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並不理會那個素馨。但敏君心底是記住這個丫鬟了。只是這會子想來徐允謙已經回來了,便暫時將她放到一邊去,自己停下步子略想了一回,就從丫鬟打起的簾子裡跨入屋子裡。
“爹孃萬福。”敏君擡頭看去,就瞧見徐允謙臉色發青,怒氣勃發地坐在一側,孟氏臉上有些焦急,正在邊上說些什麼。看到敏君過來了,遂止了話頭,轉過身與她道:“敏兒來了。”徐允謙聽得這個,也是擡起眼皮子淡淡看了一眼,方端起茶盞吃了幾口子茶,壓住心裡的惱火,輕聲問了兩句話。
敏君微微笑了一笑,正是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外頭就有丫鬟回話道:“四姑娘來了。”話音落地,徐允謙猛然皺了皺眉,才緩和了幾分的臉色一瞬間又是沉了下去。
孟氏看着他這麼個模樣,心裡頭倒是有些安心,只是面上卻不能如此作色。不但沒露出什麼羞惱或者冷淡之類的神色,反而帶着一點急促。伸出手推了徐允謙一下,咳嗽道:“相公,眼下這個時候,也得去向老太太請安了。敏君繁君兩個都來了,咱們是不是略略準備一番,去老太太的屋子裡去?”
素來都是各房的飯歸各房吃,但這老太太、太太都是長輩,須得伺候問安,所以都得先伺候好了那兩位,方纔能回來再做打算的。此時孟氏這般問了一句,徐允謙看着天色實在晚了,又想着這件事情到底是與繁君無關,便也就胡亂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先去老太太的屋子裡請安,而後到了親生母親朱氏的屋子,又等了一會,說了幾句話。
朱氏也是精細人,瞧着自己素來不疼寵的三兒子神色冷淡,目光漠然,心裡越發得不自在,當下就冷笑道:“怎麼?我疼了自個的孫子都不成了?什麼大事兒,須得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扔到佛堂寺廟裡頭去?那個碧痕,先前你是疼得不得了,連着娶妻的事情也都不理會,方纔尋了個不打眼沒孃家依仗的來,我還當咱們家真要出來個情癡了,誰知道沒個聲響你就厭了她。這都什麼事!”
聽得這話。徐允謙臉色黑得很,孟氏也不由得低下頭去了,這不打眼沒孃家依仗的妻子不就是自個麼?哪怕眼下三房漸漸得意了,只怕在自己的婆婆眼中他們夫妻還是沒一絲一毫的地位。
孟氏如此想,徐允謙如何不是這麼想的?兼着他又與朱氏乃親身母子,相處時日比之孟氏更爲長久,對她的瞭解更是深刻許多。她這麼說,除卻看到自己對她說的話心存不滿而不舒服外,更多的是,瞧着自己三房並沒有特別的動靜,而有些惱火吧。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朱氏如此厭棄自己,但徐允謙卻是知道自己不能對這些說一個不字,他咬了咬牙,低着頭回話道:“母親多有操心,是兒子的不對。這事情,原是尚寧行事品格着實敗壞門風,兒子心知是往日寵溺過甚,方纔想要磨一下他的性子,特特將他騰到寺廟裡頭。這一來,清茶淡飯的簡樸日子最是能戒奢戒yin的,二來。佛門清靜之地,晨鐘暮鼓,足可頓悟人心,曉知道理。”
“若真是能改過來,何處不能教養孩子?何須跑到佛堂裡頭去?”朱氏聽了這話,冷笑道:“我不理會這個那個,什麼一二三的,我只想看到自個的親孫子在這裡就是了。也不是我這做母親的苛刻,只是,我可不想出了門和一干老姐妹說起來的時候,被人提起什麼孫子在佛堂裡頭。又不是要出家的,那可是上了宗譜的徐家子嗣,斷不容這般糟踐的。”說到這裡,朱氏又是頓了一下,如有深意的眼神在孟氏的身上微微停了停,才道:“我徐家的家聲極好,我可不想什麼時候被旁人說三道四去。”
抿了抿脣角,孟氏沒再說什麼,只低着頭垂着眼簾,但此時要是有誰細細打量着她的神色面容,就能看出這平靜的表象下面,洶涌澎湃的情緒。敏君雖沒有察覺到孟氏的情緒變動,但也知道此時的她與徐允謙一般都沒什麼好心情,當下悄悄地走過來,輕輕扯了扯孟氏的袖子,心裡有些擔憂:這朱氏說話如此不客氣,竟是有些指責孟氏不賢惠,苛待庶子子兒意思,孟氏心底到底會有什麼感覺?明明。這個朱氏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也是深爲厭憎妾室庶子之類的人的。否則,徐家上一輩有三個姨奶奶,怎麼就沒一個庶子庶女生下來能站得住的?
