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各爲其主
聽着牀底下悉悉索索的聲音,燕君特意轉了身,以免對方尷尬。
時間緩緩而過,空氣裡靜謐恬淡,只聽得些許滴答聲依舊從燕君溼透的髮梢滴落。寒冬的天氣,溼發沾在臉上,讓燕君冷得哆嗦,再加上她只着了單衣,方纔還不覺得,而此刻卻是抖得厲害。
身後的人一直都沒有出聲,似是陷入了沉思中,但她能感覺到強烈的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似要看穿她,直達心尖。
燕君思索着,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來打破沉寂。
這時,身後的人有了動作,燕君好奇地側目觀望,一陣暖意襲來,厚實的斗篷罩在了她的肩頭。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聶風站在她的身後,尋回了自己醇厚的嗓音。
燕君輕嘆了聲,轉身與他相對而望:“一言難盡,倒是你,作爲敵軍的主將,爲何深夜到此?刺探軍情?”
她的長髮凌亂地披散着,吸附在臉頰和頸間,有種朦朧之美,讓人憐惜。聶風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緒,在對上她明眸秀眉的瞬間,又有了一絲波動。他的眼睛愈發地明亮,彷彿一盞明燈懸掛在夜間,吸附着所有的黑暗因素。
他悠悠地啓口,答非所問:“你爲何騙我?”
燕君微愣了下,忽而明白了他問的是什麼。那次城門分別時,他曾問過她是不是女子,當時她的確撒了謊。她垂下了眼瞼,有些愧疚,不知該如何答他。
“跟我走吧!”聶風忽而拉起了她的手,將它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掌心,他的手有些微微地顫抖,但是他的眼神卻是堅定無比。
燕君很是詫異,擡眸撞見他眼裡的認真和堅定,她有些心慌。耳邊又回想起他的話語“何時天下太平了,尋一處芬芳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種難得的愜意”,他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情來對她?只是單純地想要帶她離開這裡,還是……她徐徐抽出了手,低語道:“我不能跟你走,你該明白,楚國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聶風身形一僵,面色暗沉,是啊,他怎麼忘了當初她爲何要離開楚國,原來他根本給不了她幸福,甚至會帶給她危險。他勉強地扯出一抹苦笑:“那你也不能再留在軍營裡了,不出三日,我就會帶兵攻打過來,你還是儘快離開吧。還有他……”
他用下巴指了指昏迷中的秦風,繼續說道:“他對你用心不良,我怕你會吃虧。”
燕君回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也不是好欺負的,我留在這裡,有我的苦衷。你還是快點回去吧,兩軍交戰,你我各爲其主。若是你想繼續刺探軍情,請恕我不能留你。”
她的態度已經擺明,她不想與他爲難,但也不容許他打探秦軍的軍情。若是真的要相互爲戰,無法避免,那麼唯有在戰場上光明正大地相鬥。
聶風眼神黯了黯,苦澀地說道:“我打聽到秦軍從西戎國處借調了火槍了,也請了一人來軍營訓練火槍隊。方纔我從士兵處得知此人就住在這個營帳裡,卻不想那人原來是你……”
燕君恍了恍神,這才明白他進入她的營帳並非偶然,他恐怕就是進來殺她的吧?殺了能教習火槍隊之人,那麼秦軍空有火槍也無大作爲,這就是他打的算盤,可惜,他意外地發現此人是她,所以他下不去手了。
“你不殺我?”燕君試探地問道。即使他們從前的確有交情,但戰場之上無父子,他又是極爲維護楚國的,他不可能隨意放過一個強大的威脅。
