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以後,一場殺戮的盛宴拉下了帷幕,數萬關中父老當中,男性老小被悉數殺絕,丁壯留了一部分,充作軍中勞役。
而女子裡,太老的被殺了,年輕的被抓來橫擱在馬上,寒風中,兩條雪白的大腿從罩裙中蹬出掙扎,悲哭慘叫,卻非但沒人同情,反而惹得馬上的騎士陣陣狂笑。
或許是天寒地凍的原因,倒沒人迫不及待,不過可想而知,今晚,她們將迎來生命中最爲黑暗的時刻。
不時有人向石虎彙報着劫掠的收穫,石虎點頭微笑着,但眼神冰冷,他最爲在意的,還是西面明軍的動向,作爲久經沙場的老將,他也明白緊挨長安的建章宮遺蹟的重要性,那裡斷壁殘垣連綿不絕,易守難攻,正是紮營的最佳去處,如果讓明軍先一步在建章宮遺址紮營,就可以輕易的從嶢關獲取補給。
“報大王,左側四十里有杜氏塢堡,未有撤走!”
這時,一名輕騎疾馳而來,向石虎彙報。
衆將立時現出了興奮之色,剛剛那數萬民衆,還不夠塞牙縫啊。
石虎卻是道:“暫莫理他,明軍已經破了蕭關,正向東疾行,我軍必須搶先抵達長安,若有私自攻打塢堡城池者,斬!”
到底石虎威名赫赫,衆將都不敢多言,但眼神頗爲不服。
石虎又道:“杜家莫非能跑了不成?待紮下營寨,再回過頭來收拾他,來人,着慕容部、拓跋部與宇文部各出一萬精騎,屈支六領兩萬精騎爲前鋒奔赴長安,給孤先佔了建章宮!”
“諾!”
數騎馳出。
不片刻,五萬精騎匯聚完畢,配雙馬,甩開大隊疾馳而去。
……
次日,荀灌率軍抵達了嶢關,商洛太守樑志不敢怠慢,親自把荀灌迎入了關內。
不提荀灌乃荀氏嫡女的身份,也不提荀灌手持裴妃的軍令,光是與楊彥的關係就讓人浮想翩翩,樑志還不至於不開眼到去得罪荀灌。
“荀將軍奔波勞苦,不如先去館驛休息,晚間本將再設宴招待。”
樑志客氣的笑道。
“不忙!”
荀灌擺了擺手:“石虎已經入了關,再有三兩日,便至長安,請樑將軍領我去城頭看看。”
“好!”
樑志也不拖泥帶水,領着荀灌踏上了關城。
嶢關高約三丈,關前關後皆爲開闊地帶,城牆上,佈滿了煙熏火燎的痕跡,一片片紫黑色的血污觸目驚目,城根處明顯有開鑿的印子,那夯土牆面,坑坑窪窪,分佈着一條條放射狀的裂痕,可見這幾年來戰鬥的激烈。
樑志道:“自某被任爲商洛太守以來,幾乎就沒回過商洛,於嶢關紮下了根,三日一小戰,五日一大戰,劉曜不停來攻,直到最近幾日,趙人才收了兵,將士們也得以喘了口氣。”
荀灌那俏面煜煜生輝,現出了渴望之色,從姑孰馬不停蹄的渡江北上,由襄陽入武關道,崎嶇難行,餐風露宿,別人或許覺得苦,可她不,領軍作戰是她的夢想,此時望着那莽莽蒼原,只覺得心靈都有了昇華,夢想即將騰飛。
不過她很快就收束了心情,向樑志點了點頭,取出望遠鏡眺望。
關城下方,坦坦蕩蕩,灞上如一個高臺,盡頭處是長安,五十里的距離,有望遠鏡也看不大清楚,但荀灌注意到了位於長安西側的一大片廢墟,上林苑舊址,建章宮遺蹟。
建章宮位於長安城外,未央宮以西,方圓二十餘里,當年跨城築有飛閣輦道,不出城門,可從未央宮直抵建章宮,後毀於西漢未年王莽之亂。
綠林軍攻長安,在誅王莽的同時也毀去了未央宮,並立更始帝,隨即赤眉軍攻長安,長安全城包括建章宮盡毀,現今的未央宮是東漢重新修築,作爲西京之用,但有東漢一朝,長安僅作了六年國都,還是董卓挾獻帝退入長安。
許久,荀灌放下望遠鏡,問道:“若於此處屯兵,可佔地利,劉曜似乎並非佔據,爲何如此?”
