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四上前扶住許老太太,安慰道:“娘,你歇着,沒事的,玲子給你熬藥去了。”
許老太太胸口悶疼,喉嚨裡像被什麼堵住似的,說不出話來,只好盯着竈間的方向,伸手推着老四,又使勁兒指着外面。
“娘,你躺好了,我這就出去看看。”許老四無奈只得順着她的意思。
許老太太這才重新躺下,眼睛卻還是盯着老四不肯挪開。
許老四起身出去,見許老三已經在對許老頭進行勸阻。
“爹,大夫說了,孃的病如今不能再生氣,有什麼事也別現在教訓了,二哥如今已經犯錯,別再把娘氣出個好歹來。”
許老頭緊緊攥着燒火棍,又狠狠打了兩下,這才丟開燒火棍,衝許老二啐道:“混賬東西,若是放在早些年,就該把你浸豬籠沉江去,如今沒有這個規矩了,我教訓你幾下,你還敢吱哇亂叫,都是讓你娘慣出來的!”
許老四趕緊把燒火棍撿起來收好,免得老頭子一生氣又忍不住要下手打人,勸慰道:“爹,教訓二哥的事兒慢慢再說,如今還是孃的病要緊,娘在裡頭聽見聲音,急得不行呢!”
許老頭冷哼了一聲,指着許老二道:“這幾天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哪兒都不許去,若讓我看見你出門,哪隻腳踏出去,我就砍了哪隻,大不了我養你一輩子,也省得你出去給老許家丟人現眼!”
許老二蜷縮着身體,抱着頭窩在地下,之前已經被何家的人打了一頓,好不容易跑出來又被郭老大他們抓住,到里正家後又被何柺子用柺杖抽了幾下,本來就已經滿身是傷,剛纔又被老頭子一頓打,這會兒身上沒有一處地方不疼,哪裡還敢還嘴討饒,聽到什麼都一個勁兒地點頭,嘴裡胡亂嚷道:“爹,我錯了,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老許頭氣得上去就想再踹兩腳,正好這時候玲子端着藥碗進來,老三和老四趕緊把老頭子拉開,連哄帶勸地推進裡屋去。
許老太太看見老頭子,才稍稍放下心來,就着玲子的手趁熱喝了藥,心裡惦記着不知道老二現在怎麼樣了,但看着老頭子的臉色這般難看,也不敢隨便開口詢問,怕再激怒了老頭子。
許老頭見媳婦沒什麼大事,便對幾個孩子道:“老大和老三都回家歇着去吧,這裡有老四和玲子照顧就夠了,明天叫你們媳婦來換班伺候就是了。”
他想了想又吩咐道:“玲子,你去跟你二嫂說一聲,就說你娘病了,想讓老二陪着在這邊住幾日,你過去陪着你二嫂幾日,她如今身子不方便,這件事先別告訴她。”
許老大嘀咕道:“鬧得這樣大,用不到明天全村怕是就都知道了,哪裡瞞得住……”
“那你說怎麼辦?”許老頭怒火中燒,衝大兒子吼道,“現在就去跟你弟妹說,你男人在外面偷人?你張得開嘴啊?那你去說啊……”
許老大被罵得擡不起頭,不敢再惹老爹生氣,趕緊認錯表示自己沒腦子。
許老三見大哥都被罵了,把原本要說的話嚥了回去,低聲跟老四交代道:“爹畢竟上年紀了,怕是熬不住夜,你晚上警醒些,好生照顧娘,明個兒一早我就讓你嫂子來替你。”
許老頭聽到這話,心裡稍微舒服了點兒,擺手道:“你家還有兩個小的要人看着,明早讓你大嫂來就是了。”
“爹,你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們就過來。”許老大連忙保證。
“行了行了,都走吧,一堆人在這裡看得我頭疼。”許老頭把人都攆了出去,長出一口氣癱坐在炕上,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有些渾濁的淚水就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他從小從老家出來討生活,剛開始連吃飯穿衣的錢都沒有,後來慢慢有了自己的地、蓋了房、娶了媳婦、有了孩子,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是個要強要臉的人,寧可自己累死累活,也不要被人看不起戳脊梁骨。
如今一家人在村子裡站穩了腳跟,雖說還沒有親孫子,但也算得上是開枝散葉,本以爲等最小的兩個兒女成家,自己肩上的擔子就能放下,以後輕鬆些過自己養老的日子,誰知道現在竟出了這樣的事情。
一想到明天以後在出門,就會有村裡那些長舌的人在自己背後指指點點,他就覺得心裡一陣陣地發涼。
許老太太嫁過來這麼多年,多難的日子都撐過來了,第一次看到老頭子這樣無助疲憊的樣子,顧不得自己的難受,歪着身子爬過去,奮力抓住許老頭的手,喉嚨裡發出不甚清楚的聲音,努力想要安慰的他。
許老四在外面關好院門,回來後一挑簾子,就看見老夫妻二人互相安慰的樣子,又悄悄地收回腳步,沒有進去打擾。
第二天,許諾諾特意起了個大早,本想找許老三商量買人蔘的事兒,但沒想到許老三這麼早就已經不在家了,葉氏也已經起身了。
“娘,你們今個兒怎麼這樣早?”許諾諾納悶兒地問。
葉氏嘆了口氣,摸摸女兒的頭說:“你奶病了,你爹早晨就過去照顧了,你既然起來了,就領着桃子也過去看看,知道不?”
