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眼再看向戰場的袁紹果然是發現了些許的異樣。在張郃領軍趕至之後,進攻的曹軍卻是紛紛奮起愈戰愈勇,而那些陣前倒戈的宵小鄙夫也是更積極活躍了起來,就好像他們後面根本來的不是敵軍,而是援軍一樣!
再仔細觀察曹軍的後軍以及張郃部,袁紹更是從中發現了不少端倪。那黑旗大纛下面的紅袍者無疑就是曹孟德本人,這是袁紹之前派出六七撥斥候再三確認的結果,但其身邊此時卻只有一小撮親衛,餘衆在剛纔便悉數派上了前陣。
敢在如此的情況下敞開了陣勢,那隻能是在說明,曹賊是有恃無恐的,其有恃無恐原因所在,便是張郃及其手下的部卒。
眼中瞅着袁紹的臉色發生了變化,郭圖心知時機已到,當即再添一把火道:“眼下情勢已經分明瞭,張郃高覽二人定時救不了烏巢大火而受主公責斥,而投了曹賊一方。主公此刻已經不宜出戰,還是堅守大營而不出爲上策。”
袁紹另一旁還侍立着許攸,至於沮授田豐等人此刻還在望樓下調度軍事,並不在袁紹身邊。許攸和郭圖關係平平,沒什麼交情也不交惡,是故第一時間並沒有肯定張郃高覽的人品,便由着郭圖說了,再結合從望樓上親眼看到的事勢,倒也覺得八九不離十。
雖然人品一般,但許攸的腦袋和智謀還是沒的說的,心底還是覺得有些蹊蹺,便是試探着進言道:“臣以爲眼下情勢還倒不至於壞到那種程度,還是……”
“主公!”不等許攸把話說完,郭圖卻是趕緊插嘴道:“主公看那張郃,若是與吾等同心,此刻該是兩面夾擊曹賊纔是,但是此獠趕至戰場卻是遠遠駐腳不動,怕是受了曹操授計指揮。眼下若是主公再不當機立斷決定是攻是防,怕是這半年多以來的努力都要前功盡棄了!”
被郭圖這麼一引,許攸也是忍不住考量起了若是張郃投曹的後果。
“呃……確實……郭公則所言並非無理”許攸邊沉吟着便沉思道:“若是此刻主公率軍出戰,我軍在數量上仍佔優勢,但戰力不如青州兵及張、高所部精銳,而韓猛蔣奇眭固三將又不一定能阻擋徐晃曹洪張郃三賊,正兵貿然相交怕是……還是先堅守營寨並趕緊召回文丑顏良兩位大將及麾下我軍主力爲上策……”
“就依汝計!”袁紹目視着遠處似是在調度兵馬的曹操和更遠處正在原地整頓陣形的張郃軍,一張老臉卻是陰沉的似是將要下暴雨一般。死死握着劍柄的手久久不曾鬆開。
約莫只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曹軍的攻勢卻是已經完成了質變,因爲有更多的袁軍倒戈了。
袁紹此刻不知道的是,因爲他的這一決策,使得自己喪失了兼併中原制霸中原最佳機會。袁氏家族的衰亡末路,也由此開啓。
先是瞅見張郃部駐足不前,緊接着主營便收回了主動出擊迎戰曹軍的命令,而改令堅守營寨不出,只要不是傻子,袁軍的各營各寨的將校都能由此聯想到什麼。於是軍心渙散、各自只顧自保,甚至直接倒戈便順情順理了。
當然導致戰局惡化的責任不能怪張郃的一時遲疑,畢竟只要是個有腦子的人,看見敵方最大的頭頭忽然間便解除了幾乎所有護衛站在你面前,還朝你友好的招手,你會不做思考而第一時間殺上去麼?這種情況就類似於你只是個屌絲,但是突然有一晚女神給你打電話說她脫光了在牀上等你,你會不做任何思索就應約麼?
眼見戰局不知爲何便突然惡化,張郃也是不敢再遲疑等待了,但小心的試探還是很有必要的,於是張郃便是先令身旁的副將慕容平領五百騎兵直接去攻擊曹操本人,自個領着大股步騎在後。
慕容平領命便出陣,直奔曹操所在而來,這邊的曹操自然對張郃的調度看得一清二楚,轉頭看了一眼混亂成一團的袁軍大營方向,笑聲道:“雖然沒熱鬧到吾想要的程度,但也足夠袁本初小兒喝一壺的了,走吧,該撤嘍!”
說罷這番話,曹操竟也不顧尚在前方廝殺的徐晃曹洪以及那三千青州兵和武衛營,竟然直接拍馬便朝着南邊欲走。
那邊慕容平見曹操欲走,當即在馬上拈弓搭箭,擡手便是連發數箭。
騎着黃驃馬的曹操卻是沒留神身後的暗箭,而身邊的虎衛營人少,也沒護住曹操,猝不及防間竟然被慕容平射中了曹操後背一箭。
中了結結實實一箭的曹操卻是不怒反笑,吐了一口鮮血對着身邊相隨的護衛道:“不礙事,吾倒是不曾料到袁軍中竟然有此等箭術的小將,實在大意了。此等小將,在袁營中卻不甚出名,可見袁本初之用人之術耶!”
