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頭聽得朱欣這麼一說,腦中卻是閃過顧紫瓊那屋子裡胡亂砸東西嘶喊的一幕,當下渾身一顫,半晌纔是回過神來,忙就是伸出手拉住朱欣的裙袂,顫抖着道:“大少奶奶救救奴婢,姨娘、姨娘她瘋了……”
“什麼?”朱欣頓時一怔,轉過頭看着蘇瑜的臉上略微露出幾分疑惑,半晌後又是一陣冷漠,她心頭轉了一圈,便也明白對於蘇瑜這樣的男子來說,他必定對於這種內宅事情不甚掛心的,加之顧紫瓊這般的通房一類的人,更是不耐煩。由此她稍稍一頓,便使了個眼色與自己的心腹丫鬟木犀,令她安撫好這個小丫頭,自己則與蘇瑜道:“既是出了這般事兒,相公,我便過去看一看。”
“嗯。”蘇瑜聽得朱欣這麼說,只點了點頭,道:“我且去衙門辦事。旁的事情,你一應籌劃便是。左右不過是個通房,也不必十分孜孜念念。”
“妾身曉得的。”朱欣微微一笑,笑着送了幾步,看着蘇瑜大跨步地往前走去,連着影子也沒了,她纔是重頭轉過身來,與一側平靜了許多的小丫鬟笑道:“放心吧。只要你細細說來,我必定能保下你的。一個小丫頭,想來顧姨娘這麼個體貼人的,也不會不捨得的。”
這小丫鬟聽得朱欣這麼說,心頭也略略定了定神,纔是將這事情從頭到尾細細說了出來:“奴婢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昨晚姨娘回來,瞧這樣子有些哭哭啼啼的,只是她常日裡也是慣常哭的,奴婢們不比那些伺候人的姐姐,不過是灑掃的小丫頭,便也不放在心上。沒想着,姨娘過了小半個時辰,便是鬧騰起來。左右都是錯,尋着一點事兒就砸了這個,摔了那個的。這麼折騰了一夜,奴婢們兢兢戰戰的伺候,或是燒水,或是打掃,也是一夜不敢閉眼。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已經漸漸歇下的姨娘又是鬧了,這會子比昨日還是要、要震怒,連着貼身伺候的兩位姐姐也是被打板子了。又是喚了奴婢通稟……”
“哦?”朱欣聽得這些,眉梢一挑,倒是有些好笑。難道這顧紫瓊真當自己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不過打了幾下臉,回去拿藥塗塗也就全好了,卻非得鬧了一夜。這麼說來,或是真的要破相也是不定。昨日那幾巴掌可也是有些下力氣的,若不是儘快用上等的膏藥塗抹了,熬到現在,便是再好的東西,也是不頂用了。有此一想,她便越發得氣定神閒了,只脣角微微一翹,道:“姨娘可是喊了什麼的?”
“昨夜喊得是老爺,又是說自己委屈什麼的。”小丫鬟仔細想了想,昨日折騰了一夜,她最後也是忙得昏昏沉沉起來,由此,倒是記得不深切,只能說了個大概,無非是哭訴抱怨之類的話。而後,便提起今早的:“待得今天早上,也就是喊了一句臉什麼的,後頭便是不大清楚了。”
“原是如此。”朱欣略略一頓,將那木犀喊上前來,低聲吩咐了兩句,纔是與猛然呆愣半晌的木犀道:“與母親並敏君那丫頭都是說一聲,順便將這丫鬟的話也略略提一提。”
木犀聽得,忙是低頭應了,朱欣則是轉過神來與小丫鬟道:“既是這般大鬧,我也不得不有些計較,竟還是先去父親那裡說一聲,纔好去姨娘那裡。你且起來與我走一趟,待這事兒了結,我自然不會辜負了你。”
小丫鬟能有什麼話,忙是帶着些許驚詫與歡喜地從地上爬起,她的雙腿還有些顫顫巍巍的,但臉上卻比先前更多了幾分活絡——原是想着顧姨娘的話,多半自己是要活不成了,那兩位貼身伺候的姐姐都是那麼個下場,何況自己一個不打眼的小丫頭?沒想到半路倒是撞上了救命草,大少奶奶是什麼身份,她也聽過幾句的,原是來頭極大的,討要自己,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想着如此,她心底也漸漸有些安穩下來,看得朱欣提點兩句便轉身向前走去,她忙是跟了上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小丫鬟方隨着朱欣停了下來,偷眼看着周圍,竟不是別的地方,而是大爺的書房。
“大少奶奶,您怎麼來了?”看得朱欣前來,原是在院子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忙就是上前來行禮,其中一個有些體面的,瞅着周圍無人敢說話,便越衆而出,恬着臉道。
朱欣微微一笑,柔聲道:“倒也沒什麼旁的事,只是姨娘身邊一個丫鬟撞了上來,說着要與父親通稟姨娘的事,我先前也是聽到了幾句,說着有些破了相的。生怕這小丫鬟不會說話,倒是白白辜負了姨娘的一片心,便越性帶她過來。瞧着嬤嬤的樣子,原也有幾分體面的,不如代替她與父親說了這事兒?”
