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瞬間丁小橋的大腦都是空白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可是,她的身體卻要比她靈敏了很多,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那女人的身邊。
那個女人也感覺到了有人站在自己的身邊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奇怪。畢竟她只是一個在庵堂裡做些雜活的人,又是在最後面的後院裡,平日裡乎不會有人會走到這個地方,就算有香客來到了這個地方也不會有人會在意她。
現在卻忽然有一個人在自己的面前站定了,任憑是誰也會覺的奇怪的。她從那一雙站在自己不遠處的腳看了過去。
那是一雙穿着繡着青草螞蚱的提花繡鞋,雖然只是一雙常鞋,但是因爲那上面的花紋實在是太過於生動活潑,讓人看了也覺得喜歡,在順着那雙鞋看上去,是一個穿着俏麗的少女,雖然頭上帶着幕籬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可是從她身上穿着的顏色,從她的衣服不難看的出來,這是一個年級很輕的女孩子,真是花一般嬌媚的年級呢。
這女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她的脣邊微微的勾起了一個笑容,然後衝着丁小橋說:“這位女施主,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丁小橋緊緊的盯着面前這個對着自己笑的女人。雖然這個女人對於她來說從來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但是,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她。
她緩緩的將頭上的幕籬取了下來,望着她說:“李氏,一別數年,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被稱爲李氏的女人只是看着丁小橋的容貌,一臉的奇怪,可是當她看到丁小橋的眉眼的時候,一種熟悉感一下子就住了她,她一下子就坐直了身體,衝着丁小橋“啊”的一聲輕呼了出來。
“你還記得我嘛?”雖然從李氏的表情裡,丁小橋已經確認了李氏認出了自己,可是她還是想要聽着她親口確認一下。
“你是原來跟小三兒經常玩在一起的丁家老閨女吧。”過了好一會兒李氏終於頹然的放下了自己的手臂,她的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看起是那麼的蒼老和瘦弱。
“你怎麼會在這裡?”丁小橋見李氏並沒有躲避自己也沒有否認自己,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她嘆了一口氣,緩緩的問道。
“一個失了貞又失了德的女人,除了這尼姑庵還有什麼地方更可以去呢?”李氏苦笑了一下。
“我當年聽杜開霽說,你不是已經被李家人接回去了嘛?”
“哼!”李氏嘲諷的冷笑一聲,哼的那一聲大概太過用力,甚至連她的身體都被激得上下浮動了一下,隨後她才說:“李家人那是什麼人啊?最最愛面子的人,別人傷了他們一根頭髮,那都是要砍了一條胳膊才能罷休的人家,我做出這種事情,他們沒有殺了我就已經不錯了,你還指望他們收留我在宅子裡面嗎?”
李家的爲人,丁小橋也是有所聽聞的,現在聽李氏這麼一說,她未免也覺得有些心酸。不管怎麼樣,這是自己家的閨女啊,就這麼放在這山上受苦。孃家不是一個閨女最後的依靠嗎?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之後,最後還是丁小橋先開了口:“當年的事兒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啊?至少我痛痛快快的做了回女人,知道了這女人該怎麼活着,知道了這女人要怎麼才痛快。不比杜老大那不中用的,什麼都不會,還要把我給捆在褲腰帶上白白浪費我的青春。”李氏這麼說的時候,已經直起了脊背,她伸出手抹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陽光之下,丁小橋看見的又是當年那個驕傲而又美麗的女人。
丁小橋不得不說,李氏是一個任性的人,雖然她的性格並不怎麼讓丁小橋喜歡,可是她這種不停的追求自己的想法卻還是很讓人佩服的,只是,她的行爲實在是不讓人贊同罷了。
“你現在……”丁小橋想了一會兒,只覺得這個時候開口問什麼都是多餘的。所以最後什麼都沒有問出口,只是,從自己的荷包裡掏出了兩碎銀子放在了李氏的身邊。
李氏低頭看了看那地上的銀子,脣角露出了一絲譏誚,就好像當年她看着還只有七八歲的丁小橋一樣嘲諷道:“你這是做什麼?可憐我?”
