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仙見趙閒似乎不想上場,立刻站了出來,激將道:“趙閒兄,沈大人都如此說了,大家也都拭目以待,你若不出來獻個醜,會讓人很失望的,當然,若你不敢出來,說一聲便是,在場的都是有身份的,不會因此笑話你的。
凌仙自小和趙閒認識,在他的認知裡,趙閒除了闖禍就是闖禍,可不像是有學問的人,他上次被趙閒擠兌了一次,心中不爽的很,若不讓趙閒在這裡出出醜,他心中氣不過。
“哼唧哼唧…”場中才子一片點頭的,連稱不會笑話趙閒,可眼中的笑意卻全露了出來。
趙閒瞪了凌仙一眼,暗道這傢伙屬狗的啊,逮着我咬。
既然衆人都逼到這份上了,趙閒也不能露怯,皺了皺眉頭思索了片刻,開口道:“自落凡塵欺冷霜,只把西風深淺嘗。莫贊此君多錚骨,從來傲雪第一香。”
話音一落,沈凌山和幾個老者皆眼前一亮,自落凡塵,還傲雪第一香,這首詩也太傲了點,不過,這首詩有傲的資格,同樣不帶‘梅’字,卻把梅花的傲骨展現的淋漓盡致,氣魄上還隱隱壓了前兩位一頭。
沈凌山摸着鬍子,頗爲回味的唸了一邊,身旁的幾位松山書院的夫子,也互相探討起來,討論這個趙閒是何方神聖,師承何處,以前怎麼看走眼了沒發現這種人才,早些收進書院裡多好。
全場也呆了一下,衆才子皆是驚訝,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傢伙,真能把詩做出來,衆人都察覺到了趙閒的棘手,暗地裡討論竊竊私語起來,討論起針對趙閒的方法,可討論了半天也沒有結果,除了作一首更好的詩,還能有什麼方法壓趙閒一頭?
一時間衆才子的埋頭苦思起來,看能不能靈感爆涌,想出一首驚豔全場的好詩,那樣名聲可就出大了。
至於趙閒鐵匠的身份,有些人也知道,但沒人提出來,能站在這裡面的,都是有功名身份的年輕人,自然不是外面的一幫二愣子,引出趙閒鐵匠的身份,只能證明他出生貧寒卻不缺志氣,沒有絲毫打擊的效果,衆才子沒一點腦子,豈能站在這文會中,和當朝兵部尚書共處一堂。
柳煙兒本來病怏怏的靠在榻上,現在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趙閒,失聲道:“這傢伙肯定是抄別人的,他怎麼可能有這等本事。”
黃天天似是非是的低着頭,輕輕應了一聲,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趙閒,似乎再說:“看到沒有,這是我男人,又高又帥又有才華,這麼多才子都被他比下去了。”雖然不知道黃天天真實的想法,但那小臉偶爾紅上一下,羞答答的摸樣,確實有點讓人懷疑,讓柳煙兒見狀一陣氣悶,狠狠搖了黃天天幾下讓她清醒了過來。
隔壁的沈雨,則慵懶的依在窗邊,小口茗着茶水,頗有興趣的打量着下面,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沈凌山見趙閒悶騷的模樣,心中又想起他前天貶低自己戰果的事情,他不想趙閒這麼容易就風光了,於是摸着鬍子哈哈一笑,大聲道:“趙閒小友,宋公子和柳公子都是執筆寫下,你卻這樣直接說了出來,有點不合規矩吧?你可不是女兒家不能輕易露面。”
沈凌山很想弄明白‘趙大錘鐵匠鋪’幾個字是不是趙閒親手寫的,有這樣的機會怎能放過。
凌仙見狀又跳出來,嘖嘖有聲的嘲諷道:“趙閒兄,沈大人都這樣說了,你若不出來獻個醜,會讓人很失望的,當然,你若是字寫的不好看,說一聲便是,小生可以代筆,我相信大家不會笑話你的。”
“哼唧哼唧…”場中才子又是一片點頭的,詩或許是抄別人的也說不定,可字卻是實打實沒法作假的,他們倒要看看,這趙閒是不是有真本事。
趙閒無奈的看着凌仙,相當沒話說,凌家倆兄弟簡直都是一對活寶,專門出來惹人煩的,爺練字練了十幾年,還會怕寫幾個字?
