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敏君先前還有些疑惑。但口中吐出兩個字後,她腦中閃過一道靈光,隱約揣摩出些許門道來:難道孟氏差點被休一事,竟讓秦氏等人心驚,想到兔死狐悲這四個字,特特過來將那聯手之意說道出來?
一邊的嘉君看着敏君緊緊皺着眉,彷彿有些了悟過來,便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垂着眼輕聲道:“我娘也是這麼說的。天南地北成了一家人,並不容易,三嬸又是極好的,爲人恭謹,尊長愛幼,憐貧惜弱,並沒什麼錯處。若是三嬸這樣的徐家媳婦都得休了去,她自己心裡頭也得擔心了。這一包是母親新近得的一些東西,雖說不是什麼珍貴的,可勝在新鮮,不論三姐姐還是三嬸都是吃的,也算孃的一點心意了。”
這般一說,敏君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當下忙鄭重其事道了謝,一面將話題略略岔開,暗地裡探問裡頭的意思。問了十來句話,這三人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得很是詳盡,一點隱瞞的意思都沒有。
在心底暗自籌算一番,敏君也算有一點底兒了,誰想着就在這時候外頭丫鬟通稟道:“四奶奶來了。”繼而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沒多少時候,那簾子一掀,常氏便扶着一個丫鬟走了進來。
“嬸孃萬福。”璧君、婉君、嘉君三個見着常氏進來,忙就是站起身行禮,敏君一時撐不住,便口中道了萬福,直起身子略略擺個姿態,算是全了禮數。常氏一圈看下去,在敏君身上頓了頓,心裡也就有數了,一面讓幾個姑娘家坐下,一面坐在敏君塌邊握住她的手,摸了摸後嘆道:“竟是瘦了好些。”
“勞嬸孃擔心,敏君這會子已然好了。”敏君笑着回話,一面令錦鷺端茶上來:“這是新近得的茶葉,瞧着大姐姐她們都吃着好,嬸孃也嚐嚐味道。”
“好。”常氏笑着應了,用茶蓋輕輕漂去上面的浮沫,低頭啜飲一口。便覺得清香撲鼻,回味微甘,由不得微微點頭道:“果然是好茶,手藝也不差,果然是三嫂調教過的丫鬟,比別的總要多一點好處。”
敏君聽着常氏三言兩語就是將話帶到孟氏的身上,心裡暗暗感嘆這些人心細愛計較,分明曉得各房妯娌的意思都是一樣,可還都要細細說一通,誰也不願讓了誰,非得自己將情面擺出來方纔舒服。
不過,她心裡如此想着,倒也沒有十分在意,畢竟這意思都是一樣的,過來說一聲還是將自己的誠意擺了出來,想來孟氏也是樂意看到這樣的情景。由此,敏君便隨着常氏說了一通,將自己領會了她話中含義拿話暗示了一下。
那常氏臉上的笑容越發得濃了,只讓身後跟着的那個丫鬟將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到一側:“也罷,瞧着你精神不足,只怕是打起精神應酬。若是再待下去。三嫂子知道了,少不得要嗔怪幾句。你好生歇着,這裡頭是我孃家送來的一點山珍,難得沒經過二道販子的手,都是完好無缺,最是滋補身子的。你多少吃一點,也算我這做嬸子的一點心意了。”
敏君笑着應了。
一邊的璧君、婉君、嘉君聽得這話,也是隨着常氏站起身來,璧君更是道:“嬸孃若是不說,我們小孩子家家的,竟都渾忘了三妹妹還帶着病的事。這事兒也是妥當了,來日方長,咱們自家姐妹說話,什麼時候都是能的,並不急着這一日。三妹妹,你好生歇息。”
