原本只是些許看的不厭煩的人,看着倒是多了幾分憐愛疼惜之意。加之又想到先前她也是受了些委屈,生生被那不知禮數的徐氏給掌摑,臉上的幾分不耐煩便換做柔和憐惜的神態,一面探身,一面輕聲道:“莫要啼哭,仔細傷着眼了。你且起來說話,放心,有我在必定不委屈了你!”
紅錦聽得這話,心底越發得拿定了,只裝着怯怯可憐的模樣,一雙水眸似看未看,只怯怯着動了動身子,也不起身,低低道:“真的?”
“自是真的,我說的,必定不委屈了你!”蘇曜聽得這話,越發得覺得這紅錦倒是有幾分可愛可憐之處,立時斬釘截鐵地回道。
紅錦聽得這話,心裡頭一喜,正是想着該怎麼回話,那邊的簾帳一掀,顧紫瓊鐵青着臉闖了進來:“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