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處宅子雖說不是十分大,但也儘夠了的。孟氏將其一番打理,不過三日,整個宅子便是氣象一新,僕婦往來行動,丫鬟笑語嫣然,比之先前真真是熱鬧極多。
“姑娘,這邊的院子比那邊可是寬綽了許多,連着院子也是更精緻些。”敏君所住的院子,在第三進的東邊,喚作蘅芷院,香草處處,滿目青翠,又有假山溪流,迴廊亭臺,建造得既是精緻,居中的屋子三明兩暗,疏朗寬敞,比之燕京的院子也是絲毫不差,更別說先前在徐宅裡住的那個小院子。也是因此,那青鸞過了幾日,看着這新鮮精緻,仍然忍不住嚷嚷兩句。
敏君對此自然明白,擡頭看了青鸞一眼,便道:“什麼大事,用得着叨擾着幾日?我倒是更喜歡燕京那邊的院子,比這裡更大氣些。”這邊的院子,地處江南水鄉,婉轉清雅不說,倒是透着些過分精緻了些,敏君住了兩日,雖然也是習慣了,但看着也覺得太過繁複了些,倒不如簡單些看得順眼。
“瞧姑娘說的,這裡……”青鸞正是要說些什麼,外頭忽而有丫鬟回話,道:“姑娘,璧姑娘,婉姑娘來了。奶奶喚奴婢過來請您過去說話兒。”
“怎麼悄沒聲息地就過來了?”敏君聽得微微一愣,心裡轉了個念頭後,便站起身來揚聲道:“你且回去與母親回話,我換件衣衫,稍後便去。”那丫鬟自是應了,轉身離去不提。
這邊錦鷺聽了,忙就是轉身到內室取了梳妝鏡臺,與敏君抿了抿鬢角,又插了一支銜珠點翠鳳釵,一朵紗花兒,方放下鏡盒,道:“姑娘換什麼衣衫?前兒得了三套新衣衫,瞧着顏色都是不錯的,一套豆青的,一套藕荷色的,還有一套海棠紅的,文繡也都精緻着。”
“藕荷色的便好。”敏君略略一想,便定了下來。青鸞見着她如此,由不得抿嘴兒一笑,道:“姑娘心裡頭想的事兒越發得多了,若是往日,再不會這邊講究衣飾的。只會說,自家人無甚關係,只管穿了家常衣衫過去呢。”
“傻丫頭,你當所有人都能當自家人呢?”敏君伸出手指點了青鸞的額頭一下,帶着些許嗔意,柔聲道:“你知道多少事兒?那大姐姐也就罷了,今兒添了一個二姐姐,哪裡能當做一個人瞧着的?”
“姑娘說的是,婉姑娘最是挑剔,嘴裡也說不得什麼好的話。若是一時半會瞧着什麼地方不好,都拐着彎兒刺兩句,總要顯得自己的好方稱心。雖說姑娘是不必怕她的,但這般的事兒,也不好每每計較,再者,損了就是損了,難道回一句就能補回來?”錦鷺見着提起婉君,也由不得插了兩句話:“只是我怎麼都不明白,婉姑娘怎麼越發大了,越沒個成算,這麼個性子,日後如何能討得了好……”
“你怎麼也是學着青鸞,嘴裡也沒個鎖兒了?”敏君聽得錦鷺竟也是開口說及婉君,言辭頗有幾分不遜,當下由不得搖了搖頭,道:“罷了,我也懶得假道學,說那些個不中用的話兒。你原是個聰敏的,自然知道怎麼說怎麼做的。”
“姑娘真真偏心。”青鸞在一側聽了,故意扁了扁嘴,跺腳道:“若這話是我說的,姑娘必定就是一頓訓斥,偏錦鷺姐姐說了,便連一個字也沒說。”
“又是渾說,我每每說你,還不是因着你性子爆碳一般,沒事兒也要炸的,若是三兩句話頂着哪裡了,越發得暴躁,什麼話都是個敢說的。你要是能有錦鷺這般沉着穩重,等閒事兒不放在心上的性子,我也是隨你的。”敏君伸出手指頭敲了青鸞一下,又是嘆道:“就你這般,只怕日後出嫁了,也是不得好的。那些個婆婆小姑子,哪個是省心的?日後只怕還有的我愁呢。”
“姑娘說的什麼話”青鸞聽得臉色爆紅,一雙眼睛也是忽閃忽閃地漂移不定,吶吶着道:“我那裡有這般暴躁,只不過,只不過是……”
“好好好,這話就不必與我說了,日後自有你家相公擔當着的。”敏君微微笑着,眼底有些許柔光:“還有我呢。你們兩個隨着我這麼些年,總是小貓兒小狗也是有情分在的,何況你們兩個素來有心,待我如主如友,日後有什麼事,只要不違國法良心,我總會盡力照拂你們的。”
“姑娘……”錦鷺青鸞兩人聽得眼眶微微一紅,齊聲喚了一句,便有些說不出來。敏君見着了,只伸手拍了拍她們的肩膀,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事,這般神態作甚麼?你們且瞧着吧,往後的日子,自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錦鷺青鸞聽了,自是點頭的,三人又是說了一陣話,收綴妥當,敏君便扶着錦鷺,帶着兩個小丫頭兩個婆子,一徑向孟氏的屋子走去。及至到了屋子裡,敏君才低頭跨入,就是聽到裡頭一陣歡笑聲。
眉梢微微一挑,敏君心裡略有幾分納罕:這璧君在,如此歡笑聲倒也罷了,孟氏素日裡待她也是極好的,但婉君也在,這就有些稀奇了。要知道,孟氏本就瞧着她不甚入眼的,前番那件事兒一出來,越發得瞧着不順眼的,今兒她來了,怎麼氣氛瞧着還不錯?
