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官也來了。”孟氏聽得小丫頭回話說敏君與蘇瑾俱是來了,便款款起身,笑着出來相迎。蘇瑾與敏君兩個見了,忙就是幾步趕了上去。蘇瑾更是帶着一臉的笑,溫聲行了個禮,道:“孟姨不必如此客氣,侄兒卻是當不起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裡頭了,孟氏笑着摸了摸敏君的頭,又是與蘇瑾寒暄幾聲,便令他們坐下,又轉頭吩咐青蓮取來上好的新茶來沏幾盞吃,一面笑如春風地細細詢問蘇瑾近來的衣食等細碎小事,待得茶來了,猶是笑道:“喜歡什麼吃的用的,或是丫鬟小廝哪裡衝撞了,只管打發了小丫頭過來說,萬不能靦着臉不好意思,那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蘇瑾聽了,自然笑着連稱萬事如意,並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敏君也隨着插兩句隨常的話,三人說談言笑,倒也是十分和順,就在這時候,徐允謙沉着臉大步踏進了屋子。
孟氏、敏君與蘇瑾都是站起身來,笑着行了個合適身份的禮。孟氏看着徐允謙似有些氣惱的模樣,又看了蘇瑾一眼,便特特咳嗽了一聲,方柔聲道:“相公,您回來了。”
這徐允謙原是心裡不大舒坦的,但聽到孟氏這一聲咳嗽,他緩過神來,擡頭一看,這日原是蘇瑾這個客人來了。既是有客,他也勉強收斂起陰沉的神色,嘴角扯出些笑意,湊合着說了兩句三句零碎的客套話,自己邊在丫鬟的伺候下脫去外頭的官服,入座後方轉過頭看向孟氏,淡淡道:“也是時候了,吩咐丫鬟擺飯吧。”
察覺到徐允謙今日心緒晦暗,孟氏也不願再添什麼話來堵心,當下輕聲應了一句,就吩咐丫鬟擺飯。
俗語道食不言寢不語,凡是有規矩的人家都是這般,但若是家常小宴,卻是多有說笑,方纔溫馨。只是徐允謙顯見着心情不好,孟氏、敏君怕言辭衝撞到了什麼,便有心說些什麼話兒,此時也是沉默下來。至於蘇瑾這個尚且客居的,更不言不語,只安生坐在那裡吃飯。因此,這一頓開始的時候着實吃得有些沉悶。
還是孟氏見這場面冷淡,生怕怠慢了蘇瑾,略微嚐了幾口菜,便夾了幾塊胭脂鵝脯與蘇瑾,又將親自勺了一碗鮮筍火腿湯放在他邊上。蘇瑾見了,忙是笑着要起身領了,卻被孟氏壓住,笑着道:“都是自家的親友,你還小着呢,若還是多禮了,我可要惱了。這些都是家中廚子最得意的,你嘗一嘗,可是使得。”
“娘,您真真是偏心,女兒在這裡,都沒得一筷子,偏偏他就又是這個又是那個的。”敏君看着孟氏如此行事,也是笑着湊趣一句,自己卻是將那琵琶鴨舌夾了一筷子放在孟氏碗裡,又夾了一筷子的雞髓筍放在徐允謙的碗中。
瞧着女兒貼心,蘇瑾也是禮數周到,原本有些不舒服的徐允謙也是露出了笑臉,一面隨着孟氏笑罵了敏君幾句性子嬌慣,一面也將自己面前放着的酒蒸蛤蜊夾了幾個放在敏君的碗裡,道:“這樣可是如意了?”