趙閒輕呸一口,甩了甩飄逸的長髮,正想起身去場中寫上一副字,亮瞎他們的狗眼,書院外面卻突然傳來一陣高呼:
“閒哥!小夢出事了!你快出來!”
一刀!趙閒聞言一驚,聲音正是胡一刀的傳來的,聲音很沙啞,好像很疲憊。聽聞小夢出事,趙閒心中一急,立刻站起身想要出去,問問出了什麼事情。
一衆才子見狀,立刻明白過來,趙閒有急事要離開。
他們怎麼可能讓趙閒出了一次風頭就脫身,立刻出聲譏諷道:“呦~寫不出來就唱雙簧想溜走?當文會是兒戲不成?看你準備如此周全,連托兒都準備好了,剛纔那首詩句,應該也是早就準備好的吧?”
這些傢伙太過狡詐,看到趙閒急不可耐,就故意如此譏諷。趙閒如此急切,定然不能短時間再做一首詩,故意說他剛纔那首詩是事先準備好的,這樣趙閒就算把剛纔那首詩寫了下來,也只能證明他字寫的不錯,沒法證明詩是他寫的。
如此一來便壓下趙閒不少的風頭,就是趙閒日後證明了詩是他寫的,文會已過,誰會去關注這件事情?若是趙閒心急不寫,那就更有意思了,爲什麼不寫?還不由着衆人猜想。
成名的機會只有一次,這次名聲上抹了污點,根本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場諸位年輕人的地位都不是朝廷白給的,肯定不想被突然冒出來的趙閒壓下去,雖然手段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可衆人都刻意忽略了這一點,誰讓趙閒現在着急,趙閒着急跟他們又沒關係,只要能壓下趙閒的風頭,他們便心滿意足。
“給爺閃開!”趙閒根本就不在乎一點名聲,若不是打了黃天天的小屁股答應了她,趙閒都不會來這鬼地方,現在突然聽到胡一刀說小夢出事了,他那有心思寫字,纔沒工夫理會這幫鳥才子。
衆人果然乖乖閃開,望着趙閒的身影冷笑不已,只要趙閒現在沒有擡筆寫字便離開,衆人便可認爲他是不敢寫字,爲什麼不敢?害怕被人戳穿‘真面目’唄。
反正只要趙閒一走,這匹殺出來的‘黑馬’就立刻就變‘黑驢’,剛纔出的風頭,也自然而然的變成茶前飯後的笑話,‘小鐵匠竊詩大鬧文會,衆才子識破落荒而逃’這類笑話段子,明天就能傳遍這個常州。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看在閒出醜的,趙閒剛有離開的意向,一位年輕公子便身形一閃,攔住了趙閒。
趙閒心中急切,擡手想推開前方擋道之人,可沒想到的是,他的手竟然被一股柔軟的力量彈了回來,沒有絲毫着力的感覺,不用想也知道遇到了武藝高強的人,趙閒擡眼一看,盡然是柳知府的公子柳飛月。
柳飛月彈了彈身上的白色長袍,露出一絲親和的笑容,勸道:“趙閒兄,一首詩不過寥寥幾字,絕不會耽擱兄臺半點工夫,還請兄臺擡筆,滿足衆人這番心願。”
柳飛月他爹是常州知府,若在他爹管轄的地盤上出現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對日後考覈功績定然有好處,而且兵部尚書沈凌山也在場,沈凌山只要回京在聖上面前提上一句,他爹加官進爵還不是遲早的事情,所以他熱心的把趙閒攔了下來,希望趙閒真有的才學,爲他爹長長臉。
“好小子!”趙閒胸中急怒交加,外面的呼聲很急切,他不敢再多做糾纏,只得回頭走到場中,擡筆在紙上唰唰唰飛速寫了起來。
數百人都靜悄悄的,只能聽到毛筆與紙張摩擦發出細微的‘哧哧’聲,衆才子和沈凌山等人皆是探頭,伸長脖子看着,卻因爲角度問題一無所獲,倒是二樓的衆多小姐夫人,美眸微亮看着場中揮文舞墨的趙閒,小聲討論着什麼。
那個被稱作‘青奴夫人’的美婦人,卻沒有看那桌案,精緻的眸子反而在趙閒的健碩的身材上游移,還微微探首瞄了瞄趙閒領子處裸露出的寬大胸膛,咬着下脣不知再想些什麼。
稍許,做工精良的狼毫筆被扔到地上滾出一道墨跡,趙閒冷哼着猛的一甩袖子,轟開衆人急步而去。
柳飛月宋書懷頗爲好奇,忙上前觀摩,可看清紙上的字後,卻齊齊鎮住,二人望着紙張說不出話來,稍許,他們對視一眼,皆是點頭一嘆,目中帶着許些欽佩之色。
宋書懷回頭看了看趙閒離去的方向,嘆道:“好詩,好字,好傲的一人,此次文會,恐怕無人能出其右,因事提前離場,當真遺憾。”柳風月點了點頭沒有否認,看着宣紙沉默不語。
此話一出,全場一片譁然,臉上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趙閒究竟寫了什麼,竟然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宋書懷做出這番評價?