心裡這麼想着,敏君步子便略略快了幾分,等着走入內室,她才略略一驚,臉上露出幾分訝然的神色來——婉君今番穿戴極是鮮豔富麗,青絲綰成髻,上戴赤金嵌紅寶石的銜珠大鳳釵,邊上一溜兒紅翡鎏金雲紋簪子,耳下明月璫,頸上赤金鍊,加之一身大紅灑金百花穿蝶的衫裙,竟不似一個少女,倒有幾分貴婦的意思了。敏君心裡驚疑不定,面上卻是不顯,只與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孟氏低頭行禮,而後又與璧君婉君笑着道:“大姐姐,二姐姐,你們來了,這兩日可好?”
“自是好的。”婉君不等璧君開口,就是自發自動接道:“瞧着敏君妹妹也是過的極好,想來還是這邊的水土養人的,不枉三叔千淘萬選擇了這一處的宅子。”
“是啊,三叔真真用心。”璧君聽得這話略有幾分不妥當,什麼叫做這邊的水土養人?她眉頭微微一皺,看着孟氏眯了眯眼,便忙接過話頭,笑着稱讚道:“這一路過來,花木繁盛,溪泉清靈,處處鳥鳴,咱們主宅那裡頭也好,卻是富麗堂皇太盛,失了些自然滋味,比不得這裡,大有山水清凜之氣。怪道三妹妹瞧着體態也比那邊好了許多,原是山水滋養,比那飲食藥膳更好。”
璧君這麼一番說話,盡是誇讚,卻又頗有些情理,正好對準了婉君所說的話,又只是談天然氣象,絲毫不說人事方面的。孟氏聽了也便將那一點心思放下,只笑着與璧君道:“正是呢。我也覺得在這邊雖說日日管家理事兒,卻是清新許多,只是想不到這麼許多來,聽着你這麼一說,倒是有些開悟——日後還是少些擺設之類的,清淡閒散一些,橫豎是在內宅,大面兒過去的去也就是了,自家舒服方是正道。”
“娘說的是。”敏君瞟了那手指頭絞着絲帕的婉君一眼,笑着逢迎孟氏的話:“這富麗兩字雖好,卻是失了天然氣象,自家過日子,還是適意些的好。就好比一個姑娘家,出門做客總得盛裝麗服,可若是自家天天也是如此……”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抿着嘴微微一笑,也就過去了。
婉君的神色越發的有些發冷。
孟氏見着了,雖說不甚放在心上,但想着現在婉君的那門婚事,略一沉慮,還是開口笑着道:“盡是胡說,這還是自家姐妹,說說也罷了。若是真真來了客人,你也這麼說,人家會怎麼想?”
“就是自家姐妹,我方與姐妹兒說說笑笑,沒個忌諱嘛。”敏君笑眯眯着應承,一面與孟氏撒嬌,一面回過頭笑着與兩人道:“大姐姐、二姐姐,原是我胡說的,沒想那麼多,還請你們寬恕一二。”
“你這小機靈鬼,一張小嘴,真是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璧君自是聽得出敏君話中的意思,彷彿不甚在意地伸出手拍了拍婉君的手,轉而又道:“對了,倒是忘了與你說,婉丫頭也是訂了婚事呢,今番原是與三叔三嬸並你們姐妹說一聲的。只是繁丫頭出去訪友,倒是要勞你稍後與她說一聲兒。”
“哦。”敏君微微一笑,眼珠子微微一轉,在低下頭的婉君身上轉了一圈,便又回頭與璧君道:“可惜可惜。若是方纔未曾出言毛刺兒,只怕這會子又能打趣兩句了的。偏生方伏低做小的,竟也不好開口了。不過,總還要與二姐姐說一聲百年好合,兒女雙全。”
這話一說,婉君的臉色好了許多,只笑着應承兩句。四人便說起旁的話來,一番細談之後,璧君婉君兩姐妹方起身離去。孟氏使敏君將她們送出屋子後,低下頭吃了兩口茶,那邊敏君便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