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南宮神野
寒月當空,一小隊人馬奔馳在荒野之中,席捲着滿天的塵土。
燕君窩在南宮神野的鮮紅斗篷之中,只露出兩隻眼睛觀察着前方的地形,默記於心。這裡很快都會變成血流成河的戰場,她也正好能巡視一番,瞭解情況。
南宮神野一邊策馬,一邊低頭注視着她,她一路上都很安靜,心事重重,不再如方纔在秦軍軍營中那般活躍。他不由地心疼,想來這幾日她的確受了很多委屈,這纔有方纔那令人憐惜的神情。
對她的印象,一直保持在她十一歲那年送她入楚時,她哭着鼻子求他不要丟下她的情景。那時候只覺得她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小妹妹,要將她獨自留在楚國,他很是心疼,奈何他能力有限,無法帶她離開。
再見面時,她清冷的眼神和靈動的氣質,讓他很是吃驚,甚至懷疑她究竟還是不是從前那個膽小懦弱、愛哭鼻子的小女孩。然而,無論是不是她,都無關緊要了,因爲再見的那一幕已深深印刻在他心底。從前他還或許會排斥父輩們安排的這個小未婚妻,可現在他卻是期待的,甚至爲之雀躍,他深信此刻擁在自己身前將是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讓他更加珍視。
想到此,他忽而低頭在她頭頂上印了一吻,驚得燕君整個人僵住,不敢動分毫,只覺得頭皮發麻得厲害。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燕君開始擔心,他現在還是她未婚夫的身份,倘若真的跟她談婚論嫁,那該怎麼辦?
頭頂上方低低地笑開,南宮神野忽然大笑道:“小君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害羞了?方纔那個自信無畏的燕國太子跑哪裡去了?”他故意如此說,也是想讓她心情放鬆,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直,他隱隱有些失落,看來自己太心急了,讓她心裡設了防備。
燕君也知他是在激她,可別說,他還真踩着她的性子了,她就是經不起別人激她,一轉眼就忘了方纔的那一記偷吻,反駁道:“別以爲你是個王爺,我就不敢揍你。我警告你,以後不許再佔我便宜,就算是親哥哥,我也絕不手下留情!”
南宮神野嬉笑着,嘖嘖道:“什麼叫過河拆橋,我今日真是見識到它的真髓了。不過,我可不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的未婚夫,我們兩個可是要過一輩子的。”最後一句話,他故意說得曖昧,果然讓燕君微紅了臉。
燕君斥道:“你別想!我都說了,我已經不是從前的燕君,我的命運不會任人擺佈。況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我以後只會嫁給他。”
南宮神野臉色明顯地僵了下,很快又不着痕跡地一掃而過,繼續嬉笑道:“小丫頭都開始少女懷春了,那我這個大哥哥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所以啊,你趕緊給我找幾個嫂子,快快地生幾個胖娃娃出來。我猜你的孩子一定跟你一樣長得像妖孽一樣魅人,哈哈……”燕君有意和他撇清未婚夫婦的關係,希望他能早點死心,她承認他的確不錯,可是她更想認他做大哥哥,而不是情人的關係。
南宮神野淡笑着,不置可否,唯有那暗潮洶涌的眸色在透露着他此刻內心的起伏。
來到燕軍大營已是第二日,一切看似風平浪靜,但那背後的波濤暗涌,誰也無法預測。
大帳內,四個香爐置於四個角落,將大帳烘烤得暖意橫流,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飄灑在空氣中,讓人聞之舒暢。
燕君端坐在主位上仔細地擺弄着三國兵力分佈的沙盤,一邊在上面插上各色的旗幟,一邊思索着破敵的方略。白皙的臉頰在爐火的烘烤下蘊着紅潤的色澤,認真的神態透露着領導者的氣質,南宮神野一邊飲茶觀賞着她的神色,一邊暗自讚歎。發現跟她相處越久,他就越來越爲她所吸引,凡有她出現的地方,他就挪不開自己的視線。
那奇特的沙盤是她指揮着士兵們精心製作出來,凹凸起伏的沙堆,將虎翼關附近的地形一覽無餘地詮釋出來,他不得不讚嘆和欽佩。當她提出要執掌兵權,調派兵馬時,他還只當她是鬧着玩的,反正戰事還不吃緊,他也就隨她了。誰想她一執掌兵權後,就大刀闊斧地整頓軍隊,制定新的軍規,操練陣型陣法,還從士兵當中挑選出一批精英組成敢死隊進行特訓。一連串的軍事才能的展示,讓他對她有了重新的認識,也使得他更加不想錯過她。
而燕君心裡卻是另有打算,之前訓練秦軍,她並不想耗費太多的心思,爲他人作嫁衣的事,她不屑去做。如今卻不同,燕國的軍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自家的軍隊。再加上她本身特殊的身份存在,只要能在燕軍中訓練出一批精英來,即使日後她離開了軍隊,他們照樣會誓死效忠。這就是人的心理,同族之間的忠誠度更容易培養,所以他們值得她耗費心力。
“楚軍這次帶了三十萬人馬來,秦軍二十萬,而我們燕軍只有十萬,雖然從人數上說勢均力敵,但楚軍在聶風的長期帶領下士氣高昂,同心協力,恐怕還是佔了優勢。我們燕軍和秦軍從未協同作戰過,我怕到時候到了戰場上,很難並肩作戰。”