敏君脆生生應了一句,臉上笑容晏晏,彷彿極爲可意。徐允謙、孟氏、蘇瑾見了,倒是神色柔和了好些,整個氣氛也不如先前一般的沉默。雖不說是邊說邊吃,但也算沉靜中頗見溫言笑語了。
只是飯後,敏君與蘇瑾看着徐允謙要與孟氏說些個什麼,便吃了一碗儼儼的茶漱口,略略陪着說笑幾句,就告辭而去了。
“相公,你今日這般臉色,可是又出了什麼事兒不成?”孟氏看着徐允謙拂鬚看着蘇瑾與敏君離去,神情已經緩和了好些,便笑着倒了一盞茶親自遞了過去,一面笑着問道。
徐允謙聽得這話後,眉頭一皺,臉色又是陰沉下來,只是看着孟氏目光柔和,脣角帶着笑意,柔情四溢的模樣,由不得嘆了一聲道:“那碧痕雖不是個東西,可尚寧繁君總歸是我的子嗣,原也要細細教導的。我想着他們雖是搬出去的,可也教導了幾日,該是曉得事情,今日回來時便想着讓兩個歸於你的名下,好生教一教。倒也不求旁的,只求出去見人的時候,略微整齊些罷了。沒想到,那兩個畜生卻是不識擡舉,不孝不敬,倒是將我氣得一個倒仰。我自想着也是灰了心,你日後只需供應上頭用一點心思,照着平常人家庶出子女的用度供着便是了。”說完這話,他冷笑了一聲,目光透着些冰冷:“往日裡是我的不對,倒是縱得他們無法無天了去!如此不孝不敬的畜生,還有什麼好說的,橫豎咱們徐家不差一碗飯,好生拘在府裡磨磨性子,日後也不過一副嫁妝,一些薄產,嫁娶事一完,打發了就是。”
聽得這話,孟氏眼珠子一轉,便曉得往日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終究有了些成就,心裡頭雖然頗有些高興,但臉上還是露出些不安與躊躇來。
她可不是碧痕,見着風就是影,徐允謙素日待那兩個賤種十分寵愛,未必不是拿話探她的意思,自然不能露了心思,便還是照着賢惠模樣細細承應着:“相公,再怎麼樣,寧哥兒他們仍是你的骨肉,且咱家還只寧哥兒一個男孩兒,日後承兆宗嗣,給我們燒香上墳的或許也就他了。怎麼能輕易撂手?我雖有些委屈,可孩子還小,再仔細教導,總會漸漸懂事的,若是眼下就放棄了,日後我們就算是後悔,只怕也就來不及了。”
“若指望他,只怕我們日後從族裡尋個嗣子,更來得妥當。”徐允謙深深嘆了一口氣,目光轉到孟氏的腹部,眼裡閃過一絲淡淡的光芒:“俗語道三歲看到老,這尚寧是不中用的,只盼着能曉得些好歹,不要敗壞門風罷了。你也不必憂愁這些,我們這個歲數,哪裡到了只能指望他的地步,敏君便極好,你這胎若得了兒子,豈不是萬好的事兒?即便這胎不是,日子長了,我們再生養幾個,也就是了。”
孟氏聽了這話,心裡頭說不出的高興,只是到底是私密事兒,臉上由不得發紅,低下頭低低道:“瞧相公說的什麼話兒,我竟是不好回了。但孩子的事,終究要小心些,只尋名師細細教。橫豎咱們家也不少了那一點延師的銀錢,總不能誤了孩子日後的前程。”
徐允謙看着孟氏說得極是入骨入理,他也不由得點頭,心裡更贊其行事穩妥,極知禮數。由此,他再低頭瞧了瞧那隆起的腹部,心裡頭大爲快慰,竟將那徐尚寧、徐繁君兩個晾在一邊,只暗地裡想着自己子嗣也不是沒的,那兩個也就管束嚴苛些,令其不致生事罷了。旁的,還真個是沒什麼指望的地方。
如此一想,徐允謙與孟氏越發得和氣,又是出去在迴廊裡走動了一番,方纔回去睡了小半個時辰。此後,徐允謙自去衙門裡做事,孟氏懶懶地發了一會兒愣,便令小丫鬟扶着她到了敏君的屋子裡。
敏君正是在寫大字,而蘇瑾也在一側做着功課,兩個人俱是專心致志,心神凝注,倒是沒有發現孟氏的到來。而孟氏也沒打攪他們兩個,只與幾個丫鬟使了眼色,令其安靜候着,自己便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看着。
蘇瑾寫了半日的功課,已經差不多將這一部分寫完了,便擱下筆,從頭細細看了一翻,瞧着並沒有錯漏之處,方笑着擡起眼,看向敏君道:“這半日功課還未完畢?”