“這……”
樑志遲疑道:“或是留給石虎屯駐,而且……劉曜絕不甘於束手待斃,多半會收縮兵力於長安,坐看大王與石虎拼個兩敗俱傷,他收漁翁之利,故索性不於建章宮駐兵。”
荀灌沉吟道:“此處不能留給石虎,否則楊彥之來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明日清晨你我出兵,先給楊彥之把地方佔着。”
樑志暗暗咋舌,恐怕全天下,敢於直呼大王其名的也只這個奇女子了吧,不過詭異的是,他並不覺得荀灌過份,反而楊彥之這三個字,從荀灌嘴裡吐出,有理所當然之感。
“樑某即刻準備!”
樑志點頭之後,提醒道:“劉曜未必會任由我軍佔取建章宮,多半出兵阻攔,荀家女郎不可不察。”
“無妨!”
荀灌擺擺手道:“劉曜怎知關後我軍兵力多寡,況石虎隨時會來,縱使攔截,亦不敢盡全力。”
跟隨荀灌前來的荊襄降將杜弘也從旁道:“女郎說的是,劉曜怎可能爲石虎做嫁衣裳,先與我軍決戰?況灞上方圓千里,若他派出兵力有限,可殲他一部,打響頭陣。”
……
次日一早,荀灌、杜弘領萬騎,樑志領萬騎,轟隆隆馳出了嶢關,向長安以西疾馳。
”陛下,明軍約兩萬騎出嶢關,當是去佔建章宮遺址。”
不片刻,劉曜就接到了遊子遠來報。
“哦?”
劉曜眼睛一眯,現出了玩味的笑容。
遊子遠問道:“陛下可是打算放任嶢關守軍去佔建章宮?”
“不錯!”
劉曜點點頭道:“據朕估算了下,明軍充其量不會超過二十萬,而朕與羯人的聯軍達四十餘萬,若輕易擊潰明軍,石虎實力未損,豈肯甘心退出關中?不如朕幫那楊彥之一把,建章宮遺蹟佔有地利,恰可彌補人數不足。”
遊子遠急勸道:“陛下,斷不可輕視明軍啊,明王素來善於以少勝多,更何況這四十來萬大軍裡,有我大趙、羯人與鮮卑三部,雖說訂了盟約,但數十萬大軍決戰,非指日可定,臣就怕日久天長,各起異心,屆時被明王抓住機會,施以離間之計,陛下莫忘了郯城前車之鑑。
更何況若任由明軍進入建章宮遺蹟,他據險固守,從嶢關獲取糧草,只怕趕也趕不走了。”
“哼!”
劉嶽從旁哼了聲:”遊公此言差矣,明軍固然強,但失了立營根本,他如何能抵擋數十萬鐵蹄的衝擊?陛下要的不僅止於擊潰明軍,而是使明王與石虎兩敗俱傷,今次便是天賜良機,明王連戰連捷,自大驕狂,把戰場定在關中,必自食其果。
況明軍以輕騎奔襲,安知不是陷阱?遊公可知明軍於嶢關究竟布有多少兵馬?若我軍出城,他再以精騎從後掩殺,我軍再派兵,那豈不是決戰提前,白白便宜了石季龍?“
劉嶽丟了秦州,僅率萬卒逃回長安,劉曜大發雷霆,但劉嶽是宗親,又痛哭哀求,最終只是斥責了一番,不了了之。
劉曜捋須笑道:”由嶢關往建章宮有數十里,朕以爲,可據此佈下陷阱,想那明王護持的再周全,朕與季龍連番進攻,他必首尾難顧,最終糧道斷絕,坐以待斃。”
“哎~~”
遊子遠重重嘆了口氣,劉曜太樂觀了,楊彥從無到有,一躍而起,哪能輕視呢,放明軍入建章宮,絕對是引狼入室之舉,明軍的糧道,也不是那麼好斷的,但是在表面上,劉曜與劉嶽所言非常有道理,讓他駁無可駁。
“陛下!”
這時,衛軍將軍呼延瑜急來報:“石虎前鋒距長安僅五十里。“
”嗯?“
遊子遠頓時計上心頭,拱手道:”陛下,臣有一策,可使明軍與石虎提前火拼。”
“哦?快講!”
劉曜探出身子,期待的問道。
遊子遠道:“一山不容二虎,建章宮遺蹟,由明王與石虎各佔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