聶風伸手攏了攏她身上的斗篷,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恢復了從前的神清氣朗:“我從不對朋友下手,更何況是你……既是如此,那就讓我見識一下西戎國的新武器,我聶風還從沒有怕過什麼。”
燕君深望着他,他的自信從容,是她所深爲欣賞的,她輕笑道:“你可別小看火槍,它不是肉身可以相擋的,即使是銅牆鐵壁,它也可以穿透,但你放心,我的槍口永遠不會指向你的心口。因爲你是我的朋友,一生的朋友。”
四目相對,難言的情愫在悄然地傳遞,他們各爲其主,處境迥異,所能承諾的,也只是朋友二字。若是給它加個期限,那便是一生。
聶風心中暗歎,他這輩子的命運已經註定,爲楚國而生,爲楚國而亡,他不可能爲自己而活,更不可能……一團團的苦楚在體內涌動,這個時候,他極爲痛恨自己楚國戰神的稱號,它是個負累,是個枷鎖,將他牢牢地套在其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送你出去吧,一會兒等他醒來,你就很難出去了。”燕君注意到他的目光正盯着秦風,有一抹殺氣從中忽現,她連忙用身子將秦風遮擋了起來,說道,“他,你不能殺!他固然可恨,但他在楚國也受了不少苦,是楚國欠了他的。”
聶風的眸子沉了幾分,擰眉思索了一番,說道:“好,我不殺他。”
燕君頓時舒了一口氣,朝秦風處撇了一眼,心中即使對他有千恨萬怨,但也不致於想要他死,或許這就是孽緣吧。
帳外的士兵被秦風遣散了開,無人把守,燕君順利地帶着聶風往營門外而去。可能是因着營內發現奸細的關係,士兵們不時地來回跑動,有條不紊,亂而有序。聶風換上了一套士兵的服飾,緊跟在燕君的身後,垂頭不語。
以他的武功,若是想硬闖出營,也不是沒有辦法的,只是他不想連累燕君,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站住!大將軍有令,任何人不得出營。”
燕君聽到身後的聲音,回過頭,見到了一直跟她不對盤的蒙德忠。他正帶領着一隊人馬在軍營中巡邏,一看着前面是她,他就想出出惡氣。
蒙德忠上下打量着她身邊士兵打扮的聶風,精明的眼睛眯起,質問道:“他是誰?爲何臉孔如此陌生?”
燕君冷笑道:“他是我的貼身侍衛,燕國人,你自然是沒有見過的。蒙將軍,你不去捉拿奸細,卻在此浪費時間,跟我糾纏,難道是想公報私仇?”
“燕國人?那他爲何穿我秦國士兵的衣裳?我看他就是奸細,來人,給我拿下!”蒙德忠倒是不笨,立即反應了過來。
燕君根本不怕他,不慌不忙地說道:“你憑什麼拿我的人?別忘了,我可是燕國太子,你們秦王特意請來訓練火槍隊的教頭,想要動我的人,除非有秦王的指令。而你,根本不夠格!”
她朝着聶風使了個眼色道:“我們走!”
“不準走!來人,給我拿下!”
蒙德忠一聲令下,身後的士兵一擁而上,將兩人包圍其中。
燕君暗中朝聶風遞了個眼色,又瞄了眼其中一名士兵手中的刀,暗示他劫持自己脫身。聶風自然明白她的用意,然而他怎能爲了自己脫身,而挾持她呢?
他的手一揚,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枚紅色的藥丸,朗聲道:“你們聽好了,你們大將軍中了我下的毒,現在正昏迷不醒,倘若你們敢阻攔我離開軍營,我就親手毀了解藥。”
蒙德忠微眯了眼,立即招來名士兵道:“快去看看大將軍的情況。”他自然不會輕易相信聶風的話,但也不得不防。
燕君快速地撇了眼聶風,心領神會,配合地提醒道:“大將軍就在我的房內,他昏過去了。我受了他的挾持,爲了取得解藥,不得不送他出營。”
蒙德忠冷哼道:“你們休要多言,等一會兒查明瞭大將軍的情況,自見分曉。”
燕君無所謂道:“好,不過若是錯過了時辰,無法及時給大將軍解毒,到時候所有的罪責可都得由蒙將軍你來承擔。”
蒙德忠繼續冷哼,不置可否,內心裡他不願意相信她的話,總覺得此人心術不正,並非善類,所以對她的戒心也多了幾成。
未幾,前去探查的士兵急急地回來稟報:“回蒙將軍,大將軍果然昏迷了,就躺在君教頭的營帳中。”
燕君心底暗笑,秦風的確是昏迷了,卻不是中毒昏迷,不過眼下情況情急,他們又如何能查探清楚呢?