見曹操中箭欲逃,張郃當即揮軍下令前進,並親自來截擊曹操。
不消曹操費心,曹操身後那數十名虎衛營宿衛見狀卻是毅然決然調轉了馬頭,迎着張郃便義無反顧衝殺而上,而隨曹操奔逃的不過數騎而已。
這數十名虎衛營的以死相阻,卻是讓張郃瞬間明白了之前的曹操不過只是疑兵之計而已,當即便是不再留手,全力挺槍直追。
這邊發生的激鬥此刻袁紹卻沒看見,或者說袁紹已經無暇再看遠處這邊了。因爲袁軍的變亂程度此刻卻是到了極爲嚴重的程度。用數字來表明的話,粗數之下,怕是至少有數萬袁軍已經反水了,而且這個數字還在呈直線上升增加的趨勢,而至於曹操手下那兩三千青州兵,卻是夾雜在其中極不顯眼的存在。
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袁軍大營的情況,那就是亂,亂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絕大部分已經死傷的袁軍,並不是因爲遭受曹軍的直接進攻而造成的,而是因爲袁軍自己的相互攻殺、不明情況的自相踐踏而造成的。雖然袁紹在主營再三向各營各寨發出鎮定堅守的約束軍令,但是仍是架不住人羣中的人云亦云,就這麼會功夫,袁軍中居然以光一般的速度流傳起了文丑顏良二將已經陣亡在了官渡曹軍設下的埋伏中的傳言,而且還傳的愈來愈邪乎。最關鍵的是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鍵關頭,相比發出來的軍令人們卻居然更容易相信傳言一些……
謠言的危害雖然大,但是如果沒有相應的實力配合的話,終究是不會造成根本的傷害的。所謂謠言止於智者、也止於愚者。袁紹一方還是及時發現了曹軍的虛張聲勢,有田豐沮授許攸等人的竭力補救,死忠於袁氏的將領約束鎮壓,那兩三千曹軍的呼喊在張郃領軍揮軍衝殺下瞬間變做虛妄之言,緊接着又是一番剿殺和肅反,袁營中血流成河,其中的絕大多數人並不知道自己爲何而死、爲誰而死。
張郃這一戰雖然幾近全殲了包括虎衛營武衛營在內的全部曹軍,但是沒能生擒最近的時候不過一兩百米距離的曹操,也沒能斬殺溜得賊快的徐晃和曹洪,但是好在袁紹在最後關頭醒悟過來是被曹操擺了一道而急火攻心昏了過去,而郭圖雖然把權倒是無權處置張郃的過錯。
待袁紹被軍醫救醒,被稟告文丑顏良攻破了曹軍官渡大營並斬殺生俘十萬多曹軍的大勝戰報、以及張郃高覽力戰巧戰打敗曹軍萬餘精銳且竭盡全力保了火勢不可遏制的烏巢十之一二的糧草,卻是又羞又怒口吐鮮血再次昏了過去。
再等袁紹半夜醒來,此時被打散打跑的淳于瓊已經是回了袁軍大營,並向袁紹請罪。身旁的郭圖倒是不好再扯出張郃高覽而露顯自己幾番建言的誤導之罪,便將淳于瓊醉酒誤事之事據實相告,並讒言是淳于瓊在逃回袁營半路最早發現輕兵前進的曹操,但淳于瓊卻是選了繞遠路回營而未採取任何相應對策,由是把導致袁軍大營變亂的一應罪責全推在了淳于瓊身上。
得知眭元進、趙叡、呂威璜等烏巢守將皆力戰而死獨淳于瓊一人逃得生天,又想起自家大營今日的混亂不堪之態,袁紹自然怒不可遏,卻是拔劍要活劈了淳于瓊。最後還是許攸沮授等人攔住今日已經吐了好幾口鮮血的袁紹,由郭圖施令將淳于瓊直接處死,屍身喂狗,頭顱懸掛在中門。當然這些自然是不足以平息袁紹之怒的,淳于氏的三族勢必要算在這一仗裡面的。
烏巢保得的那一成糧食自然是不足以支撐袁軍繼續作戰的,雖然說袁軍除了烏巢還尚有故市的糧囤,但是故市的糧草數量較之烏巢相比實在太少,應急速戰一下還行,再拖長久戰實在欠奉。
於是從烏巢一戰之後好幾天,袁軍雖然已經基本打垮了曹軍戰力,但是在是否繼續南征的問題上,袁軍內部的分歧卻是很大。
直到第五日,袁紹身體剛有好轉,打算在南征問題上做出決議的日子,黃河南岸的袁軍細作,卻是傳回了一個消息。
確認了這條消息的真實度,袁軍終於以大多數人的主張認同,而決議結束南征,返回河北。
這條消息不是別的,正是獻帝出走許都的消息。
於是乎,這場天下焦點之戰——官渡戰役,最終以袁曹兩方的兩敗俱傷而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