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仙長!久仰大名!”那木長老人未露面, 聲先傳了進來。而且他的聲音上還附加了幾分功力,使曲幸兒聽在耳裡覺得很不舒服。
陸文七輕哼了一聲,道:“不敢。”
待木長老邁進房間裡, 在桌旁坐定。曲幸兒和陸文七二人也復又坐下。
曲幸兒第一次看到如此蒼老的人, 被那彎曲漫長的皺褶嚇了一跳。她掩飾的很好。但已經元嬰期的木長老輕易地掌握了她那不穩定的靈氣波動, 以及在見到他的一剎那劇烈的起伏。
“小姑娘, 莫要緊張。”木長老那難以想象的蒼老的聲音, 和與之不相匹配的輕鬆語調好像兩個在劇烈拉扯的極端。
可以想象,這樣的景象很難讓曲幸兒平靜下來。尤其是隨着木長老的走近,她越發能強烈地感覺到, 這表面看來行將就木的老人身上,散發出來難以抵擋的威壓。正如同從前那些修真者從陸文七身上所感受到的一樣。令她難以動彈分毫, 甚至呼吸都遲滯艱難了起來。
陸文七身子一動, 眼睛一擡。曲幸兒頓時輕鬆了起來。
他似是挑釁又似是報復, 不再抑制自己的靈氣,將其以對方元嬰期能承受的最大極限拋了過去。
剎那間, 剛剛還申請激昂,雖形容老朽卻精神矍鑠的木長老彷彿要破碎一般,瑟瑟地戰慄發抖起來。
“碎葉之於晨風,滴水之於荒漠,齏粉難填汪洋, 螻蟻莫望穹蒼!”他一開始是呢喃, 隨後振聲高喊起來。他如同站在暴風雨中, 逆向迎面而來的災難, 以這寥寥幾句嗟嘆此生。何其痛苦, 又何其無奈。
隨後,一切戛然而止。
“老朽錯了, 全錯了!”他忙不迭地道歉。
陸文七卻沒有理會,只問:“你是爲煉丹法而來?”
這話一出,曲幸兒幾乎懷疑自己在對方那老皺的臉上看到了緋紅的痕跡,但這又怎麼可能?
木長老語塞起來,不知道該怎樣迴應他。
根據門派弟子的稟報,這陸文七的修爲應該在魂動,甚至是潛心期。但木長老自己卻暗暗估計對方或許達到了靈寂……?不!或許對方是已經渡劫失敗又重塑身體,不是仙人,卻與仙人實力相差無幾的散仙!?
這個想法一旦在他的腦海中冒出,便再無法停止。甚至讓他的元嬰,他的靈魂都開始瑟縮不安。
在真正面對敵人之前,你永遠無法想象敵人的強大。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剛剛開始修仙時,師父對自己說過的話。
他開始後悔,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
“陸仙長!老夫代表大荒蕪上下弟子衆三萬餘人,懇請仙長賜予上古煉丹法!”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跪拜的衝動,卻在言語上把自己,和自己曾認爲無可動搖的大荒蕪降到了最低。
然而陸文七又怎麼會被他的言語所打動?
他畢竟是仙人,是歷盡劫難,領悟天道,破碎虛空,登入仙界的仙人。若天有七分無情,他便有十分無情;若天有七分有情,他便有十分有情。
是以心中愛憎波瀾壯闊。
他冷笑着看向木長老。
這一刻的陸文七,是曲幸兒從未見過的。
“不。”他說。
金煊從未像今天一般不安。自從他知道幾位長老派門派使者將陸文七、曲幸兒二人請到了邀客樓,就開始焦躁。不好的預感始終揮之不去。
他於是離開了自己應該在的崗位,來到了邀客樓下面,想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是在木長老進去之後不久纔到的,等了許久不見裡面有任何動靜,卻遠遠看見自己門派的金、火兩位長老,率領門派護法三位,精英弟子數位迎面而來。這些人走得急匆,幾乎將路面上的塵土都沸沸揚揚的帶起來。若非修真者的眼目精明,還真不容易辨認出來人是誰。
金煊一看,急忙迎上去問道:“火長老,金長老,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金煊?你怎麼在這?”火長老比其他人走得都快,衝到門口,直瞪着金煊的眼睛問他。
“火長老恕罪,在下實在是心裡不安……”
“休要在這裡浪費時間!”金長老一衆很快也到了近前,“金煊,你來得正好。你是見過那拿出萬靈丹的人的,他們就在樓上。你且隨我們上去,等將人拿下,丹方得到之後,也算你一功!”