璧君說完這個,婉君也是隨着應了一聲,倒是嘉君見着璧君頗有幾分大氣的話,略略愣了神,半晌纔回過神,忙將自己該說的也說了兩句,方隨着常氏等一併離去。敏君雖坐在塌上,也還是略略欠身,一面又令錦鷺等好生送兩步,一面連聲相留,眼瞅着沒了蹤影,她才微微仰頭靠在枕頭上,舒出一口氣來。
“姑娘,四奶奶她們都是出門去了。”就在這會。青鸞端着一碗湯藥走入屋子裡,一面回話,一面將那湯藥端到敏君的身邊放下,皺着眉道:“這也太早了些,哪裡公雞纔打鳴,就要訪賓客的道理。姑娘還病着呢,才醒過來,這一串一串的就過來,連個時辰也不瞧一瞧,累得姑娘湯藥都不能按時吃。”
“哪裡就這般嬌貴起來。”敏君端着湯藥一股腦全都喝了下去,再含着青鸞遞過來的一枚蜜餞,一面嚼着,一面含含糊糊地回話:“她們過來自然也有她們的道理。這樣的景象,我看着聽着,心裡快活還來不及,哪裡還計較別的。眼下我想了一通,只覺得就算大好的日子拖兩日,也是值了。”
“姑娘說着什麼話!三奶奶聽了可不會高興。”這會錦鷺也回來了,聽得敏君如此說,她打起簾子的手由不得一頓,帶着一點嗔意道:“哪怕用手指頭想,三奶奶也必定是盼着姑娘早些好起來,旁的事也是妥妥當當。”
敏君聞言由不得一笑。心情着實不錯。先前她問孟氏何時去燕京,孟氏便有些含糊其辭,原本她還沒想到,但後來在心底思量一會,也就知道什麼緣故了——這身懷有孕,又是動了胎氣,咋咋然離開江南到北方去,只怕會傷着胎兒。
可若是留下來,老太太王氏、太太朱氏咄咄逼人的態度,又着實令人心悸。徐允謙的事兒雖說要立時趕過去,可也只能拖延個把月而已。誰曉得孟氏這一個月的時日就能調養好身子的?
這時候。其他幾房的妯娌願意援手,幫着一把,總算讓人緊繃的心略略緩了些。哪怕這些援手,多半是兔死狐悲之下的一點意思——王氏、朱氏兩個今日能拿着不孝的帽子休了沒出差錯的孟氏,明日就能拿着這樣的幌子把她們給休了。
雖然這樣的機率並不大,但誰也說不清,未來也有一個時候,這兩個老太婆會發現休了她們,給自己兒子帶來更大的好處。若是沒了把握,何不趁機在這時候聯手起來予以抵抗?這會子,孟氏是借了她們的力,可未來某個時候,也能給她們借力。
這種根本利益上的休慼相關,才能使徐家的幾個媳婦都咬定了牙根,不管這事與自己相公有多大的好處——橫豎也沒到拼死的地步,只不過錦上添花罷了,都開始仔細籌劃自己的底牌,免得辛苦半輩子,最後還都打了水漂。
就是想到這些,敏君方是覺得心裡舒暢——孟氏若是能在這個把月之內養好身子,自然千好萬好,哪怕不能十分確定,也能拖延兩日處置好了再啓程北方:“錦鷺,你先前都是聽見了的,這會兒也沒別的事,就到孃的屋子裡去好生將事情說一聲,讓娘也高興高興。”
“是,姑娘。”錦鷺點頭應了一聲,再與一邊的青鸞交代兩句,瞅着沒別的事,就放下手頭的一點瑣事,自去與孟氏細說。敏君坐在那裡發了一會呆,便重頭開始描花樣。
只是描了幾張,到底沒個尺寸什麼的,敏君看着總有些彆扭,折騰了一會,就忍不住將那紙揉成一團扔到一邊的簍裡。又低頭細細描摹,一面仔細想着該是選什麼款式的。
“姑娘,瑾少爺來了。”就在敏君抓耳撓腮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着一聲通稟,敏君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那簾子一掀,蘇瑾已經快步走到她的身邊:“敏君,你身子可好些了?”
隨着這一聲詢問,一股熱氣直噴到敏君的耳垂並一部分脖頸肌膚上。
敏君這時才緩過神來,擡頭看去,那正是皺着眉露出焦急神色的少年站在身側,依舊是漂亮俊秀的模樣,不死蘇瑾更是何人?