“好。”許諾諾點點頭,回屋把桃子叫起來,見她還迷迷糊糊的,乾脆自己幫她穿上衣服。
桃子抱着許諾諾的胳膊不撒手,哼哼唧唧地說:“姐,我困……”
“桃子聽話,洗個臉就不困了。”許諾諾說着推她出去洗臉。
北方夏天早晚本就不太熱,深井裡的水更是涼沁沁的,平時許諾諾起來後,都會灌一壺水放在竈坑前借點兒熱氣,用溫水給幾個小的洗臉,今天就直接在井水裡浸了帕子,擰得半乾敷在桃子臉上。
桃子頓時就被涼得一個激靈,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但還是有些耍賴地偎着許諾諾撒嬌。
“奶奶病了,咱們得過去看看,等回來以後再讓你睡一會兒好不好?”許諾諾知道如果去晚了,免不得又要被人挑三揀四,所以哄着桃子,“大姐揹你過去,到了老屋門口你再自己下來走好不好?”
桃子這才點點頭,爬在許諾諾的背上,半閉着眼睛眯了一會兒。
到老屋門口,許諾諾把桃子放下來,理了理衣裳和頭髮,小聲叮囑道:“等會兒進屋以後,要去問奶奶有沒有好一點了,讓奶奶好好休息、好好吃藥,說很快就會好了,記住了麼?”
桃子聽話地點點頭,拉着許諾諾的手進屋去了。
許玲子正在竈間熬藥,見兩個孩子進來,招呼道:“諾諾,桃子,起的這麼早?吃早飯了麼?”
許諾諾搖搖頭說:“等會兒回家再吃,我們過來看看奶奶。”
“那進屋吧,在東屋炕上躺着呢!”玲子擡手幫忙打起簾子,讓兩個孩子進去。
許家四個兒子和老大媳婦陳氏都在,許老頭卻沒在屋裡,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許老太太在炕上躺着,臉色有些蠟黃,眼睛雖然半睜着,但一絲神采都沒有,眼角掛着渾濁的分泌物,眼神渙散地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
“奶……”許諾諾喚了一聲,然後輕推桃子的後背。
桃子趴在炕沿上,湊到許老太太枕邊,軟着聲音道:“奶,你身子好點兒了麼?”
許老太太這才稍稍轉過頭,看了兩個孫女一眼,含混地應了一聲。
“奶,你好好休息,好好吃藥,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桃子老老實實地照着許諾諾教過的話說,好在倒是都記住了,也沒說錯什麼。
許老四見狀開口道:“娘,你看諾諾和桃子多懂事,天剛亮就來看你,你不看在我們的面兒上,看在孩子們的面兒上,也該打起精神來纔好。”
許老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略有些應付差事似的拍拍桃子的手,聲音嘶啞地說:“乖,奶奶沒事。”
桃子這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只能扭頭求助地看向許諾諾。
許諾諾上前兩步,站在桃子身後,猶豫了一下說:“奶,病最要緊在養,心情得放開了纔好,不然對身子不好,如今四叔正是要說親的時候,我娘前天回孃家,還讓我姥娘幫着看有沒有合適的好姑娘呢,這些最後還不都得奶把關和張羅,您可得早些好起來才行。”
老年人的心理有時候也容易理解,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的,大部分都是全心全意地爲兒女考慮的。許老太太雖說重男輕女又有些偏心,但對許老四是絕對沒話說的,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兒子。
許諾諾這樣一說,頓時讓她覺得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張羅,兒女還都特別需要自己,所以精氣神兒倒提起來不少,眼神也漸漸靈活起來。
“諾諾這孩子果然是長大了,如今越來越懂事,又知道孝順,真是難得。”許老四跟老三家本來就關係好,見許老太太狀態有所好轉,更是對許諾諾連聲誇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