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諾還在盤算最近的收益和預計的支出,專心得根本沒有發現身邊已經換了人。
山子並不着急地喝着茶,但是心裡卻已經警惕起來,因爲此時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店裡也有了一些空位子,並不像剛來的時候那麼擠,這兩個人進店後卻偏偏坐到這個角落來,不由得讓人心裡疑惑。
一碗麪兩個人分食,很快就吃得見了底兒,年紀小的似乎沒有吃飽,把碗底剩下的一點兒混着醬色的麪湯也都喝了個精光,然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脣。
年長的伸手朝他後腦勺拍了一記,數出來十五個銅板給他,呵斥道:“一副窮酸相,給了錢趕緊走了。”
許諾諾被這聲嚇了一跳,擡頭看過去,還沒等看清楚人,就覺得屁股下凳子被人大力抽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倒。
山子早就有所防備,擡腳踩在凳子上,伸手把許諾諾抓住。
許諾諾半仰着身子,正看見對面那小子臉上的懊惱,手裡還抓着一截揹筐帶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還真有人趁着吃飯搶東西的,以前只是聽許老三說過,誰知道竟真讓自己遇到了。
凳子被山子踩住,揹筐帶還掛在凳腿上,那小子似乎有些不甘心,又用力扯了一下。
許諾諾的火氣騰就上來了,端起麪碗,把自己剛纔吃剩的麪湯潑在那人臉上,啐了一口罵道:“還要不要臉了?手爪子上天生帶勾兒不成?吃個飯還要順點兒東西出去,你老子娘生你養你,就是這麼教你的麼?”
店裡的人都被驚動了,全往這邊看過來,夥計也趕緊過來,掃了一眼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擡手給了那人一記耳光,罵道:“小雜種,偷東西偷到這兒來了?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七井衚衕這邊是誰的地界兒,若是給韓爺知道,你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旁邊吃麪的有個漢子,聞言大笑道:“韓爺哪裡有空管這種小雜碎,手底下的人就能讓他明白明白,什麼叫生不如死。”
那小子的手已經鬆開了揹筐帶,臉色慘白,好似被這些話嚇破了膽子。
麪館的夥計可不管他臉色如何,只對剛纔說話的漢子笑着道:“您瞧我這沒腦子的,昆哥就在這兒坐着呢,可不就正好,幫咱們處置了這件事吧。”
去櫃檯交錢的男孩兒這時纔剛反應過來,分開看熱鬧的人跑過來,一把抓住那小子的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地說:“哥,怎、怎麼了?”
昆哥站起身,冷笑了兩聲道:“你說怎麼了,你哥手腳不乾淨,難道你還能撇清不成?少跟老子面前演戲,最煩這些破事兒了!”
那小子還算有點兒擔當,雖然自己也嚇得夠嗆,但還是把弟弟護到身後,抖着脣道:“我、我就是一時鬼迷心竅,跟我弟弟無關,他、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看着昆哥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雙腿都忍不住哆嗦起來,牙齒緊咬着下脣,忽然雙膝落地,跪下連磕了好幾個頭說:“我們兄弟兩個人從南邊跑過來的,一路走到這兒身上着實沒錢了,因爲年紀小,去哪裡做工人家都不要,我自己餓着也就罷了,弟弟也好幾頓沒吃飽飯了,我……我真的就是一時想岔了心……”
他說罷又轉身,膝行兩步衝山子和許諾諾磕頭道:“對不住,都是我的錯,你們要打要罵我都忍着,求你們饒過我這一遭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年紀小的男孩兒見哥哥這樣,也滿臉驚懼地跟着跪下,話都說不利索了,只跟着哥哥一個勁兒地磕頭。眼睛裡含着眼淚,紅紅地看向山子和許諾諾,滿滿的都是懇求。
許諾諾雖然痛恨這些好手好腳卻不務正業的人,但眼前的兩個人到底還是孩子,可是此時已經驚動了韓爺手下的人,這件事就已經不再是自己能夠插手的,她有些不忍心地扭過頭。