“蘇瑾,你,你什麼時候來的?”敏君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得緩過神來,只覺得脖子耳垂等被熱氣噴到的地方都是火辣辣的,忙就是挪了挪身子,往牀榻裡頭縮了縮。若不是她這一動,想起自己不是什麼小姑娘家,而是實實在在的成年人的靈魂,硬生生止住自己的動作,只怕這會連岔開話的心思都給渾忘了。
蘇瑾聞言,由不得揚眉微笑,抿着脣,那一雙黑瞋瞋的鳳眼登時越發得顯出一股別樣的美麗:“我來了這半日,你都沒發覺不成?描着什麼東西,這麼仔細入神?我倒是要瞧一瞧了。”說着話,他便伸出手將敏君手下壓着的紙奪了過來。
只是他低頭連翻了幾頁,上面都是一團團黑乎乎的,畫着幾個古里古怪的形狀,瞧不出什麼來,正是想要開口詢問,角落裡蘇瑾兩個字便入了他的眼。
“這原是給我做的?”蘇瑾心裡歡喜,立即將先前心裡頭莫名其妙的那些情緒拋開,自己坐在敏君身側,笑眯眯的問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先前你送過去的那些我仔細看過,也尋了幾個匠人分開來做了一部分,然後自己動手合爲一體。其中幾樣,着實不錯。”
“不知道就不要胡來,沒得撕破了紙。”敏君將那幾張紙拿了回來,一面打量了蘇瑾幾眼,看着他神情飛揚,舉止行事比往日裡更透出一種爽利大氣,由不得露出個笑臉:“說來也正正好,趕緊讓我量一量你的尺寸,我正愁這個呢。”
蘇瑾聞言一笑,順着敏君的意思,讓他舉手便舉手,讓他伸臂便伸臂,好一番折騰完了,方纔重新坐下來說話。
“蘇瑾,你什麼時候啓程?若是趕得及,我想整套做完了送過去,若是來不及,便做幾個緊要的,旁的暫且擱着也沒什麼妨礙。”敏君將那數字一個個寫在紙上,細細算了算時間,便擡起頭問蘇瑾,她鼻尖不小心沾着一點墨汁,瞧着倒有些逗趣好笑。
用帕子輕輕拭去敏君鼻尖的那一點墨汁,蘇瑾原本含笑的眼微微眯了眯,一面很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摟住敏君,一面垂頭細細想了一通,方纔道:“這軍營之事,自然是一是一,二是二,都是定下來的。燕王殿下又是極重軍紀的,只要下了令,便都是照令行事。先前說過是三日後,那必定就是三日後。
敏君點了點頭,計算一番,覺得大抵時間是足夠的,便笑道:“這時日倒是足夠了。先說好了,我送去這一套的東西,不論你覺得好不好用,都得戴着。北方天冷,你萬事要仔細小心也不夠用的,穿戴妥當了,可比別的什麼都強。”
“嗯。”蘇瑾伸手握住敏君的手,感到她手指頭微微顫動,由不得生出幾分心疼來:“你不必急着趕這些針線活。近來又是這個,又是那個,你身子只怕也損了點,卻得仔細調養,免得日後受累。我身強體壯,你也不須這般擔憂。”
說着這話,蘇瑾仔細打量着自己身邊坐着的敏君,眉眼彎彎脣如櫻,鴨蛋臉兒瓊鼻挺,豐盈端重,秀美之極。近來雖說憔悴了好些,眼圈兒微紅髮腫,臉頰脣色都不如往日一般的紅潤豐澤,但那一股子澄淨安靜,透着堅韌與挺拔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
“敏君。”他由不得輕聲喚了一句,心下安然,手指頭卻是滿滿摩挲着敏君臉頰髮梢,半晌也沒接着說下去。
“嗯?”敏君算是匆匆將大致的模子定下來,正預備細細說一通的,擡頭就看到蘇瑾那複雜莫名的眼神,當下應了一聲,心裡卻很是疑惑:“蘇瑾,你這是怎麼了?”
今天的蘇瑾,着實有些奇怪。
“你再想,今天的我是不是有些奇怪?”蘇瑾微微一笑,手指有些汗溼,卻仍舊不顧黏膩的觸感緊緊攥成拳頭,在敏君點頭的一瞬間,忽然撲上來狠狠啃了敏君的嘴脣一下。
只是他對準了目標,可這力道、浪漫之類的東西完全沒顧得上,又是年幼不曉得事情的,懵懵懂懂猛然撲上來,這甜蜜之類的感覺沒有,只覺得猛然一撞,兩人的牙齒都是狠狠撞了一下,再上下摩擦幾下,磕着脣的部分就是擦出幾道口子來。
一股血腥味登時在口腔之中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