柳知府笑的跟朵花一樣,一副‘真給我長臉’的表情,經過宋書懷這番話,趙閒今天肯定出名了,趙閒是他治下的人,江南四大才子加上趙閒一共五個人,有三個出在他常州,還有一個是他兒子,日後和同僚攀談起來,那是倍兒有面子。
柳知府正想發表幾句感想,卻看到衆位才子,都圍着趙閒那副字爭論不休,面紅耳熱的討論着什麼,柳知府不禁奇怪,和幾位夫子一起在上面探頭探腦,想看看趙閒寫的什麼。
沈凌山的好奇心最重,沒讓手下把那副字呈上來,而是腳尖輕點地面,親自騰身來到場中,衆人立刻退到兩邊,沈凌山入眼,便看到龍飛鳳舞的幾行大字:
金戈鐵馬震邊關,守域攻城血浸衫。舊賦新詞輪換作,誰憐白骨亂蒿邊?
一羣蛀蟲!
“誰憐白骨亂蒿邊?”沈凌山猛的頓住身體,修長的手指微微抖動,看着這副筆鋒強勁的字,久久沉默不語,或者說是無言以對,他總算明白,宋書懷爲何會做出這番評價,衆人爲何會爭論不休。
大梁尚文的習氣甚濃,尤以江南爲重,才子仕女,無不以文采出衆爲榮,以吟詩作對爲雅。放在太平盛世的時候,這些都沒有錯,可是在如此國難當頭,北齊年年入侵邊關,金陵城外天天有人戰死,大梁形勢已經岌岌可危,他們卻還依然故我吟風弄月,爲了一點名氣冷嘲熱諷,這些人,難道就是大梁培養出來的的國之俊才?若真是,那大梁還有何前途可言?
趙閒用‘蛀蟲’形容在場的才子名家,一點也不過分,他蔑視所有的讀書人,確實很傲,可卻傲的讓人無法反駁,至少沈凌山無法反駁,或許趙閒這首詩,就是是寫給他看的,寫給他一個將軍看的,寫給他這個大梁朝廷的重臣看的。
柳知府也湊到書案前看了一眼,燦爛的笑容立刻就僵了下來,翻書似的轉換成悲痛之色,失望的看着衆才子,搖頭道:“會做幾首爛詩有什麼用?能治的了國嗎?能安的了大梁嗎?能救萬民與水火嗎?哼!國之不幸啊,若人人都有趙閒公子這番覺悟,國家何愁不興?天下何愁不能一統?”說完他偷偷瞟了沈凌山一眼,觀察沈凌山的反應,沈凌山卻沒理他。
“此子,非庸人也。”沈凌山沉默良久,半晌後長嘆一聲,擡擡手讓阿祥把這副字收起來,掃了掃場中爭論不休的才子們,發出一聲苦笑,被阿福攙扶着離開了書院。
柳知府見此,便知道此次文會提前結束了,他輕咳一聲壓下衆人的議論,朗聲道:“經本官與衆位夫子商議,此處文會魁首,由趙閒摘得,各位可有意見?”
“嗡…”這是衆人的回答,眼中不服卻無人作聲,他們根本沒資格提意見,目光都投向爲首的四大才子。
宋書懷攤開雙手,隨意笑了笑,柳知府便大筆一揮,此次文會,塵埃落定,常州黑馬,橫空出世。