燕君依舊低着頭,嘴裡分析着眼前的形勢,她的心裡很沒有底。因爲她的對手是在戰場上馳騁縱橫、所向披靡的聶風,也是她最爲欣賞之人,還未開戰,她就覺得形勢不容樂觀。倘若能給她多些的時間訓練士兵,她或許有把握能戰勝聶風,然而短短數日的時間根本不夠。
南宮神野起了身,走至她的身邊,低頭觀賞着沙盤上插着各色旗幟的領域,說道:“如今的楚軍正處於士氣最盛的時刻,也是他們最佳的攻擊時機,倘若我所料不出,這兩日聶風就會動兵攻襲秦軍。秦軍打敗仗那是註定的,不過秦風也不是個蠢蛋,他一定會撤營至涼城,那裡是秦國的腹地,楚軍即使攻勢再猛,也很難一股作氣攻下城池。秦軍有了喘息的時間,那麼戰局也就有了轉機,而我們燕軍要等待的就是這個轉機。”他一邊訴說,一邊擺弄着旗幟,宛如一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姿態。
燕君認真地聽着他的分析,微眯了眼,看來這一次三國之戰越來越有意思了。無論秦風、聶風,還是南宮神野,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難怪燕王會派南宮神野前來戰場,他的確很有軍事才能。
是的,他們要等待的就是這個轉機,而她更需要的,則是時間。她相信只要再給她多一些的時間,她一定能訓練出一支精銳的敢死隊,成爲一把尖刀,直刺敵軍腹地。
她詭秘莫測地輕笑道:“那我們不妨拭目以待。”
那一抹鮮明的自信,恍了南宮神野的眼,他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頭道:“先別想那麼多了,帶你出去散散心。”
“好啊。”燕君沒有拒絕他,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氣氛,倘若他的目光能變得清冷些,她或許會更喜歡跟他膩在一處。因爲他身上有着太多的優點,太多的美好,是她所爲欣賞和喜歡的,但無關愛情。
夕陽餘暉斜照在蒼茫大地上,遠山雄渾,隱有云海翻涌。
跟隨着南宮神野策馬奔馳在這篇壯闊的原野上,被天地之美深深震撼,現代戰爭和古代戰爭相比還是相差甚遠的,紙上談兵遠不及真正戰場帶給人的感悟之深,也只有的真正殘酷的戰場才能鍛造出像聶風那般血性而剛毅的男人。從言談間,燕君多少也瞭解了南宮神野的狀況,他和聶風很相似,世家子弟,生來得天獨厚。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下擁有兵權,卻幾乎未參加過萬人以上的戰場廝殺,所以他可以儒雅,可以冷酷,卻尋不到那種以血洗禮之後的蛻變。秦風亦是如此。
“看到前面的山谷了嗎?那裡很快就會成爲戰場。”
順着南宮神野揚鞭所指的方向,燕君不禁有些心情澎湃。想起聶風臨走前那勢在必得的決心,她越來越期待他在戰場上的表現。
“這第一戰,我們不能參與,我要好好看看楚軍和秦軍的實力。”
長風獵獵,吹動她衣衫翻卷,將她的長髮吹得紛亂如拂。她眯眼眺望着遠處的山谷,忽而想到了什麼,提高聲調道:“不,不是不參與,而是另尋對手。”
“你的意思是……”南宮神野側目望着她,只覺得她身後的斜陽猶如一道金色的幕布逐漸在將她淹沒,他看得出神。
燕君勾脣神秘地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南宮神野似乎猜到了什麼,眉宇微斂,忙說道:“不管你怎麼行動,都必須和我在一起,知道嗎?戰場之上可不是兒戲,我要確保你的安全。”
燕君看得出他是出自真心的關切,心中感動:“阿神哥哥,我已經不是你從前所認識的膽小懦弱的小女孩,我有足夠自保的能力,所以,你不必一直待在我的身邊,你也不欠我的,一切都是天意罷了。”
南宮神野微頓了下,策馬上前,與她並肩而立道:“我知道,五年的時間的確改變了很多,我也不再是你從前所認識的阿神哥哥了。真的,我從前一直把你當作小妹妹看待,也因着我們自小有婚約,所以就覺得保護你是理所當然之事。可是自從再見到你之後,我知道很多事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他想說再見到她,他對她的感情已不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而是一個男人欣賞女人的目光,可是他又怕一時之間嚇跑了她,使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有一抹異樣的愁緒從他眼神之間逐漸漾開,他輕輕地一嘆,沒有繼續說下去。
燕君卻是抓住了話中的關鍵字眼,他只是將她當作小妹妹看待,盡心竭力地保護她也是因爲婚約的關係,她頓時放下了心防,衝他颯然一笑道:“那樣很好啊,你就繼續把我當作妹妹看待,我也會把你當作哥哥一樣孝敬。你可知道,我有多羨慕那些擁有兄長疼愛的女子?那日你來到秦軍大營,幫我解了圍,我當時就想如果你是我的親哥哥,那該多好?我受了委屈,你幫我出氣,我傷心難過了,就窩在你的懷裡,大哭一頓。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只要有哥哥在,哪怕天塌下來,我都不會害怕,因爲天只會先壓死高個子的人,呵呵……”
那明媚的笑容,撞進了南宮神野的心田,讓他無法拒絕。哥哥,短短的兩個字,就在兩人之間劃下了鴻溝。
難道他真的那麼好,值得你一心相待嗎?是不是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能闖進你的心裡?
