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米氏一直挺奇怪,丁小橋老老實實的坐在馬車裡,那規矩的得好像是被教養嬤嬤給仔細教過一般,背脊挺得筆直,手也安安靜靜的放在了膝蓋之上,一動不動。她前前後後的張望了好眼之後才笑呵呵對着丁小樓和丁小閣說:“早知道上山能拜拜菩薩就能讓這個傢伙變得這麼老實,我就該天天上山拜拜。”
丁小樓和丁小閣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丁小橋似乎還是旁若無人的坐在那裡,丁小閣見米氏有些疑惑,就連忙伸出手拉住了丁小橋的手,另一隻手裡團扇在她的臉旁邊扇着,一邊笑嘻嘻的說:“瞧瞧,這副樣子,是不是覺得那無塵庵裡的小尼姑都比你有規矩,覺得不好意思了?”
順便趁着米氏丁小樓笑着的時候連忙拉了丁小橋一下,低聲道:“你幹什麼!你想現在就讓所有人知道嗎?”
丁小橋這才連忙收斂了一下自己潰散的心神,也拿過了團扇,掩住了自己半張面孔勉力的笑道:“我只是覺得這些庵堂裡的小尼姑也真是清苦啊,看着他們吃的用得那些,就好像看見了我們當年一樣。”
米氏搖搖頭:“那不是清苦,那是要六根清淨,出家人並不在乎這些,出家人就是爲了普度人世間的苦海而修行。”
丁小橋垂下了眼睛,脣角帶着勉強的笑容,不再說話,然後過了好一會兒,只是低低的說:“人世間的苦海哪是那麼好渡的,若是這麼好渡,豈不是滿地都是寺廟庵堂道觀了?”
“你這丫頭,口無遮攔!”米氏伸手就拍了丁小橋一下,不過卻沒有在意,到是丁小閣連忙纏住了米氏說起話來,米氏也就沒有在注意這邊略微有些不正常的丁小橋了。
丁家有一塊很特別的地,原來是用來種蘑菇的,不過現在全部用來種辣椒了,這可是丁小橋的寶貝,平日裡在這裡幫忙的人都是丁家最心腹的下人,除此之外,別的人是絕對不可以進來了。
畢竟這裡都是丁小橋看成如珠如寶的東西,平日裡,丁小橋只要一看見這些紅豔豔的辣椒,心裡面就說不出的痛快來,可是今天,她望着這辣椒,只覺得心裡好像是燒起了一把火一樣。
而在那塊地的最裡面,莫思歸正彎着腰弄着什麼,他回頭看過去,就看見丁小橋站在遠處,便站起來,衝着她揮揮手,大聲說:“小橋,快點過來看看,我帶回來的種子已經可以分盆了!”
莫思歸這次回來的時候又帶回來種不同的辣椒種子,這些都是從哪些番邦商人的手裡交換過來的,莫思歸也只是聽對方說是不一樣的,可是,從種子上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所以他便一股腦的全部都弄了回來,想着,不管是不是一樣的,總之多一點也選擇多一點。
果不其然,丁小橋看見了這些種子是發自內心的高興着,然後兩個人將泡過的辣椒種子栽種在這裡,他天天都過來看着,現在終於可以發出了六片葉子,莫思歸也忍不住高興。其實養這些植物也有一種很大的成就感,就好像看着一個孩子漸漸的長大,最終變成的人才一樣讓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歡樂。
丁小橋望着莫思歸那燦爛的笑容,只覺得眼前的都隱隱的發黑,她能將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嗎?這樣的事情,光是她自己聽見便已經這樣了,若是讓他知道,若是讓他知道……丁小橋沒有辦法去想象那樣的事情被莫思歸知道之後所發生的各種情況,她現在只覺得自己的腿不斷的發軟,只希望自己能夠走到了他的面前的時候不至於倒下。
爲什麼往日覺得很長的路程,今天卻那麼短?丁小橋甚至希望自己到莫思歸之間的路程可以走上千年萬年一般。
“怎麼了?臉色那麼白?今天去山上不好玩嗎?”莫思歸用一把蒲扇爲丁小橋擋住了頭上的陽光,望着她蒼白的臉色輕輕的問,雖然他的語氣平淡,可是卻帶着讓人不能忽略的溫柔和關切。
丁小橋默默的點點頭,算是回答了莫思歸的這個問題。而莫思歸只是笑了笑,他知道丁小橋有心事,可是他卻不會主動問,畢竟有些事,如果丁小橋想要說,就算他不問,她也是會說的,但是如果她不想說,自己問了也是白搭,倒不如隨着她去好了。
他拉着丁小橋去看那些品種不一樣的辣椒。它們被按品種分成了不同的花盆裡面栽種着,因爲種植人的細心,他們已經長得非常的茁壯了,丁小橋望着那些翠生生的辣椒苗們,其實從現在的視覺上看,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可是她聽着莫思歸在自己耳邊一句又一句的說着這些辣椒,那種歡喜的感情不停的流淌出來。
她忽然就於心不然起來了。
當年,莫思歸到底花了多少時間從那一場悲劇中走了出來,她不知道,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後,現在的莫思歸又要花費多少的時間才能走出來,還是說,永遠都走不出來?