“已是差不多了。”敏君呼出一口氣,將最後幾個大字一筆一筆寫完了,方纔擡起頭與蘇瑾一笑:“你瞧瞧我這次寫得怎麼樣?”說着話,她輕輕將墨汁淋漓的字帖吹了吹,以求快些晾乾。
“比昨日好一些。”蘇瑾起身湊上來,笑着看了一通,便指着幾個字道:“昨日這幾個字都還是有些軟,今日卻好了一些,筆力足了些,少了些綿軟拖拉的味道。”
“我瞧着也比昨日好一些。昨日手指頭還有些抖,今日卻少了些。再者,這墨也極好,酣暢淋漓,說着這個,我還得多謝你呢。”敏君看着那個硯臺以及邊上的幾個墨條,心裡很是喜歡。這兩樣東西都是昨日蘇瑾送過來的,硯臺石質綿密,花紋清雅,鐫刻成魚戲蓮臺的樣式,很是雅緻。而那墨條亦是包裝精緻,下墨也快,墨汁用着十分合意。
蘇瑾笑了笑,並不將這個放在心上,那些都是他的父親蘇曜送來的,滿滿幾大包,放在那裡也是沒有用處:“不值當什麼,我卻覺得太過細密,倒像是女兒家用的,是以不大喜歡。你若是喜歡,我那裡還有好些,等會再送些過來,卻是兩廂便宜了。”
“真的?那我等一會讓青梅去你那裡一趟。”敏君笑彎了眼,心裡也有些歡喜,轉過頭正是預備要茶,卻瞧見孟氏正笑眯眯看着他們兩個,邊上幾個大小丫鬟也都是抿着脣笑,當下不由得一愣,忙起身道:“娘,您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兒。”說着話,她就過去抓着孟氏的手,晃來晃去,忍住心裡頭的尷尬不適,竟是扭成牛皮糖一般撒嬌。
先前,她做這個動作,還有些臉紅耳赤的,但做了幾次後,也漸漸有些習慣起來。這孟氏先前與敏君很有些隔閡,因此總盼着與敏君親密些。察覺了這個,敏君雖然心裡尷尬,但也總不忍心,多做了幾次,便有些熟稔起來,倒是養成了一個習慣,見着了孟氏總有些黏膩起來。
“孟姨。”蘇瑾起身笑了笑,目光澄清,卻沒了先前與敏君笑時的溫和誠摯,而是透着些客氣疏離。孟氏見了,也沒什麼惱意,依舊是微笑着摸了摸敏君的臉,說了兩句話,便轉過頭與蘇瑾說了兩三句場面上的話,只是這話音透着親切和氣,並不同蘇瑾略有些疏離的客氣。
蘇瑾也曉得孟氏來這裡,原是有什麼話要與敏君細細說的,便只隨着說了兩三句話,就起身說着有些事兒要做,告辭而去。孟氏留了幾句,見着蘇瑾彷彿有些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暗自在心中感嘆一聲,不再多留,只令敏君送出門外,自己卻是將邊上的那些丫鬟全都打發了下去。
“娘,又是出了什麼事兒?”敏君回來看着只孟氏一個默默坐在那裡,心裡頭一驚,還當出了什麼事,當下忙是上前問道。
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敏君的手,孟氏臉上帶着笑,原就有些高興的心,此時更是滿意起來:“沒什麼事,就過來看看你。對了,這蘇瑾素日你瞧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