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6.城
天剛微亮,陸應釗就被宮人叫了起來。不多時,便洗漱完畢。
他忍着睡意讓宮人們伺候着穿衣。直到坐到桌前梳髮的時候,終究是憋不住了,一個哈欠就這麼直愣愣地冒了出來。
有宮人看他疲倦,小聲勸道:“殿下往後可別睡那麼晚了。若是被陛下和娘娘知道了,怕是要受罰。”
陸應釗一聽這話,不樂意了,繃着小臉梗着脖子怒道:“以前受責罰,是因爲貪玩晚睡。昨兒我是給媳婦兒做東西來着,可是忙的正事。父皇母后知道了,怎會責怪我?”
宮人被他說得一時無言。
旁邊一位年長嬤嬤笑道:“殿下這話說得對。殿下昨兒做的,可是好事。但是殿下有沒有想過小郡主的感受?”
“媳婦兒?”陸應釗歪着腦袋想着那個如今吃了睡睡了吃的小丫頭,思考了半天,搖頭說道:“她能有什麼感受啊。”望一眼桌上的東西,復又開心起來,“她看到了這個,肯定很高興!”
“老奴說的不是這個。”年長嬤嬤說道:“往後再過些年,小郡主長大了,也是要住進宮裡來的。到時候她聽說殿下爲了給她做禮物,連覺也不睡了,她會不會傷心?會不會難過?”
陸應釗想了想,有些遲疑,“……或許……會吧……”
“那殿下爲了小郡主往後不傷心難過,現在是不是就該好好休息呢?平日裡若想做禮物送給小郡主,不妨下午的時候少玩一會兒,省出時間來做。”
陸應釗想到那個漂亮的小丫頭對着他哭,他到底是心軟了,悶悶地點了點頭,“好,就依你說的吧。”
屋內伺候的人對視一眼,齊齊放下心來。
這下子,大家不用被陛下斥責了。
還是嬤嬤有辦法!
嬤嬤搖頭,笑着朝永樂王府的方向指了指。
不承認不行。還是未來的媳婦兒分量足!
要知道,就算是把陛下和娘娘搬出來,這位小主子也沒那麼快鬆口啊!
起牀和用早膳的時候或許還能撐一撐,到了上課的時候,可就沒那麼好過了。
平日裡就覺得枯燥無味的功課,睏倦之時聽起來更覺乏味。
陸應釗一忍二忍再忍,最後還是沒能熬過那瞌睡蟲去。一不留神,哈欠就冒了出來。
教他功課的是齊學士。規矩大,管得嚴。
一看陸應釗這狀態,齊學士就板起了臉,問道:“殿下可是沒睡足?”
齊大人規矩嚴,陸應釗挺怕他,聞言老老實實答道:“是。”
“爲什麼沒睡足?”齊大人喝問道:“殿下的起居時間,不是早已定好了嗎?”
陸應釗的頭垂了下去,低聲道:“是。”
“那爲何不好好休息?”
陸應釗張了張口,憋得臉通紅,揪着衣角緊張地道:“給、給媳婦兒做禮物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又是緊張又是害羞,聲音有些小。齊大人乍一聽,還真沒聽清。就低喝道:“大聲說話。”
陸應釗被他這一說,膽子突然就大了,豁出去般揚聲說道:“我給媳婦兒做禮物呢!”
捋着鬍鬚的齊大人就愣了下。
他沒料到是這個結果。
先前陸元睿與他說起這事兒的時候,他順口問了句,殿下因何晚睡。
陸元睿沒有正面答他,他就以爲陸應釗是貪玩,故而如此。
哪想到是這個緣由?
其實,齊大人早就知道陸應釗沒睡好了。
陸應釗殿裡的燭光亮到半夜,帝后二人又怎會不知曉?
不過是問過宮人們,知道他是在給那小丫頭做禮物,故而沒有當面責問他罷了。畢竟孩子是一片好心。
他們將此事告訴了齊大人,讓齊大人授課的時候,留意一下。故而齊大人這次問得比較詳細。
誰知,卻問出這麼個結果來……
看着略顯侷促的陸應釗,齊大人一想到他剛纔大聲喊着‘給媳婦兒做禮物’時候那視死如歸的小模樣,就忍俊不禁。
如今看陸應釗知道錯了,也努力在聽,他就也不想多爲難這個小傢伙。
思量了下,教授完一段課文後,他從課文中引申出去,聯繫着一些奇聞異事,講與他聽,順便教他一些道理。
齊大人博學多識,所講奇聞異事多牽扯到朝堂之事,幾乎都是年幼的陸應釗未曾聽過的。因着齊大人刻意爲之,這些事情講解得淺顯易懂,陸應釗漸漸入了迷,聽得津津有味,竟是忘記了瞌睡。
整堂課下來,他還意猶未盡。也忘記了齊大人的嚴厲,走到齊大人跟前,笑眯眯問道:“下堂課您還繼續講這個麼?”
