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卿清不明所以,卻還是立即讓如梅將陶夫人扶了起來。
看着陶夫人滿臉淚水的樣子,葉卿清微微皺眉,語色中也帶上了些微急促:“夫人莫急,如玉她怎麼了?”
陶夫人掏出帕子拭了拭臉上的淚水,這才慢慢地和葉卿清說起了事情原委。
原來,陶如玉從去年年初開始身子便不大好,起先陶夫人也不覺得有什麼,只以爲她是受了涼纔會有那些個頭疼腦熱的,只是沒想到這一病便是許久都未好。
陶如玉原先是從小便定下了一門親事的,婚期當在去年的八月份,只不過陶如玉這一病,男方那邊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便上門來將親退掉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依着陶家的家勢怎麼都不會讓陶如玉嫁不出去的。
可是陶如玉這病卻是一直反反覆覆不見好,便是連大夫都診不出究竟是什麼問題。
眼看着陶如玉過了今年就要到十七歲了,陶夫人心中也急。再加上陶如玉這幾天病情漸重,陶夫人沒法子,這才求到了葉卿清這裡,想讓肖揚前去給陶如玉看一下。
葉卿清聽了陶夫人的請求之後,便派了映蓮前去將情況和肖揚說一下。
只不過,隨着映蓮來的人並不是肖揚,而是這段時間一直跟在肖揚與綠翹後面的顧青蘿。
陶夫人一看來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顯然是有些不大放心。
可葉卿清知道,肖揚既是會讓顧青蘿出師,定是對她的醫術有一定的認可,至少肖揚應當是覺得憑顧青蘿如今的道行足以應對陶如玉的病情。
葉卿清脣角微勾,給了陶夫人一個安心的淺笑:“青蘿雖然年紀不大,可卻是肖神醫唯一的弟子,對醫術也甚有天賦。”
陶夫人聽了葉卿清的話之後,這才仔細地打量起了顧青蘿。
小姑娘雖然臉上仍然依舊稍顯稚嫩、一副未長開的樣子,可那一身利落的裝扮、一絲不苟地將頭髮高束耳後,且一臉的平靜淡然,看起來倒是個清爽人兒。
陶夫人心下這才鬆了幾分,臉上帶上了一絲客氣之意:“既如此,那便有勞顧姑娘了。”
顧青蘿微微俯身回了一句:“陶夫人客氣了!”
事不宜遲,陶夫人與葉卿清口上寒暄了幾句便帶着人回府了。
葉卿清回了卿園後,便沒見到齊子皓的蹤影。
紅蓮在小桌上擺上了中午的膳食,回道:“剛剛宮裡來了旨意,王爺便匆匆進宮了,還吩咐下來讓王妃先用膳,不用等她回來了。”
葉卿清低低地應了一聲,看着桌上的菜色,頓時不覺有什麼胃口。
齊浩南這般急召齊子皓進宮,當時出了些什麼事兒纔是!
