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江雲昭沉了聲音,一字一字地問道:“你方纔說,大姐姐她怎麼了?”
紅螺深吸口氣,將方纔的話又慢慢地重複了遍。
蔻丹震驚道:“這是怎麼回事?白日的時候不還好好的?”紅霜回來後,還說起過江雲瓊與她們姐妹說笑的情形!
怎麼說出事就出事了?
紅螺說道:“聽守在那兒的婆子說,晌午過後,二夫人去大姑娘屋裡談了會兒話。等到二夫人走後,大姑娘就一直待在屋裡沒出來過。直到出了事之後,紫露才和旁人說起大姑娘在屋裡枯坐了一下午,什麼也沒幹。原以爲大姑娘是像以往一般在想事情,紫露並沒放在心上。誰知就……”
她深深嘆息着,蔻丹也在一旁神色擔憂。
江雲昭看了眼已經暗下來的秦氏的屋子,問紅螺:“母親去了哪裡?”
“夫人聽說消息後,安排好人去請大夫,便趕去靜園了。”
江雲昭輕輕頷首。
這事本也不該她管,本打算回屋歇息。可走到門口後,又有些猶豫。思量片刻,到底不放心身子剛剛痊癒的母親,也有些擔憂江雲瓊的境況,江雲昭復又轉回身子朝外行去,“走,我們也過去瞧瞧。”
秦氏端坐在靜園的廳內,看也不看同處一室的馬氏,只望着屋門處,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今日去雲瓊的屋裡,到底說過些什麼!”
她聲量不大,語速也不快,卻字字鏗鏘威勢十足。
馬氏不由自主就低垂了頭。
她絞着手裡的帕子,暗暗唾棄自己一番,硬挺着擡起頭來望向秦氏,頓了頓含笑說道:“瓊姐兒素來寡言少語,她的心思,我又哪裡知道?”
“你不知道?”秦氏微不可見地嗤了聲,“你不是說靜園的孩子都是你手把手教大的?她們想什麼,你會不知道?”
“大嫂這話說的。就算是昭姐兒的心思,大嫂也沒法完全知曉不是。要不,大嫂說說昭姐兒現在想着什麼?”
“昭兒?”秦氏神色平淡地道:“她最憂心的是我的身子。若她知道我大半夜的不休息來了此處,必然會前來探望。”
彷彿爲了印證她這番話一般,不待馬氏開口,屋外已然響起了江雲昭的聲音:“紅錦,母親可是在裡面?”
不知紅錦與她說了什麼,江雲昭又低語了兩句後,就朝旁邊行去。
馬氏心中難掩驚愕。
她總覺得事情必然沒有那麼巧,一定是這母女倆聯合起來誆她。偏偏剛纔這話題又是她提起的,秦氏不過是順口答了。如今想要找出反駁的話來,也是無從說起。
秦氏看她神色不定眼珠子亂轉,便知她心裡定然又起了疑。
思及往日種種,秦氏暗歎自己識人不清。原先馬氏如此,她也只當對方是個爽朗大方靜不下來的,並未多想。如今知曉了此人本性,再去看那些神情動作,已然能夠發現全是破綻。
這時馬氏已經掏出了一方帕子,捏起一角開始輕拭眼眶,“大嫂可是養了個好女兒,事事都爲大嫂操心着。可我這邊這個不是自己肚皮裡出來的,又怎會爲我着想?下午不過叮囑她平日裡多放寬心,不要什麼事情都擱在心裡悶着。哪裡和夜間的事情扯上關係了?”
她一再言辭閃爍,秦氏眉心微擰,耐心一點點耗盡。
拿着茶盞慢慢撇着茶末,秦氏清淡地笑笑,“你就不怕她醒來後拆穿了你?亦或是,你就這麼肯定,她醒不過來了?”
馬氏:“大嫂您說的這是哪兒的話。什麼叫醒不過來了?人好不容易救下來了,再怎麼着,也不能讓她再出事不是。”
她的語氣神態極爲誠懇極爲擔憂,但秦氏只稍稍勾了下脣角,“這麼說來,你是篤定了雲瓊不會開口?既然如此,那事定然是極其難以啓齒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做了什麼齷齪事情,將庶女逼上了絕路、選擇了這般決絕的方式!”
馬氏正要義正言辭地反駁她這個說法,可是將秦氏的話在心裡過了一遍仔細咂摸了下,才發現秦氏好似話裡有話。
馬氏正要想法去套話,就聽秦氏揚聲說道:“紅芳,你去把紫藤叫來。”
聽到自己身邊丫鬟的名字,馬氏這才呆住了,半晌沒有言語。
屋外的江雲昭雖然沒進屋子,卻也並未離開。
方纔紅錦告訴她,秦氏現在有話要與馬氏講,讓她先去旁邊的屋子稍等會兒。
江雲昭細細叮囑紅錦務必要顧及好母親的身體,因着擔憂江雲瓊的狀況,這便去到靜園深處探望。
昏暗的燭光明明滅滅。牀上躺着的瘦弱身影,在這昏黃燈影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無助與脆弱。
江雲昭看着江雲瓊眉眼緊閉的模樣,走到外間,問守着的大夫:“姐姐境況如何?”