“使不得,使不得啊!”金煊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金長老,火長老,三思啊!那陸仙長境界高深,法力高強,深不可測啊!”
“胡說八道!就算他再厲害,我們這這麼多人。我是魂動期,火長老也已經元嬰巔峰,再加上這些絕塵頂峰,元嬰初期的弟子,就算他是靈寂期的高手,我們也能拿下他來!”
金煊眼見金長老,火長老二人已經蓄勢待發,聽不進任何勸阻的話。他一邊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邊又無可奈何,只能跟着衆人往樓上去。
到了二樓,薛慈等人正守在門外。
剛剛木長老所感受到的靈壓,他們也感受到了。而且比木長老更加強烈。有幾個人甚至被壓迫得器官扭曲移位,口吐鮮血,幾近走火入魔。
正當他們剛從這靈壓中緩過勁兒來,經過調息,卻仍處於震驚之中的時候。看到兩位長老帶領衆人上來,薛慈身體一震,猛然想起了之前木長老所佈置的任務。然而,他剛剛接到任務時堅定的信念,以及認爲己方必定得勝的信心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金長老,火長老……”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聲音的顫抖。
“這發生了什麼?”火長老大袖一揮,示意他不必打招呼。他看到在門外的弟子狼狽不堪的樣子,橫眉怒目,喝聲問道。
正在此時,從門內傳來了一個從容而又清冷的聲音:“外面的人既然來了,何不都進來說話?”
在房間內的木長老正在懊悔,又聽到外面喧鬧,就知道事情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他正穩定了心神,剛要作勢發難,卻聽陸文七先聲奪人。
木長老知道不能再等,大喊一聲,“還不進來!!!”
站在外面的人一聽,也不再互相爭執詢問,一齊大力推門,衝了進來。邀客樓就算是再高規格的建築,也還是木質結構,更何況承受的都是修真者所發之力,自然應聲而碎。幾乎是整整一面牆,連帶着木屑紙屑向屋內飛了進來。
曲幸兒本能地叫了一聲站了起來,然後第一反應是把桌子給掀了。
木長老本來已經出手,一招木海滔天已經對着陸文七打了出去,卻沒料到被這突如其來的桌子撞個正着。
這木海滔天本來就不是什麼高階法術,卻是非常有效的束縛技能。瘋長的木枝會與第一個相遇的物體纏繞在一起,而木枝雖然易斷,但生長的速度實在太快,即便是有再大神通,掙脫起來也要費些功夫。
然而這招被桌子這一檔,算是沒了用處。
木長老暗恨曲幸兒不按常理出牌,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直接攻向陸文七。
另外的人此時衝到近前。金長老修爲最高,此時看到陸文七本人,也只有他最能明白陸文七的可怕之處。
但他已無路可退,哇啊啊地叫着打出四散的金光。這便是他最具威力的一件攻擊法寶。法寶名爲天元寶光,是一團不定形的金色物體。它化爲利劍時尖利無比,匯成盾牌時又堅不可摧。此時散做無數細小綿針,閃着金光向對方衝去,彷彿從四面八方而來,教人無法可擋。
曲幸兒對這樣的招數根本不可能有辦法防禦,急忙躲到陸文七身邊。後者卻根本不慌不忙,右手指尖一掐,空中浮現萬千朵雪花,一片一片,一朵一朵,將那金風利刃都包裹融化。