“什麼!姨娘破了相!”這婆子吃了一驚,看着朱欣只是笑着,並不再做聲兒,又是不說哪個是通稟的丫鬟,咬了咬牙,只得應下:“這、這事兒、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奴婢通報一聲便是。倒是您……”
“我也就是站在這裡聽一聽,若是父親有什麼吩咐,也好緊着辦妥當。”朱欣微微一笑,接着話頭說了一句。看着這婆子進了屋子,不消多久,裡頭便是傳來蘇曜那帶着驚訝與慌亂的聲音,她便撇了撇嘴,心底有些不屑,又有些爽快:自打進了門,自己這公公並那顧姨娘便是一對姘頭似的不消停,今兒倒是出了一口氣。
如此一想,她便施施然地坐在一側,聽了半晌子的話,看着那婆子幾乎是滾出來的樣子,抿着紅脣輕笑道:“嬤嬤仔細摔着了。什麼事兒,倒是用着這般緊着?”
“大少奶奶……”那婆子額頭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給磕出一道烏青發紫的痕跡,腳下也是跌跌撞撞的,看得朱欣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便忙捂住額頭,略有些結巴着道:“您,您還在啊……”
“我這不是要聽父親的差遣麼。”朱欣笑了笑,看着這婆子一雙眼珠子東轉西轉的,便也抖了抖羅裙,漫不經心着道:“看來父親這裡是沒什麼吩咐的了。既是如此,我便過去探望一下顧姨娘。好說歹說的,也算是有個名字的,總歸走一趟,也算孝順父親的一片心意了。”
“那是、那是,您素來是極孝順的……”這婆子知道自己先前說的話有些亂七八糟的,也不敢再多言,只是訕訕一笑,忙是奉承了幾句。朱欣也不理會,以她看來,這蘇曜不自己過去,那便是說明了一點——顧紫瓊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受寵到了不得的地步。瞧瞧,雖然是摔了東西砸了人,雖然是嚎着叫着的,可也就是打發了婆子過去罷了。
由此,朱欣倒是有些意興索然,只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衫首飾,便也扶着丫鬟一徑離去了。獨獨留下那婆子,跺了跺腳,看着周圍的人偷偷摸摸飄過來的眼神,狠狠瞪了回去,只不敢聲張,忍氣吞聲着趕着出了門,還得照着大爺的意思,趕着去請城西保安堂的張大夫過來呢。
朱欣施施然起身,就是一徑走到了顧紫瓊的院子。
說來,這顧紫瓊的院子也算一等一的地方了。雖然不見着十分大,但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樓閣亭臺一應俱全,又有溪泉花木,整頓得十分秀美精緻。若是平日裡,必定是溪水潺潺,鳥鳴聲聲,風吹葉動,繁花似錦,原是個好去處的。
只是今日,朱欣進了門,就是聽到一陣砸東西的巨大聲響,不多時,又有各色丫鬟婆子雜七雜八的哀求勸導等等話音,登時將這一處美景也是映襯得如同鬧市一般,十分掃興。
由此,朱欣暫且停下了步子,眉頭微微皺起,心底也有幾分思量:莫不是這顧紫瓊真個是不管不顧起來?若是真個如此,自己反倒不能這會子就進去,身邊也沒什麼有力氣的婆子,只幾個丫鬟罷了。若是被砸着摔着了她們,可不是賠了本?
由此,她略略一想,便轉過神來與幾個丫鬟道:“瞧着這裡的樣子,你們竟不要跟着進去了,免得等會兒受傷。”
“朱姐姐,她們會受傷,你便不會受傷?”這邊幾個丫鬟還未開口說,忽而一側便傳來一道詢問。朱欣擡頭看去,不是旁人,正是敏君。她含笑站在不遠處,眉梢微揚,脣角彎彎,渾身上下都只露出看戲來着的意思。
當下朱欣也是一笑,道:“我好歹也是練過刀槍騎過馬的,難道會連着一個小小的屋子都去不得?她們卻是嬌嬌怯怯的,原也不好過去的,若是砸了什麼地方,我豈不是爲着看戲兒反倒傷了玉瓶?”
“那也不能獨身過去。只消使幾個婆子進去先壓住場面,也就是了。”敏君不贊同地搖了搖頭,走了過來,笑着與朱欣道:“若是真個不小心磕碰着了,豈不是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