老大夫捋着鬍鬚說道:“若是雞叫之前能醒,便無大礙。若是遲了,就算醒來,人怕是也有些不好了。”
江雲昭想到江雲瓊還給她的那方帕子,心裡被揪得生疼,卻也無計可施,只得低低地對老大夫說道:“那就勞煩您了。”
從屋裡轉出來,她心情鬱郁。走到先前紅錦說的那間偏房,本想一個人靜一靜,順便等等母親。哪知剛一進去,屋內就有人叫道:“你來做什麼?還不快滾回你的院子!”
江雲昭擡眼去看,這才發現江雲珊竟也在屋中,正氣急敗壞地怒視着她。
“誰準你來的?你算什麼?憑什麼進我們的院子!別以爲在侯府你就能橫着走了。告訴你,沒門!”
望着情緒激動的江雲珊,江雲昭暗暗搖頭。
自家姐姐還躺在病牀上生死未卜,此人不去擔憂這個,竟然還有閒工夫與她爭論旁枝末節的事情……
江雲昭懶得與她爭辯,懶得與她爭辯,便欲轉身準備離開。
誰知她剛起了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施行,就聽那邊傳來清脆的“啪”地一聲。
“姑娘方纔犯了兩個錯。一是氣急敗壞行爲不正,二是污言穢語出言不遜。既然如此,需得懲戒兩下。”緊接着,又是一聲“啪”的脆響。
江雲昭腳步滯了下,很是驚訝地看了過去。
負責教導江雲珊的嬤嬤似有所覺,亦是朝她看了過來。四目相對,嬤嬤萬年冰封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這就是很明顯的示好了。
上次這般,如今也是這般。
江雲昭不知自己做過什麼得了這位嬤嬤的另眼相待。可是心中有疑惑,那離開的步子便邁不開了。
她仔細衡量了下,最終還是走到屋中,尋了個位置坐了下去。
這一舉動顯然激怒了江雲珊。
她再也不顧得其他,立刻邁開步子衝到江雲昭身前,揚起雙手就要朝江雲昭抓去。
那嬤嬤緊跟兩步,劈手就將她的腕子給捉住了。
“姑娘這是做什麼!你這樣的行徑,可是與潑皮無賴一般了!”
“可她欺人太甚!”
江雲珊急急說完,便見王嬤嬤神色陰寒地望着她,似是失望,又似憤怒。
江雲珊這才記起自己要學好規矩的初衷。
想到那個眉目清朗笑容溫和的少年,她咬着牙努力壓抑住性子,指着自己額頭上剛剛冒出的汗珠與手上的薄汗,說道:“我去梳洗一番。還請嬤嬤稍等片刻。”
待她走後,江雲昭似是不經意地說道:“也不知二嬸下午對大姐姐說過些什麼,竟是害得她尋了短見。”
王嬤嬤慢條斯理地整理着一旁案上擱着的她的物什,頭也不擡地說道:“這件事奴婢略知道一二。姑娘要不要聽?”
江雲昭便笑了,“願聞其詳。”
說起來,這次馬長程來侯府,目的有二。
一個是幫妹妹出頭,敲侯爺一筆銀子。第二是,讓馬氏兌現當初的承諾。
先前馬長程幫助馬氏,說白了,不過是筆交易。
馬長程有一個女兒,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兄妹倆商議好了,馬長程幫助馬氏弄到那些東西,而馬氏,則允諾讓江承珍娶馬長程的女兒,使馬家下一代繼續能和侯府攀上親戚。
如今雖說馬氏的事情敗露,但馬長程暗忖自己該做的已經做好,就想讓馬氏趕緊兌現承諾。
——他兒子拖欠人大筆賭債,債主日日上門追討。馬長程求人寬限些時候,那些人不聽。他拿妹妹是侯府二夫人來說事,那些人非要說做不得數。
誰讓姑姑和侄子隔了好大一層關係呢。
但是,如果他的兒子是侯府大少爺的大舅子,那關係就又不一樣了。
如今他興沖沖前來,倒讓馬氏犯了難。
可是馬氏當初答應他,不過是個緩兵之計。她哪捨得讓寶貝兒子娶那麼個身份的女子?
只是她如今準備再要一批那種東西。若在此刻惹惱了馬長程,到底得不償失。
左思右想後,馬氏心裡冒出了個念頭——馬長程的兒子已經喪妻。而江雲瓊,還未嫁人。
雖說江雲瓊不過是個庶女,可說到底,是侯府出去的正經姑娘!
馬長程聽聞此計,大爲開心。
自家兒子若是得了這麼個身份的媳婦兒,那些人還敢說什麼?!
二人商議已畢,卻在江雲瓊那裡碰了壁。
馬氏與江雲瓊說了許久,口乾舌燥後,江雲瓊依然不肯鬆口。
馬氏便撂下狠話:“你不想嫁,也得嫁。這個靜園裡,可是我說了算!”
誰料一向溫順的江雲瓊竟是烈性了一回。當天晚上就自盡了。
“說到底,他們在乎的不過是個‘錢’字。哪裡還會在乎人。”王嬤嬤說起這些時頗爲唏噓,“這位大姑娘,也是個不容易的。”
江雲昭默默頷首後,忽地偏過頭,目光灼灼地望向王嬤嬤。
教引嬤嬤是宮裡出來的,素來行爲端正口風極嚴。
這般詳盡地將私密事情說與她聽,對教引嬤嬤來說,絕對是不同尋常。
江雲昭垂下眼簾,拂了拂膝上的衣衫,輕聲問道:“不知嬤嬤因何對我另眼相看?”
“姑娘發現了?”王嬤嬤笑着環顧了下四周,見並無旁人,這才說道:“廖世子尋到老奴的時候,特意囑託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