“噗——!”金長老這本命法寶被破,一口血噴了出來,斜倒在地上。
旁邊有精英弟子,護法,陸續衝進房間。陸文七重傷金長老,又將木、火兩位長老幾乎玩弄於鼓掌之間。旁邊的人看着着急,也幫不上忙。突然有一弟子機靈,衝着似乎弱不禁風的曲幸兒攻去。
可惜他算錯了一點。曲幸兒就算只是旋照期,卻也是跟在陸文七這個相當於修真界的bug身邊的旋照期。她被各種靈符古咒從頭武裝到腳,陸文七也是平時有事沒事就教她防身的法術。甚至在前幾日,還丟給她一件防身法寶。只不過她僅僅旋照期的修爲,無法祭煉罷了。
曲幸兒眼看那火系法術向自己襲來,立刻以水咒術輔以凝水符防禦,而後又順手丟了幾個幻水符出去。
她的水咒術實在太過初級,凝水符的威力也發揮的不徹底。但架不住符多,那火竟然還沒到跟前已經熄滅了。
攻擊的弟子惱羞成怒,剛要縱身上前,卻被她丟出的幻水符打了個正着。一時疏忽,心性出了岔子,竟然被這地接符咒困住了。
“哈哈哈哈!”曲幸兒首戰告捷,頓時興奮不已,勁頭十足。
她能這麼悠閒大膽,也是篤定了陸文七那邊不會放自己出事兒。他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纔會任憑自己胡鬧。
沒錯,在陸文七的眼裡,她就是在胡鬧。
而這天地間,也只有陸文七一人甘心,並也能夠容得她如此的胡鬧。
攻進來的弟子開始重視曲幸兒,出手也更重更狠更快,並且不再大意去迎她的符。曲幸兒頓時感到吃力起來。她剛剛有緊張壓迫的感覺,就發現自己的對手被陸文七揪了過去,一頓胖揍——用的還是他們同伴中一人的棍狀法寶。
等被揍得奄奄一息了,又被丟回到曲幸兒身前來。
直到曲幸兒玩得差不多,纔看到陸文七已經悠閒地站在一旁。地上躺了一地的,都是大荒蕪前來惹麻煩的人。
“玩得開心嗎?”他看向她氣喘吁吁的樣子,看着那白皙的臉頰上,因爲運動而產生的潮紅,難得地露出了笑臉。
“恩!”曲幸兒用力地點頭。
“玩夠了,就該走了。咱們還有正事兒要辦呢。”說着,陸文七將她的手抓在手心裡,兩人相攜從已經沒有了門的門口走了出去。
“你……就不怕……大荒蕪的追殺……和報復嗎?”木長老喊道。
陸文七兩人腳步並沒有停下,人越走越遠,聲音卻如同在每個人身邊耳語一般:“又如何?”
“金長老,火……咳……長老,兩位還好嗎?”木長老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他在打鬥中掉了一顆牙,說話有些漏風。
火長老整個頭好像被火燒過一般。他只是氣力竭盡,但傷並沒有什麼大礙,不由提氣問道:“這……這究竟是什麼人啊!?”
“是誰說他只有魂動修爲的?”
“還不是你派的那些使者弟子……”
“說起來,我不是跟你們說,我要先來探探口風,再做計較嗎?你們怎麼帶人就衝過來了?”木長老疑惑道。
金長老一聽,忙不迭反問:“什麼?難道不是你叫我們來的嗎?看看,傳信玉牌還在我這裡呢!”
木長老把那玉牌接過來一看,果然是催他們過來的。可他從來不記得自己發過這麼一條消息。
倒在地上的衆弟子陸續轉醒坐了起來,互相發現都沒有受到什麼致命傷害。除了使出本命法寶的人,皆被破了法寶,遭到反噬,但也不是致命傷。
木長老盤腿坐定,閉目調息了半晌,道:“看來,是有人要我們大荒蕪不得安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