而葉卿清這股焦慮與擔憂也沒有持續多久,因爲很快齊子皓便面色沉重地走了進來,對着葉卿清道:“稍微準備一下,咱們即刻出發去驪山行宮。”
葉卿清心中突地跳了一下,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齊子皓眉宇間皆是凝重之感,聲音也有些低沉:“太上皇……怕是不行了……”
自從去年逼宮那一次之後,隆正帝的身子便越來越差,隱隱有了一股大廈將傾之勢。
年後他與葉皇后一起去了驪山行宮,身子雖然好了一些,可到底是底子已經壞了,肖揚便曾說過恐怕沒有多少時間了。
只是葉卿清沒想到這一天竟會來得這麼快。
齊浩南將宮中的事物安置好之後,便帶着人出發了。
同行的除了齊子皓、葉卿清以及一些皇家子弟與大臣們,齊承風與蘇明心也在其中。
從南楚回來已有近一個月了,在肖揚與綠翹的合力之下,齊承風初時雖是受了些大苦,可好在蘇明心陪在一旁不離不棄,腿上積聚多年的毒也終於是慢慢地排了出來。
最近幾日,每天都能讓人攙扶着走上一小會兒。
他與隆正帝從小到大一直感情頗深,皇宮裡那些兄弟鬩牆、爾虞我詐之事從未在他們身上發生過。
原本還打算等着齊思思婚事一過,便前去行宮探望一番,卻沒想到會突然傳此噩耗。
兄弟二人多年未見,卻未曾想到將要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
趕往驪山行宮的隊伍沒有任何耽擱,一路奔馳而去。
齊浩南獨自一人坐於馬車中,臉上神色未明,但眉間那顯而易見的鼓起卻是泄露了他此刻陰鬱躁動的心情。
於隆正帝,從小他便是帶着亦父亦君的尊崇與孺慕。
在他看來,隆正帝一心爲民、勵精圖治,整個心都放在了黎民百姓與國家大事之上,當是他一直追逐的信仰與學習的榜樣。
當初在葉卿渝的事情上,他心中責怪過他,爲了平衡各方勢力犧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不算,還要賠上了他和葉卿渝的未來。
可怨過很過之後,直到他自己坐上了九五之尊之位,才明白箇中艱辛有多少。
光芒萬丈、花團錦簇之下往往連帶着的則是不爲人知的無奈與辛酸。
隆正帝初登帝位之時,東齊遠沒有現在的繁榮與安定,是他苦心經營二十多年,方纔給自己留下了一個繁榮盛世。
而今,這個站在自己身前多年的巨人即將倒下,便是他練就了多年的沉穩與冷肅,也難掩心中的難過與悲傷。
尤其是在見到印象中一直是高大俊美的父皇如今滿鬢蒼白,生生地老了有二十歲左右的模樣,齊浩南彷彿被什麼堵住了心口一般,沉默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爲病痛的折磨,隆正帝比當初離宮時顯得更加瘦削蒼老,那寬大的龍袍更像是直接掛在了身上一般。
看到人羣中的齊承風時,他緊緊地握住了他的雙手,嘴角微微牽起,嘴中艱難地吐字道:“好,好,回來就好……”
這麼多年,齊承風的事一直是他心中一個跨越不過的心結,便是後來得知他仍活在世上,可沒見到人,心裡到底還是不放心。
如今,兄弟二人還能再見上一面,他心中便也滿足了。
這心酸的一幕,看得龍牀前的齊子皓等人眼角皆是微微發脹。
齊承風更是梗嚥着流下了男兒淚,只緊緊地將兄長的手握在手中。
這一幕,讓他想起了當年他們的母妃辭世前,便曾在病榻上將他們兄弟二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交代他們二人一定要兄友弟恭、互相扶持,更是囑咐皇兄要好好地照顧年幼的自己。
而他也知道,便是這些年他不在,皇兄也從未虧待過自己的妻子與一雙兒女。
子皓能有今天的成就與皇兄的栽培扶植脫不了關係,而思思更是一直享受着比他親生女兒還要尊貴的照顧。
想到此,齊承風心中更加難受,皇兄的身子完全是因爲操勞國家大事這才拖垮了的!
隆正帝漸漸放開了齊承風的手,目光轉向了立在一旁的齊浩南。
衆人知道太上皇這是有事要和皇上單獨說,便也全都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外!