一想到這樣的事情,丁小橋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忍不住發冷,她的手也忍不住抖了起來。
“怎麼?這裡很冷嗎?”莫思歸有點奇怪,現在算得上是三伏天,一個個人都是熱得滿頭滿臉的汗,“你是不是出去的時候不小心病了?這一場雨剛過,又出這麼大的太陽,出去很容易就中了暑氣的。要不是,你去歇一歇,我找個大夫給你看看。”
可以不說嗎?可以不說嗎?丁小橋真的不想說。可是丁小閣的話卻一直在她的耳邊迴盪。
“小橋,我絕對不會讓你用你的情之所至或者意氣用事影響到丁家,你不可以,我也不可以。”
是的啊,她不可以,她沒有選擇,但是,能不能晚一點說。丁小橋從來沒有相識現在這樣感覺到無奈。她忽然就伸出了手,緊緊的拉住了莫思歸的袖子,緊緊的,緊緊的,似乎要將那一塊布給全部的碾碎了一般。
“怎麼了?”莫思歸早就看出了丁小橋的不尋常,他一直等着丁小橋開口,可是從現在的情況上看,如果他不主動問的話,或許這件事丁小橋永遠不敢開口。
到底是什麼事情呢?那麼勇敢的小橋,那麼堅強的小橋,都沒有辦法對於這件事開口,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他忽然有了一點點的好奇,脣邊也染上了溫暖的笑意,他說:“小橋,什麼事?”
丁小橋猛然的就擡起了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似乎盪漾這汩汩的清泉,不停的盪滌着靈魂,乾淨得讓人不忍碰觸。她輕輕的眨了眨眼睛,可是裡面的水汽一直沒有落下來,她忽然就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是那麼難看,那麼悲傷。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丁小橋多想搖搖頭啊,可是她不能,她就這樣看着面前的莫思歸,看着面前這個只屬於她的杜開霽做不到搖頭,最終她點點頭,“我有話告訴你。”
“什麼話?”
丁小橋久久的開不了口,多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對自己沒有了耐心,可是莫思歸還是那樣溫柔而又安靜的看着她,不催促也不焦急,就像是秋日裡那楓葉下的一湖秋水一樣,淡然而安靜。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丁小橋問:“那些流寇都追查到了嗎?”
這是這麼多年來,丁小橋頭一次問莫思歸這些事情,其實這些事情的發展丁小橋每次都會問抱石,但是,卻從來不會問莫思歸。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自己的傷痕,莫思歸知道,他從來都知道,所以,他也就順着丁小橋的做法,從來都不在她的面前提起那些往事,可是卻又在私下讓抱石說得清清楚楚。
而今天,她問起了,又是在那麼不平常的情況下問起了。就算是莫思歸,就算是內心強大的莫思歸還是忍不住心中不斷的往下沉着,沉着。可是,他的臉上卻半分都不顯出來,他輕輕的笑了起來:“還好,追上了一些小毛頭,不過當時的頭頭,卻好像是銷聲匿跡了一般,這麼多年,再也沒有出現過。”
“若是,你找到了他們,你會如何?”丁小橋舔了舔嘴脣,輕輕的問。
這個問題,莫思歸從來都沒有想過。或者說,原來他不止一天的想着,如果有天到了哪些仇人,他一定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他們統統的嘗一嘗自己身上這些傷害的味道。
可是,到了今天,時間流逝過那麼多歲月,到了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是真的到了那些人要怎麼辦。就這麼放棄報仇,他自己不甘心,可是若是報仇了呢?他能保證以後不會再出現一個莫思歸在若干年後來找到自己嗎?來打破自己的生活嗎?
他不知道,也不確定。
在經過了那麼長時間的追逐之後,他的生命中似乎也只剩下了怎麼去追逐這件事,而追逐之後到底能做點什麼,他似乎再也沒有去想過。
“我不知道呢。”莫思歸看向了遠處的陽光,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淡淡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