山子踏上前半步,將許諾諾擋在自己身後,伸手抓起揹筐,對昆哥略彎了彎腰道:“這件事勞煩昆哥了,不過這兩個小子的確從沒見過,手法也稚嫩得很,應該不是什麼慣偷。瞧着他們認錯的昆哥若是高擡貴手,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昆哥聞言眼睛眯了起來,微微擡高下巴,居高臨下地看向山子和許諾諾,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許諾諾心裡有些緊張,她知道山子此時出頭,肯定是因爲看到了自己眼裡的不忍,生怕他因爲此時惹禍上身,趕緊在後面扯扯他的袖子,讓他不要再多說了。
一旁的夥計都爲山子捏了一把汗,昆哥在韓爺手下做事,雖說算不得左膀右臂,但也還算被器重,所以在外頭也被尊稱一聲昆哥,這會兒當着衆人的面,被山子這樣一說,他豈不是放也不好抓也不是。
誰也沒想到昆哥沉吟片刻,居然擺擺手道:“罷了,兩個小雜碎,耽擱了爺吃飯。”
許諾諾忙衝着夥計道:“面擱久了都跎住不好吃了,趕緊給昆哥再重新做一份兒。”然後又對着昆哥賠笑道,“今個兒晌午的飯就當我倆請您的了,不值幾個錢您別嫌棄,多謝您幫我們出頭。”
昆哥也沒有駁許諾諾的面子,點點頭道:“你這丫頭說話倒是中聽,處事也懂規矩,就是心腸軟了些,當心以後吃虧。”
許諾諾聞言臉上一紅,心知這的確是自己的一個硬傷,只有被欺負急了纔會下狠心,平時卻總是容易心軟,一臉受教地說:“多謝昆哥指點,我以後一定改。”
昆哥嗤笑了一聲,似乎根本不看好許諾諾會改,此時新做的面端了上來,他抓了雙筷子開始吃麪,懶得再與許諾諾廢話。
許諾諾和山子也不願再多耽擱,背起揹筐,快步朝外面走去。
兩個人先去小梅家放東西,許諾諾便說起剛纔在麪館的事兒,然後拍着胸口道:“小梅姐,你可不知道,剛纔嚇死我了,山子居然敢開口求情,我生怕那昆哥因爲下不來臺拿他出氣。”
小梅雖然年紀比許諾諾大不了太多,但是在七井衚衕這邊也算混了好幾年,很多東西比許諾諾清楚得多,消息也靈通得多,聽了這話看了山子一眼,然後對許諾諾說:“我看山子不是個莽撞的人,之前你們遇到混混鬧事那次,榮家公子請了韓爺來幫你們出頭,這是街上那麼多人都看見的,你以爲韓爺手下的人會不知道麼?他們也許不知道內裡的緣故,但遇事肯定還是會有所考量的,給你們方便就是給韓爺面子。”
許諾諾這才恍然大悟,她前世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所以遇到事情反倒沒有小梅和山子看得通透。
小梅解釋罷面色又嚴肅起來,扭頭對山子道:“雖然事兒是這麼回事兒,但你今天的舉動也太沖動了,若是真遇到脾氣不好的,不給你們這個面子,或是連你們一起惱了,你到時候該怎麼辦?”
山子抿着嘴沒有說話,但是明顯流露出了懊惱的神色,過了半晌才沉聲道:“今天是我莽撞了,以後再不會了。”
“行了,我也不是要說教你們,只不過,城裡人多關係雜,咱們相處了這麼久,我也能看得出你們並不是真有什麼背景靠山的人。”小梅說到這兒眼中流露出一絲無奈,“咱們這樣的人是最不好過活的,比咱們有錢的、有勢的、有權的人太多了,出了事都不會有人給咱們出頭,所以,凡事多忍忍,總歸不是壞事。”
山子眸光閃了閃,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次沒有再說話,只重重地點了點頭。
許諾諾見氣氛有些沉重,開口自我檢討道:“其實今天這件事都怪我,看着那兩個偷東西的孩子心軟了,所以山子哥纔會開口求情……”
山子聽了這話,臉色頓時變得奇怪起來,表情扭曲了半天,咳嗽兩聲道:“諾諾,偷東西那小子看着比我還大些,你才幾歲,還叫人家孩子……”
“額……”許諾諾一愣,她不能說自己的心理年齡已經很大了,看着那兩個的確就像是在看小孩子,但是轉念一想,自己天天跟山子在一起,爲什麼卻沒有把他當小孩子的感覺呢?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山子,好像仔細看看就能想出爲什麼似的。
山子被她看得有些發毛,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麼,不過平時也見慣了她胡思亂想,擡手朝她頭頂拍拍道:“行了,也別耽誤小梅姐幹活兒了,之前不是說了,我還要去街上一趟,咱們趕緊走吧。”
“哦!”許諾諾想了半天,覺得應該是山子太過少年老成了,平時對自己還經常拍拍頭或是教訓幾句,所以自己也就下意識地沒把他當做孩子吧。
“要不我自己去了?”山子都已經走出了幾步,回頭看許諾諾還站在原地發呆,壓根兒就沒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