搖了搖頭的丁小橋,呼出了一口氣:“我爲什麼要可憐你,你所做的只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而你現在也只是爲了你想做的事情付出代價而已,有什麼值得可憐的?我給你銀子,不過是因爲,你是故人。”
“故人?”李氏微微一愣。
“是啊,杜家沒有了,你是杜家唯一還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故人。”丁小橋只覺得有些悲傷。
聽到這話之後,李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一直沉默到丁小橋都打算轉身離去,她還是低着頭。
這樣就夠了吧。丁小橋想,不管李氏的存在莫思歸知道不知道,但是對於丁小橋自己來說,李氏是不一樣的,現在杜家已經消失了那麼多年,除了個青青的墳塋之外,大概能記得住他們的人也只有李氏了吧。
哪怕是一種恨,那也是一種記得啊。
“小橋!你怎麼在這裡?”丁小閣終於從茅廁裡出來了,她身上還好帶着香料,被丫頭好好的薰了一下衣服,這纔算是能見人了,她出來後四處找了找丁小橋,終於在這個小院子裡發現了她,於是站在門口叫着丁小橋。
“這就來。”丁小橋帶上了幕籬,便朝着丁小閣走去。
“等等。”忽然,李氏叫了一聲。
丁小橋有些奇怪的停住了腳步,她轉過頭去看着李氏道:“怎麼了?還有事兒嗎?”
等待她的又是沉默,這讓丁小橋很奇怪,而丁小閣有點等不住了,便朝着丁小橋走過來,就在這個時候李氏忽然開口道:“讓那個人站遠一點,我有話跟你說。”
丁小橋張二摸不到頭腦,但是下意識的,她還是同意的李氏的話,於是飛快的轉過頭去對着丁小閣道:“小閣,你先出院子去,我一會兒過來。”
“啊?”丁小閣一臉的奇怪,不過聽着丁小橋的聲音鎮定,也就沒有多問,點點頭:“我站在院子外面看着你,你要是有什麼事,只管叫我。”雖然丁小閣已經答應了丁小橋的做法,但是這麼說卻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了院子裡的李氏,不要動什麼歪腦筋,她一直都在這裡。
等到丁小閣走出了院子之後,丁小橋這才轉過了身子,看向了坐在那裡的李氏問道:“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我一直以爲這些話我誰都不會說,一輩子都不會說,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遇見你,我會遇見一個還跟我提起杜家人的你。”李氏忽然吸了吸鼻子,聽得出她在努力的抑制着自己的一種即將就要噴薄而出的情感。
而聽着她說話的丁小橋卻不知道爲什麼心裡便倏然一緊,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總覺得李氏下面的話即將要揭露一件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或者說她想過,但是從來都沒有猜到的可怕的事情。
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在這個時候開口要求李氏不要再說了,可是,她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站在那裡,緊緊的抿着脣盯着李氏。
“其實,按道理,這種事應該跟着我一起埋進土裡去的,可是,我忽然不想這樣做了。你說得不錯,我現在是在爲我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不管怎麼說,我在杜家的日子其實過得比在李家舒坦多了,儘管杜老大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我還是挺喜歡他的,因爲他不管我,這沒有什麼更好的了。而且,小三兒對我也很不錯,真心當我是個姐姐……”說到了這裡,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一顆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不過,丁小橋都沒有看清楚那淚珠的軌跡,就已經被李氏飛快的擦去了。
“我就想了,爲了這些人,爲了我曾經的舒坦,我也沒有理由將這些事藏着。可是,我就算是這麼想又能如何呢?他們都死了。可是,這事兒壓在我的胸口裡好多年了,已經壓得我想死了,現在遇見了你,我不想再壓着了,我要告訴你。”
丁小橋望着李氏那脣邊的笑容,只覺得她其實有點可怕,這是一個自私而任性的女人,她並不會太考慮別人的感受,也不會考慮別人到底想不想知道這件事,就這樣強加在你的身上。
“你過來一點。”李氏對着丁小橋招了招手。
這很危險。
丁小橋的心裡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可是,她的腳步卻絲毫不受到她的想法所控制,只是不停的朝着李氏走了過去,一直走到了李氏的身邊。
李氏擡起頭,望着站着筆直的丁小橋,忽然脣邊就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你知道杜家滿門是誰殺的嘛?”
丁小橋喘不過起來。
“是李家。”李氏忽然就笑開了,那彷彿春花一般的燦爛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