南宮神野忽然後悔了,他應該早些找到她的,他以爲她會一直在原地等他,卻不想他早已錯過了最爲美好的時光。
穆青雲,他一直欣賞又視作最佳敵手的人物,還是先他一步得到了她的心。當他得知密探傳來的消息之時,他開始只是好奇,不知道他眼中的小妹妹究竟成長到了什麼模樣,竟使得眼光奇高的穆青雲對她動了心。所以他不願再等待,打算現身來見她。可是當他設計引誘她來到松林小溪邊,初次見到五年後的她之時,他忽然感覺自己來遲了。她就像是一塊璞玉,需要人精心地雕琢,而且已經有人先一步看中了這塊璞玉,正在一點一點地精心雕琢打磨着它,他來遲了一步。
發現他一直在出神,燕君不由地喚了他一聲:“阿神哥哥,你怎麼不說話?”
南宮神野回了神,牽脣優雅地笑道:“有你這樣的妹妹,我求之不得。你放心,以後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我幫你頂着,你就放大膽子禍害天下吧!”他俏皮地衝她眨眨眼,他就不信憑他南宮神野的本事,還無法博取一顆芳心,他所需要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聽他如此說,燕君也暢快地大笑起來,揚鞭狂奔在原野上,陡然生出豪氣萬丈。
天際最後一抹殘陽煥發出燦爛的餘暉,將天地萬物灑上璀璨的金光。
光裸的土坡上,遙望着那天地盡頭的紅日,燕君斜靠在南宮神野的身上,對他徹底放下了心防,心情莫名地放鬆。
南宮神野伸手握上她的柔荑,摩挲着手掌爲她取暖,一望無垠的原野之上,風中混雜着泥土的清香,令人心神具醉。他從不知道原來只靜靜地守着一個人,可以讓他忘卻世間的一切紛擾,只餘下淡淡的幸福和喜悅。
任長風掠起兩人的衣袂翻卷,青絲交纏,兩抹身影在天地之間竟是那樣的契合,彷彿生來就是一對。
戰鼓雷動,旌旗翻飛。
燕君站在土坡上,手持着望遠鏡眺望着十里地外的戰場。秦軍和楚軍終於開始了正面交鋒,而秦軍的使者此刻就在她的身後,等待燕軍的增援。
增援?
想得倒美!
燕君牽脣狡黠地勾笑,就算要增援,也不會是現在。
她轉身輕咳了聲,故作正經地回覆秦軍使者道:“回去告訴你們的大將軍,既然兩軍聯盟,我們燕軍就一定會出兵。”
使者不放心地問道:“那敢問太子殿下,燕軍何時出兵,如何出兵,出多少兵?”
燕君蹙了下眉頭,這個使者倒是不笨,沒有讓她一句話隨意打發了,想來是來之前秦風特意交待了。她撓了撓眉心,說道:“告訴你們大將軍,我們燕軍今晚子時就會出兵,至於出多少兵嘛,那當然是全力以赴,全軍出營,須知脣亡齒寒的道理。至於如何出兵,那就得根據軍情來決定,誰能知道秦楚兩軍的戰況究竟能維持多久呢?”
使者一聽,頓時臉色煞白,如今秦楚兩軍正打得激烈,正是燕軍出兵救援的好時機,可這位主兒卻說今夜子時再發兵。等到時候,那不是黃花菜都涼了?
一旁的南宮神野聽着兩人的對話,忍不住嗤笑出聲,這丫頭還真不是一般的記仇,這不是存心忽悠人嗎?
燕君卻裝作看不到,依舊一本正經地說道:“放心吧,以我對秦軍的瞭解,你們一定撐得住的,要相信你們的大將軍。就算秦軍真的敗了,不是還有你們的王妃在嗎?她可是楚國公主,楚軍怎麼的也會給她些薄面的。”
使者聽了這話,臉色又驟然發紅,結巴道:“回、回太子殿下,王妃已經被大將軍以通敵之罪關押了起來,大將軍還打算在關鍵時刻以王妃做要脅,逼迫楚軍退兵。”使者顯然是臨危受命,得了一再的交待,自然明白王妃與她之間的過節,連忙跟她解釋清楚。
燕君冷笑了聲,秦風可真是無情,結髮的妻子又如何,在他眼中也不過是顆棋子。她忽然有些同情趙倩茹,也不再那麼恨她了,不過要她出兵增援,還是沒門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