敏君沉默地打量了孟氏一眼,心裡對朱氏的厭憎越發多了一分。一邊的繁君有些侷促地搓了搓手,擡頭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知道這個情況,自己又是這麼個身份,實在說不得什麼,當下動了動嘴,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頓時間,三房的一干人都是沉默下來。
大房秦氏雖一向不喜歡三房,但想着自己相公吩咐的話,又覺得自己看夠了戲碼,便輕輕推了推女兒璧君,與她使了個眼色。
“祖母,叔叔哪裡能不心疼自個兒子的?想是一時氣糊塗罷了。就像母親,前兒還狠狠斥責了我一番,沒過幾日還不是疼我如同心肝兒一般的。”璧君心裡頗有些不舒坦,但看着自己親孃已經使了眼色,到底不能推脫過去。只得上前來撒了一下嬌,說了幾句話。只是這話說得不過平常,不見多少機靈勁兒。
秦氏最是曉得自個女兒的,看着她如此,便皺了皺眉,略帶一份惱火,瞪了璧君一眼,自取了茶吃了一口。邊上的婉君原低着頭的,但看到眼前的情景,卻不由得微微抿了下脣,沒說什麼話就又是盯着地面了。
而朱氏。也就是瞟了徐允謙一眼,拍了拍大孫女璧君的手,笑着讓她坐回到原來的位子:“小孩兒家家的,哪裡曉得什麼事。你且安心坐下來吃一點子東西,聽着就是了。”
真真是沒用的一對母女!二房的西門氏看到這裡,在心裡嗤笑一聲,就起身先與朱氏行了一禮,柔聲道:“母親,媳婦兒正有一件格外的喜事兒須得與您說呢。”
“哦?”朱氏聽說有喜事,便擡頭看了西門氏一眼,這個二兒媳婦平素最是賢惠得體的,四個兒媳婦之中,她也最是喜歡,此時聽她說喜事,自然含笑:“什麼喜事,須得你這般得意?”
“昨兒我那丫鬟雲珠漸覺身子古怪,我吩咐了大夫過來瞧一瞧,您猜怎麼着?竟是懷上了。”西門氏臉上都是笑容,彷彿爲此高興不已:“母親素日瞧着她就是個好的,果然沒辜負您的一番心意,來日必定爲您添一個大胖孫兒呢。”
“果然是喜事。”朱氏聽得這話,自然高興,當下也不理會徐允謙這個不喜歡的兒子的事情,反而專心問起這雲珠的事情。西門氏早有準備,說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當當,竟是賢惠得很。
朱氏見了,越發高興,賞了好些東西與西門氏,又是那話提點敲打了自個旁的兒媳婦幾句,方纔令人散了場,各自安生去了。
見着如此,徐允謙的臉色越發的不好,待得回去了,才進了門坐下來,他就忍不住一把將案上放着的茶盞掃到地上,眼裡滿是惱怒:“我莫不是抱養來的!竟不是她兒子不成!有的沒的挑撥離間。冷嘲熱諷!末了,一個庶出的孫子,也比一個親身兒子重要三分!有這等母親,我還不如死了,方是乾淨!”
孟氏在一邊聽得心驚肉跳,忙就是撲上來抱住徐允謙的膝蓋,哭道:“爺說這話,置我們這些弱女稚子於何處?便太太當真不喜歡我們,離着遠些也就是了。天生人養的,哪個能討得萬人喜歡呢?”
敏君與繁君兩個在一邊噤若寒蟬,看着孟氏如此,也忙是站起身來,惴惴不安地對視了一眼,也都跪到徐允謙的面前,抱住他的手不說話了。繁君更是雙眼流淚,梗咽難語。
看到這景象,徐允謙心中的憋屈更盛,他一面扶起自個的嫡妻孟氏,勸敏君繁君兩個起身,一面嘆氣道:“罷了罷了,我就是一時惱火衝了腦子,方纔說出這樣的話來,若是真爲了這個就自棄,我還能撐到現在?有你們幾個,我還有什麼能熬不下去的?”
“爹爹……”看着徐允謙雖然說得平淡,但眼神透着的意思,還是有些憋屈,敏君看了孟氏一眼,見她仍舊有些擔心,由不得喚了一聲。只是她這個年紀,又是這麼個時候,沒什麼能說出口勸慰的話,張口沒吐出一個字,只得又低下頭去了。
徐允謙搖了搖頭,伸出手又是摩挲,又是輕聲勸慰,到底將自個兩個女兒敏君繁君給勸服好了,方纔轉過頭與孟氏道:“只是今兒,又委屈夫人受罪了。那個孽子,只盼着能略略改一點性子,旁的,我也不敢生出什麼妄想來了。”
聽得這話,孟氏眼角微微一跳,卻沒說什麼,只是尋了個話題,再說了兩句,就打發丫鬟上了飯菜,一房人悶悶吃了一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