齊大人板着臉道:“課文是必須要講的。”
陸應釗垮了臉。
齊大人想到剛纔課堂氣氛的融洽,又思量了下後半堂課陸應釗認真的模樣,捋了捋鬍鬚,輕飄飄說道:“不過,若你聽得仔細,課文講得快了,後面倒是可以與你再講些有用的東西。”
他沒明說那‘有用的東西’是何物。但陸應釗卻是想到了,當即開心地跳了起來。
看着他那開心的樣子,齊大人嘆了口氣,笑着與他說了幾句話,就也離去。
陸應釗從齊大人那裡得到了好消息,心裡頭十分舒暢。晃着步子回到宮殿,看到自己花費時間做的禮物,越看越喜歡。當即讓人拿了乾淨的布來細細包好,這便讓人準備了車馬,往永樂王府去了。
雙胞胎裡的小哥哥還在睡着,小妹妹倒剛好醒着。
陸應釗歡天喜地地去到小姑娘的牀邊,把包着禮物的布一層層仔細打開。約莫去掉三四層了,這才把禮物亮出來。
竟是一個胡蘿蔔。它的表面,雕成了各種花朵。有單層的,有多層的。一個挨着一個,很是漂亮。花瓣輕薄,有的甚至微微透明,一看便知雕花之人花了很大心思在上面。
小姑娘才幾個月大,還躺在牀上不會坐。一看到那橙紅的顏色,就瞪大了眼睛。在看到上面雕出的各樣小花,頓時咧開了小嘴,咯咯笑個不停。還不停地拍着手,樣子十分可愛。
陸應釗歡喜極了。就將手往下伸了伸,又低了些。
小姑娘楊着手去抓。軟軟的小手在空中晃了半天,也碰不到那個好玩的東西。
她傷心了,癟了癟小口,淚汪汪的,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陸應釗趕緊把手裡的東西又往下移,輕聲道:“不哭不哭。”手中握緊那物緩緩搖着。
小姑娘眨眨眼,忽然一笑,伸手就去抓那東西。
她力氣不大,手也小。可是陸應釗拿得鬆,被她這猛一碰,沒防備下,手中一鬆,東西就掉了下來,剛好到了小姑娘的被子上。
小姑娘也不嫌疼,兩個手並用,抓起了那橙紅之物。小手拖呀拖,就將它給拉到了自己眼前。
她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上面的花紋。
突然!
張開嘴,一口咬了下去……
陸應釗沒料到她動作那麼迅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小姑娘發覺自己啃不動,就又挪了下小嘴,換了個地方繼續啃。還伸出小指頭,去揪去摳上面的花紋。
等到陸應釗緩過神來的時候,那胡蘿蔔已經被毀得七七八八,沒有先前得漂亮模樣了。
“不是吃的不是吃的。是玩的。”陸應釗急得眼淚都快哭出來了。
花費了那麼大的功夫,還被齊大人訓了一通,結果,小丫頭三兩下就給他啃壞了。
雖然……雖然因爲她沒牙齒,沒能咬下來。可是上面原本凹凹凸凸的花樣子,卻沒了先前的模樣。
想到自己花費了那麼久的時間和心力,她根本不放在心上,陸應釗嘴巴癟了癟,也淚汪汪的了。
旁邊響起一聲嗤笑。
廖鴻先抱臂倚在牆邊,哼道:“居然嫌棄起我家寶貝來了。我沒嫌你用的刻刀不乾淨、入口後會讓她腹瀉就不錯了。”
陸應釗用袖子擦了把眼睛,大聲道:“我怕尋常刻刀不乾淨,特意要了把嶄新的,還特意洗乾淨了,才用它來刻的!”
“這不就得了。”廖鴻先斜睨着他,“你在刻的時候,就已經想過了,她可能拿起來就咬,所以儘量給弄得乾淨些。既然如此,現在又在傷心個什麼勁兒?”
陸應釗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廖鴻先又道:“這東西是你送給她的。既然送給她了,想怎麼處置,還不是她說了算?那她喜歡啃,你爲何不樂意?”
陸應釗徹底呆住了。
鴻叔叔這話好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可是……爲什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呢?
這個時候江雲昭剛好過來了,聽到廖鴻先這番說辭,也是沒轍了。
她躬下.身子,笑着在陸應釗身旁說道:“釗哥兒,你怕是不知道吧?她這是喜歡釗哥兒的禮物呢。”
“喜、喜歡?”陸應釗瞪大了眼睛。
“是啊。她肯把東西放嘴裡,那是喜歡。你想想,平日裡那麼多人給她東西,她能看到許許多多的。那麼些個,她能什麼都去咬麼?小孩子不會說話,喜歡一個東西,只能這樣來告訴你。”
陸應釗聽了她這話,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覺得自己花費了兩個多時辰的時間,換來這小丫頭臨了的一口,真是太值了。
廖鴻先見陸應釗被江雲昭幾句話哄得服服帖帖,在旁哼道:“你就慣着他吧。”
江雲昭笑着喚了人來,與陸應釗道:“我準備了點心和果子,讓人送去涼亭那邊了。你過去吃吧。”
陸應釗自從在江家待過那段時間後,就最愛吃江府的點心了。王府這邊,自然也學了他最愛的那幾種的做法,每次他來,都會給他備好。
聽聞江雲昭如此說,陸應釗嗷嗚一聲蹦了出去,歡歡喜喜地去淨手。
廖鴻先回頭看看自家寶貝女兒,再往前看看陸應釗,擰着眉問江雲昭:“真要把女兒嫁給他?”
江雲昭問道:“你不高興?”
廖鴻先沉吟了下,說道:“總覺得他不夠好啊怎麼辦。”又仔細想了想,嘆道:“傻乎乎的,還得當皇帝!”
一想到皇宮裡頭內宮那麼大,有那麼多宮殿,他就覺得鬧心。
“我倒覺得,釗哥兒長大後,或許會是一個十分專一的夫君。而且,有月華姐姐她們看着,錯不了。”
江雲昭見廖鴻先沒接話,就問他:“若不選他,那你覺得誰好?”
廖鴻先想了想,道:“誰都不夠好。”
他怎麼覺得,無論是誰,都配不上自家寶貝女兒呢……
“那不如就他了。好歹知根知底,往後你也能看着點,不是嗎?”
廖鴻先望着在亭子裡吃點心的陸應釗,扶額嘆道:“也只能如此了。”
江雲昭看看他,又回頭看看已經開始瞌睡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