初冬十月尾的天氣,外面已是嚴寒漸起,一如此刻殿內悲傷壓抑的氣氛一般。
齊浩南跪在了龍榻前,一言不發,只由着隆正帝渾濁中卻又帶着慈愛的目光緊緊地焦灼在了他的身上。
“你做得很好,沒有辜負當初朕對你的期望。”
齊浩南登位之後,一系列利民的措施以及一番嚴掃朝中腐敗勢力的大清洗無一不讓百姓交口稱讚。
東齊的繁榮在短短不到一年間便被齊浩康推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
他的剛柔並濟、鐵血手腕無一不昭示着他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齊浩南緊緊抿脣,卻因隆正帝這一番誇讚心中更覺堵得難受。
隆正帝此刻如同一個平凡的父親一般,伸手緩緩地將自己兒子的手握在了手中:“朕當初沒有看錯你,你對嘉兒和浩康的手下留情朕也看在眼中,他們都是你的弟弟妹妹。這人生在世啊,無可奈何之事太多,託生到帝王之家是幸也是不幸,朕只希望將來你面對他們時,更多是多一份兄長的寬容,而非以君王的身份去苛責他們。至於……葉家那個丫頭……你便自己做主罷……”
或許是大限將至,隆正帝這番艱難的話裡有欣慰、又無奈,或許也有一分……後悔……
“父皇……”齊浩南反手用力,將隆正帝的手緊緊握住。
一如童年時期那般緊緊地拉着父皇的手……
“昀兒……”最後,寢宮內只剩下了隆正帝與葉景昀兩人。
在驪山行宮這近一年的時間裡,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纏綿於病榻之上,而葉景昀則是默默地做着一切能爲他去做的事情。
似是現在這般夫妻二人平和地坐在一起說說話,好像也很少有過。
隆正帝艱難地擡起手,撫上了葉景昀那依舊如他記憶中那般嬌美的容顏。
初識佳人,嫣然一笑,燦爛傾陽。
葉景昀當初刻進他心裡的便是那股子隨時隨地都能散發出的朝氣與活力。
只可惜,他們措過了這麼些年,而也是他,親手埋葬了曾經的那些美好與只能停留在記憶中的美麗。
指腹的微糙在葉景昀臉上劃過一道淡淡的熟悉,她輕輕地握住了隆正帝的手:“六郎在我心中,也依舊如當年初識那般。”
沒有了劍拔弩張,沒有了勾心鬥角。
隆正帝心中微觸,苦笑道:“昀兒還是和當年一樣好看,可我,已經老了。”
配不上那如朝陽下盛開的向陽花一般的烈焰美人。
葉景昀笑了笑:“我知道,你希望我和你的遺憾能在浩南和卿渝的身上得到完滿。”
其實當初隆正帝的那番做法,不管是齊浩南還是齊子皓等人,都只看到了表面現象。
隆正帝之所以拆散齊浩南與葉卿渝,除了因爲葉家逐漸勢大,更多的是害怕多年之後又會再出現一個齊承麟與葉景昀的悲劇。
但是,齊浩南上位之後的一系列舉動終是讓給他明白了,齊浩南不是他,他的兒子遠比當年的他更有魄力、更有擔當。
而他剛剛親口在葉卿渝的事情上對齊浩南鬆了口,正是希望他能彌補這一段遺憾,一段延續了二十多年、跨越兩代人的遺憾……
“你,你懂我?”隆正帝的聲音已經漸漸地氣若游絲,由於興奮眼中甚至還帶上了點點淚花。
葉景昀忍下心中的悲痛,嘴角微微揚起:“六郎,這一輩子裡的大多數時間我是怨你的。甚至直到現在對於當年的事情,我也沒有完全釋懷。可若是,有來生,我希望咱們還能再相遇一次,沒有牽絆、沒有雜質,只有我們,我們重新相遇一次……”
“好……好……”隆正帝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那抓住她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還記得咱們初相識那會的我給你唱的那首歌謠嗎?我再唱一次給你聽吧……”
“好……”
“春季裡來好風光,遍地草花撲鼻香,春色美景我不愛,只願那,只願山花遍滿地,我欲與郎共來賞……”
景豐元年十月二十五日,太上皇齊承麟病逝於驪山行宮。
當今聖上齊浩南親迎太上皇遺體回宮,舉國大孝一年,在宮中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再迎入皇陵之中。
百官齊悼,禁喜事酒宴。
同時,已尊爲皇太后的葉氏也再度搬回了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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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段愛情,都有它的獨特之處。
身在其中,方能明白箇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