聶風抓緊時機,又說道:“他身上所中的毒名爲斷魂散,若是一盞茶之內不服下解藥,恐怕就真的藥石無救了。方纔他中毒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盞茶的時間,若是再拖下去……”他故意留了半句,使得蒙德忠開始慌亂起來。
大將軍若是真出了事,他罪責難逃,可是放了奸細,他又覺心有不甘。
燕君見他猶豫,又跟着催促道:“蒙將軍,難道你想害死大將軍嗎?還不快快放行,取得解藥?究竟是一個奸細的命重要,還是大將軍的命重要?”
聶風也及時地配合道:“既然你們想致我於死地,那我不妨拉上你們大將軍的命作墊背,黃泉路上還能有個伴。”他持藥丸的兩指向內稍稍用力,些許粉末從他指尖揮灑下來,彷彿他再稍一用力,藥丸就會化爲灰燼。
“慢着!”蒙德忠見此情景,不得不信以爲真,他無法作此豪賭,一個大將軍、王爺的性命,可不是他區區一個將軍能承擔的。他朝着手下衆人揮了揮手,下令道:“來人,放行!”
目送着聶風快速消失在軍營外的黑暗中,燕君手握着他所給的無名藥丸,心緒複雜。今日一別,再相見恐怕就是戰場之上,金戈鐵馬。她黯然轉身,營帳內還有個秦風在等着她,她必須在他清醒之前跟他交涉清楚。他理虧在先,相信他不能將她怎麼樣。
“喂,你快醒醒!”
燕君掐着秦風的人中,迫使他悠悠醒轉。而蒙德忠等將軍們就守候在牀邊,他們不全信燕君的話語,想要當面確認後,才肯罷休。
秦風醒轉後,只覺得頸後痠疼,神智迷糊,待看清了燕君的臉,他忽而想起了之前發生之事,沉聲問道:“人呢?牀底下的人去了哪裡?”
搶在了蒙德忠之前,燕君惡人先告狀道:“你還說呢,都是你不好,竟然趁人之危,這才讓奸細有機可趁。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人欺負。”
秦風頓時懵了,不解地望向她。他可記得當時是她打暈了他,他還沒跟她質問呢,她倒好,先數落起他的不是。
燕君繼續控訴道:“這奸細一定是在我洗澡之前就躲在了牀底下,若不是你胡來,我早就發現了他。我措手打暈了你,他見你暈了過去,就給你服了毒藥,還威脅我就範,想要佔我的便宜,不然他就不肯給你解藥……”她故意頓了頓,露出一副哀慼之色,彷彿真有其事一般。
秦風臉色下沉,扶着她的肩頭左右察看:“該死的,那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他想起之前她衣衫不整的模樣,連他都動了色心,更何況是其他男人。想到其他男人覬覦她,他心中的怒火燒得甚旺。
燕君冷哼道:“他的武功雖然高過我,但想要佔我便宜也不是易事,後來他見討不着好處,就脅迫我送他出軍營,這才肯把解藥給我。你剛剛服下了解藥,現在感覺如何?”她假裝露出一副關切之色,反正他中毒解毒都是在他昏迷的狀態下,鬼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中過毒。
秦風擰眉沉吟了一番,除了脖子後面有些痠疼,他實在感覺不出什麼來,可細細想來,又總覺得事情有些怪異,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他一時之間想不明白。
擡頭看到站了滿帳的將軍們,他心情有些煩躁,畢竟他暈倒不是件光彩之事,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事情真相。他揮手斥退將軍們道:“你們都下去吧,繼續搜索軍營,不能再讓奸細有機可趁。”
“是。”諸將們紛紛退出營帳。
恰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外大聲呼喊:“不好了,火槍營着火了!快救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